首页>书库>汉正街>第一章 (2)

第一章 (2)

那竹条抽打在他身上,赵跃进感到疼痛难忍的时候,他就本能地用手去护住自己的脑袋,可是竹条抽打在手上比抽打在头上更加地疼痛。俗话说十指连心,在他妈妈连抽了几下之后,赵跃进觉得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再放下来一看,除了手背上满是紫红色的血印儿外,头上也隆起一道道的血楞子。看来他妈妈手上是使足了力气的,直疼得他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滚。赵跃进不止一次地吃过这种被打的亏,可是小孩子无记性,所以他妈妈就一次比一次打得更很,说是为了让他长记性。在他实在是挨不住了的时候,于是就捂着脑袋赶紧逃跑。他越跑,他妈就越追着打,跑着跑着,他来到了一棵苦楝树下,苦楝树杆光秃秃的,非常光滑,没有抓手的地方,像这样的树他平常是绝对不会去爬的,可当时在情急之下,也顾不了那许多,他一下子就麻溜地爬了上去。直到骑在了高高的树杈上,他才长长的喘出一口气来。他妈妈或许是因为够不着他了,也或许是怕逼急了他会从树上摔下摔出个好歹来,只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气咻咻的扔下竹棍走了,他这才仿佛如释重负。

后来他才听人说,无缘无故地逗狗叫唤,那是要惹老天爷发怒下大雨的。当时大人们正在收割稻谷,最忌讳老天爷下雨了,假如他逗狗真的把大雨给惹来了,那满地的粮食岂不都泡了汤?以后的粮食不是更加不够吃了么?他妈妈本来就是容易生气上火的人,再加上有人别有用心地当她面儿埋怨,撺掇得她心头火起,这就活该他饱尝这顿“竹条宴”了。

弗洛伊德在《梦的释义》里说:“梦是愿望的满足”。难怪他总是做着起飞的梦,想来在他的潜意识里,只有到了被人够不着的空中,才会得到一点儿安全感。他骑在树杈上,就跟梦里浮在天上一样,满足了他躲避危险的愿望。

那天中午他没敢回家去吃午饭,大人们因为要急着上工也没有去找他,只是将午饭留在了锅里。等大人们走远下地了以后,他这才敢从树上溜下来回家去吃饭。他妈妈这次下手打得确实有点儿太重了,让他的手上和头上都肿起了一条条的血楞子,直到一个星期以后才逐渐地平复。等结痂长出新肉来,那已是大半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这次挨打让他记忆特别的深刻,以至于令他终生难忘。这以后,在大人的引导下,他开始学着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农村里的孩子夏天都是打赤脚的,因为这样既省钱又省事,还耐久。即使被尖刺刺伤了,把尖刺拔出来,挤出一点儿败血,不用上药也不用包扎,过些时自然地就长好了。不过,赤脚因为没有任何东西保护,所以也是最容易受伤的。因此,只要看一个人脚上的伤疤多不多,就能判断出这人是不是小时候生活在农村里长大的。

有一天,妈妈为了看住小跃进不让他惹事,就把他带到了自己干活儿的地方,还找了一份割猪草的事儿来给他做。其实也不在意他能割多少,只要不让他闲下来闯祸就行。未曾料想到,就是在这次割猪草的过程中,差点儿又让他丢掉了小命儿。

那天,他边割猪草边玩儿,一会儿从田埂上溜到田埂下,一会儿又爬上田埂去,还在上面跑来跑去。就在他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脚下忽然踩住了一根“木棍”一样的东西,这“木棍”身子不仅曲里拐弯、皮肤上还疙疙瘩瘩的,而且还会自己动弹,更没想到的是这根“木棍”突然地会在他的脚上啄了一口,他立刻害怕得大叫了起来:“妈妈妈妈快来呀!妈妈妈妈快来呀!我被蝌蟆咬了一口呀。”

蝌蟆是当地对青蛙的一种叫法,他妈妈听到了他这样地叫喊,本以为只是小孩子在闹着玩儿,心想着蝌蟆怎么会咬人呢?只是以为他被吓到了,就想着过去安抚一下他。没想到,走近前来一看,他小小的脚背上沁出了一团血珠儿,再一看周围地上,根本就没有他所说的什么蝌蟆。他妈妈这一下就慌了神,心里判断那决不会是什么蝌蟆咬的,极有可能是被蛇咬了。到底是什么蛇呢?如果是被水蛇咬了,那倒不用担心,因为俗话说得有,水蛇的技术不高,一口只能咬个疱。这话一点儿不假,由于水蛇无毒,牙又浅,如果被它咬过之后,最多只需要挤出一点点儿的血水来,再拿清水冲一冲,就像被蚂蚁叮了一口似的,过后不痛不肿,要不了多久,伤口自然就会愈合了,也不会留下什么伤疤和后遗症。可如果要是被“土聋子”咬了,那可就麻烦大了!

