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到了上学的年龄，上学的路上有个村庄叫月堰湾。之所以叫这样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是因为村前有一口弯月一样的池塘。这口池塘半抱着这个村子，池塘里的水波光涟涟，池塘边的人家亦真亦幻，恍如仙境。

可是就在最近，这个诗意的村庄里出了两件不太有诗意的事情。一件是戏子“妖妈妈”上吊自杀了。“妖妈妈”因在戏台上反串旦角而得名，他生的个子不高，眉清目秀，戏台上的扮相俊美，身段柔软，唱腔婉转，大家都说他演的旦角比女人还像女人。由于他沉迷戏剧，忽视了家庭，直到有一天深夜散戏回家时，竟然发现自己的老婆，跟隔壁的贾木匠躺在了一个床上。当他抡圆了胳膊，准备朝这对奸夫淫妇扇过去的时候，却被贾木匠一把攥住，用力一推，摔了个屁股蹲。贾木匠因为常年挥斧，胳膊上练起了一股比常人要大得多的力量。“妖妈妈”常年唱戏练身段，身子骨仿佛弱不禁风，那经得住贾木匠这一推？论打是打不过对方的，于是“妖妈妈”把戏文里骂人的话全拿出来骂了个遍。贾木匠是粗人，文骂丝毫伤害不到他，还挑鲜地说道：“来呀，有本事你来打我呀！”

“妖妈妈”自然是打不过他的。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能去打自己的老婆。可贾木匠伸手一抓，把个“妖妈妈”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拎了起来，像个木偶似的悬在空中，手脚只能瞎挥乱舞，根本够不着人。

待贾木匠走后，“妖妈妈”把一腔愤怒全都发泄到了自己的老婆身上。可老婆反而埋怨他道“那还是个男人吗？你还有这个家吗？家里的活儿全交给我一个女人，你一去好多天不回，让我夜夜独守空房。你还要家干什么？要老婆干什么？你还不如去死吧！你死了我就不用指望你啦！”

“妖妈妈”哪受得了这般羞辱，他一气之下就寻了短见。

他上吊的地方，就在赵跃进他们上学路边的树林里。这里原本有一座“二天庙”，据说是被拆去盖了学校，只留下了一片断壁残垣和几棵参天古柏。荒废得时间一久，那里就杂草丛生，灌木疯长。未曾想到，原先供人朝拜的庙堂，如今却成了黄鼠狼和狐狸们横行的天堂，真可谓是沧海桑田啊！在“妖妈妈”上吊之前，大人们经过这里时，都会被突然窜出的狐狸或是黄鼠狼吓一大跳。“妖妈妈”出事以后，这里就更是笼罩上了一层阴森恐怖的色彩。然而，这条路又是赵跃进们上学的必经之路，为了壮胆，他们每次从这里经过时都要结伴而行。倘若有人掉队了，或是因为其他原因，必须一个人从此处经过，那就免不了要提心吊胆，惴惴不安了，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被“吊颈鬼”跑出来抓去做了替身。

白天还好过一些，到了晚上，就更是没人敢从那儿经过了。有一次，赵跃进听说了附近部队里要放电影的消息，就想去告诉学校里的老师们。因为此前有老师向他提起过，他离部队住得近，如果有放电影的消息，就一定要来告诉一声。那时候文化生活少，老师们也想到部队去看电影，老师的话谁敢不听呢？再说他也想借机会讨好讨好老师们，得个表扬什么的。当他鼓起勇气，来到这二天庙的时候，心里边再也无法平静。望着那晃动的树影，就像是有人影儿在移动，听见那吱吱的叫唤声，仿佛是有野兽来袭，他觉得有一股子寒气从脚底下升起，身上汗毛直竖。他站在那里犹豫不决，半道上回转去吧，跟人家说自己害怕遇上“吊颈鬼”，现在破“四旧”，可你还在讲迷信，那岂不被人笑掉大牙？还会有人说，你胆子只有一丁点儿大，还敢去讨好老师们呀？老师也会觉得自己连这点儿事情都做不好，那以后会怎样看待自己呢？为了不被人笑话，也为了老师们对自己有个好映像，这次就豁出去了！他奓着胆子，硬着头皮，一鼓作气，目不斜视飞快地闯了过去。

当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地跑到学校里，站在老师们面前的时候，一颗扑通扑通的心还在乱跳着，好半天才落回到肚子里去。老师们看到他满脸通红，嘴唇发乌，浑身汗湿的样子，还以为他是为了赶时间，跑得太急了，才被热成这样子的呢！于是把他好好地表扬了一通。他在心里一阵暗自高兴，有了这一通表扬，觉得自己所付出的代价真是值了。这时候刚好有老师洗完了澡，开门出来准备泼水，知道他是为了通知看电影的事儿，才热成这样子的，连忙搅了把热毛巾来，帮他把身上擦了擦，他立刻感觉到了一阵舒爽，还闻到一股淡淡的香皂味儿。这是他很少享受到的待遇，心里边顿时乐得像开了花。

第二件事是村里有户人家养了一条恶狗，最近这条狗跟发疯了似的见人就咬。特别是见了赵跃进们这帮上学的小孩子，所谓狗眼看人低，也许是它觉得孩子们更好欺负一些吧？因此它就经常拦在路中间，一见有小孩子过来，它就马上猛扑上去张口就咬吓得孩子们瞎哭乱叫。这样一来，赵跃进他们上学下学就要经过两道关口，特别是有些胆子小的女孩子，吓得再也不敢去上学了。

赵跃进自从上次通知老师们看电影后，自认为胆子比别人大一些，当恶狗扑来时，别的孩子都不敢往前走，他却硬是壮着胆子朝前硬闯。当然他也不是盲目的去冒险，经过仔细地观察，他摸索出了一些规律，那就是每次路过时，离老远就要找到那条恶狗的身影，做好防备。如果看不到它身影的话，就悄悄地轻手轻脚地迅速地弯腰溜过去，心里边生出一股庆幸和窃喜；如果看到它正好躺卧在房檐下，没朝这边张望，就得猫着身子，几乎要贴到地面上去，好利用路边的蒿草作掩护，躲迷藏似的猎手猎脚地爬过去；但是这种侥幸的时候不是很多，大多数的时候是那条恶狗都守候在他们必经路口上，虎视眈眈的望着他们的，离老远就看得到它气势汹汹的样子，那是随时向他们发起攻击的架势。这时候想躲是躲不过去的，硬闯过去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路就那么宽，几乎全被它占住了，怎么办呢？只能等后面的人都到齐了，大家人多势众，而且有的人还拿着打狗棍，有的人拿着石头，所有的人都拿起土块，大家喊个一二三，一齐朝着恶狗扔过去。那恶狗见有东西朝它砸来，就连忙躲开了。趁它躲让的空隙，大家这才一冲而过。这畜生其实也是欺软怕硬的，你越是怕它绕着它走，它就越是来劲儿的要扑过来咬你；你要是对它来硬的，并且朝着它砸东西，又直冲过去呢？它就会被你的气势逼得步步后退，让出一条路来。其实这畜生也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主儿，等他醒过神来，人已经跑老远了。

俗话说，常走夜路总有撞见鬼的时候。赵跃进们即使胆子再大，可毕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恶狗也觉得小孩子们好欺负，所以难免也有中招的时候。那一天，赵跃进因为是班上的学习委员，有同学交作业晚了一点儿，他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就落了单，等他一个人急急匆匆来到月堰湾村口的时候，那条恶狗这时正好趾高气扬的拦在路中间，也许是被前面的人撩拨得余怒未消，也许是因为追人没追上有些懊恼，正站在那里瞪大两眼望着他。他也老远就看到它了，心里顿时紧张起来，心里想着是绕过去呢？还是冲过去呢？还没等他想好做出任何准备，那恶狗没给他留下思考时间，直接一下子猛地向他扑了过来！他本能地弯下腰，低下身子来，既像是捡土块，又像是想保护自己，那恶狗就在他的小腹上恶狠狠地咬了一口！不只是疼的还是惊吓的，他当即大哭大喊了起来。或许是他的大声哭喊惊到了那条恶狗，亦或许是它终于咬到了他，已经达到了目的，心满意足了，掉转头离他扬长而去。他低头掀起衣服来看看被咬的地方，好在当时衣服穿得比较厚实，加上他蹲下身子来也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那狗牙倒没咬在实处，只是在他小腹上留下了一圈血牙印儿，可是衣服却被它撕破了。他这个气呀！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找个机会狠狠地惩治惩治这可恶的畜生！