“土聋子”是当地对一种剧毒蝮蛇的叫法,它头呈三角形,皮肤呈土灰色,喜欢在草密丛深处藏身。由于它行动迟缓,也不像别的蛇类老远闻到人声就急急忙忙地逃开去,它好像根本就听不到任何声音似的,人走近了只要不碰到它,它根本就是懒得动一动的。所以当地人称这种剧毒蝮蛇为“土聋子”。人如果一旦被这种“土聋子”咬了,蛇毒就会随着血液流遍全身,如果抢救不及时的话,或者是没有对症的药物治疗,那就只有等死一条路了。

妈妈想弄清楚他到底是不是被“土聋子”咬伤了,就问小跃进:“咬你的蝌蟆长什么样儿?”

由于他当时实在是太小了,根本就分不清楚什么是蛇什么是蝌蟆,他只对蝌蟆熟悉,所以就随口说出来是被蝌蟆咬的。现在要问他那蝌蟆到底长什么样,他只能是一脸地茫然,什么都不说不出来。

他妈这时发现情况越来越有些不对劲了,他那被咬的地方渐渐的开始肿胀起来,皮肤的颜色也由粉红色变得灰暗了起来。这下猜都不用猜了,可以肯定这是被“土聋子”咬了。父母抱起他就急匆匆地往附近部队的卫生所跑去。当地人生了病都喜欢去部队的卫生所看病,因为不仅是就近,而且看完病还不用掏钱。部队卫生所里的卫生员们是部队临时培养的,最多只会一点儿打打针、发发感冒药、包扎伤口等救济的简单治疗方法,碰到蛇伤这样的重病儿就无能为力了。其中有个卫生员知道一点儿蛇伤治疗的知识,赶紧拿来绷带将小跃进的伤腿紧紧地系住,说是不让蛇毒急速蔓延。然后对他妈妈说:“这绷带不能解,要是解了的话,那毒气就会上升,如果到了胸口就会没命了。不如趁现在毒气还在腿上,赶紧将那条伤腿锯掉算了,还是保命要紧啊!”

他妈妈不舍得让卫生员锯掉那条伤腿,她不想让儿子从小就做一个瘸子。于是她又抱上他急急忙忙地去了镇上的卫生院。

镇上卫生院里有个老中医姓戴,特别擅长治疗疱疖等疾病。那个时候人们体内毒素多,身上老爱长疱生疖,又疼又痒,令人异常难受,他经常对得了这种病的人说的话是: “长痛不如短痛”。他在给人治疗这种病的时候总是心狠手辣,一边用一只手在疱疖上摸摸捏捏,一边另一只手上藏着一把手术刀,乘人不备的时候,突然对准脓包一刀刺下去,只听噗地一声响,顿时只见脓血迸溅得满地都是。这样治疗的效果果然是见效快,只不过伤口在愈合的过程中会死掉好几层皮去。所以人们给他送了个外号,叫做“戴剐皮”。

妈妈抱着小跃进找到这位“戴剐皮”戴医生,这时候他的那条小腿已经整个都肿胀了起来,绷带已经深深地勒进肉里去了,甚至连下腹也开始有些发肿了。“戴剐皮”果真是名不虚传,只见他手起刀落,对准小跃进腿上被蛇毒引发的燎泡一刀刺了下去,只听见噗地一声响,燎泡破了,从里面流出来的是涎水一样黄橙橙的毒液,他擦掉这些毒液,又找来几种治疗蛇伤的中草药,捣成糊状后,敷在了伤口上。然后说:“回家等着去吧。如果这孩子命大的话,将来一定会长成一个大小伙子的……”

谁都听得出来,他只说出了前半句话,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如果他命不大的话,那就只好给他准备后事了!”

这真的是危险极了啊!

小跃进确实是命大,在换了几次草药之后,不久,他不但没死,脚上的蛇伤居然还被治愈了,只是脚背上留下了一道难看的疤痕。好在他从此以后再也不敢打赤脚,那疤痕被鞋袜遮住,就很难被人再看到了。

父母为了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就把他送到了外婆家去,好让外婆在家里看管他。

外婆因为年纪大了,可以不用下地参加生产队里的集体劳动,她靠一台古老而神奇的土织布机来养活自己。在小跃进的印象中,外婆其实比父母还要忙碌,只见她总是整天整天地坐在那架土织布机上,吱嘎吱嘎地为别人织着布。有时候为了赶活儿,机器声夜以继日地一直响到清晨。一匹匹洁白的纯棉布,从外婆的手中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出来,却不见她有半刻的闲暇,唯一不同的是她可以在家里工作。其实她比谁都要忙碌,外婆有时候还要根据别人的要求,将洁白的棉纱染上颜色,织出来的布,就有了各种各样好看的图案。当地的人们就用这种手工织出的棉布制作成床单和被套,这种床单和被套要比机织布厚实,还不要布票,因为那棉花是自家地里种出来的,冬天保暖,夏天散汗,也不像机织布那样冬天冰凉冰凉,夏天遇汗就黏在身上,让人有一种极不舒适的感觉。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也有人用土布做成衣服来穿,赵跃进小的时候就经常穿这种土布做的村衣,有一点儿粗糙,还有一点儿硬朗,像是刚刚浆洗过一样,不是很贴身,但是很通风,也很吸汗。

赵跃进到了外婆家以后,刚开始这架织布机吸引他研究过一阵子,看织布机是怎样工作的,也试过棉线有多结实,他还听话地帮外婆拿东拿西的,可是过不久他就对它失去了兴趣。外婆邻居家有个小女孩跟他同岁,名叫李超英,长得胖嘟嘟、圆滚滚的,有点儿婴儿肥,再配上圆盘似的脸蛋,杏仁样的眼仁,圆而上翘的鼻子,双层的下巴,看起来跟年画上的猪娃娃像长得一摸一样的,所以赵跃进就经常追着她叫“小猪猪”。她不愿意他这样叫自己,两人就经常打架。每次打架的时候,赵跃进总是用抱摔的动作将李超英摔倒在地。李超英虽然摔不过他,但是她也有自己的杀手锏,那就是用她那双蓄得又尖又长,十分锋利的手指甲来抓挠他。每次两人打完架,赵跃进都是落下一脸的血痕,那样子很有一些狼狈。

两人不打架的时候,就在一起玩“嫁新娘”的游戏。李超英有个姐姐叫李赶美,她们俩的名字合起来就是那个时代最响亮的口号“赶美超英”。李赶美比他俩大个三、四岁的样子,每次玩这种游戏都是她和另一个男孩领头。这个男孩子的名字叫着谈冬至,年龄和李赶美相仿。这两个大孩子领着一群小孩子玩游戏,他们经常让赵跃进扮新郎,又让李超英扮新娘,他俩则扮做他们的爹娘。指挥他们找来一把缺了腿的“太师椅”,绑上两根木棍做抬杠,还从家里拿来红被面挂上做轿帘,这样一顶简陋的花轿就做成了。然后让李超英坐在“花轿”上,假装做出哭哭啼啼的样子,另外让其他的人吹着柳笛做成的喇叭,敲打着旧脸盆、破锅子做成的锣鼓,模仿敲敲打打,热热闹闹,营造出一派喜庆祥和、欢乐的气氛。这时的赵跃进也没闲着,他拿起一根竹条夹在两腿之间,一蹦一跳的样子就仿佛是骑在高头大马上一样,兴高采烈地围着花轿转圈,高高兴兴迎娶自己的“新娘”。

“花轿”被抬到了搭在墙边的“新房”里,这里是一圈用石头码起的矮墙,平常只堆一些稻草或杂物,正好被他们用来做新房。按照程序,进了新房后赵跃进要揭下李超英头上的红手绢儿,当他看到她那对被姐姐用红纸沾口水染出来的红脸蛋儿的时候,感觉更像年画上的猪娃娃了,于是他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我好喜欢你这个小猪猪呀!”听了这句带感情的话,李超英不但不恼,内心里反而还有些儿喜悦。这句话仿佛在她的心里扎了根似的,让她终生难忘,以致在后来的日子里还被她无数次的提起。

“吃”完用荷叶切成的“喜面”,用泥巴做成的麻糖麻叶以后,“爹妈”就要他俩“上床”了。他俩的“婚床”就是铺在地上的稻草,他俩脱得精精光光的,身上一丝不挂地搂抱在一起,赵跃进还被要求将小鸡鸡顶在李超英的外阴处,说这样才叫做真正的结婚了。他俩接下来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以为这就是结婚的全部内容。这大概就是他们最初接受到的性启蒙教育了。

比之这种“嫁新娘”的游戏,赵跃进最喜欢的还是到堰塘里去游泳。乡村里的男孩子们似乎生来就对水有着一种特别的亲近感,外婆家门前有一口大池塘,塘里的水清澈见底,站在池塘边上,就可以看到鱼儿们在水中自由的游来游去,水塘的一半是光秃秃的,没有一点儿杂草,另一半却长满了莲荷。田田的荷叶间时常有粉红的荷花冒出头来招摇,那绿叶衬托得红花煞是好看,逗引得孩子们更加奋不顾身地直往里扑。

孩子们爱玩水的天性,常常会遭到大人们的扼杀。因此他们每次玩水都要尽量地避开大人们的视线,而躲着大人们玩水又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所以常常是孩子们设法躲着大人,大人们又设法想要抓住孩子们的现行,就像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一样。其实也难怪大人们会如此的紧张,俗话讲,水火无情;当地人讲,被水淹死的都是那些会玩水的人;书上还讲,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的都是水的危险性。大人们都懂得这种危险,而孩子们却不懂这些,因此两下里就成了拉锯战。孩子们有孩子们的鬼灵精怪,大人们也有大人们的经验办法,虽然他们没有亲眼看到自家孩子玩过水,可是只要用指甲盖在孩子们的身上轻轻地划拉一下,玩过水的孩子的皮肤上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