其实，想要惩治这可恶畜生的可不止赵跃进一个人。说老实话，只要是从这条路上多次走过的人，不管是大人小孩，几乎没有没吃过它亏的，只要是吃过它亏的人都想要狠狠地惩治惩治它。曾经有一位村里的民兵排长，就因为吃过它的亏，有一天发狠的拿了一支鸟铳，对它放了一枪，可那一枪并没有打中它的要害，只是在它身上落下了几颗铁砂子儿，让它一下子逃脱掉了。还有田卫星和孙红旗等几个小朋友，也全都吃过它的亏，也想过要惩治它，只是还没找到机会而已。赵跃进这次被咬后找到他俩，三个人于是又像在放牛场上制定“作战计划”一样，大家一合计，几个人就想出来了很多的点子。

第二天，赵跃进就从家里拿来了老鼠夹，预先埋设在路中间，不用撩拨它，只需在看到它后回头就走，那恶狗以为又是在怕它，就毫不犹豫的朝人扑了过来。没走多远，只听见嘭地一声巨响，接着就听到了那恶狗嗷嗷嗷的惨叫声。那家伙果然是踩到老鼠夹上了，老鼠夹的反弹力弄疼了它，它一边叫着，一边带着老鼠夹一瘸一拐地逃了回去，大家这时高兴得又是拍手，又是大笑了。这一天他们是带着报复的快感去上学的。

可是冷静下来一想，这老鼠夹对付老鼠还管用，那恶狗可比老鼠要大不知多少倍，用老鼠夹来夹它是伤不到它的要害的，而且还白白地损失掉了一只老鼠夹。那个时候家里穷，一只老鼠夹可不便宜，况且今天让它吃了亏，明天还是照样会出来祸害人。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当他们上学路过的时候，那条恶狗又像往常一样的拦在了路上，似乎早已忘掉了昨天吃过他们的亏。这时，早有准备的田卫星拿出来了一挂鞭炮，那挂鞭炮是家里过年的时候舍不得炸完留下来的一小段，准备存下来第二年再用的，现在被他拿来，分拆成了一颗一颗的，准备对付这畜生来了。到了跟前，他点燃一颗就照着狗头上扔了过去，炮仗噼啪一声炸响，只见那畜生只是甩了甩脑袋上的碎纸屑，发了一会儿呆后，忽然又向人群扑了过来，吓得他们回头就跑。于是，田卫星心里一发狠，把剩下的炮仗拧在一起，点燃后又照直扔了过去。这一次果然比上一次厉害得多了，直炸得那恶狗懵了过去，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于是他们趁它发懵的当儿，又一次冲过去，顺利地上学去了。

这也不是个法子，那时候哪有那么多的钱来买炮仗呢？还是得另想办法。又过了一天，在他们上学的时候，孙红旗拿出了一个饭团子来，那饭团子里面包着一种叫做“三步倒” 的耗子药，是专门用来毒杀恶狗的，心想这下它应该是在劫难逃了吧？可是当他将饭团子像扔石头一样地朝它扔过去以后，一开始，那畜生还以为像以往一样扔过来的是石头，它就像以往躲石头土块那样的一闪身子躲了过去，然后再拿鼻子去嗅那东西，当它发现那不是石头，而是饭团子的时候，又仔细地嗅了嗅。本以为它会一口将那饭团子吞下去的的时候，可它令人失望地并没有那样做，只是舔了舔嘴巴又走开去，然后转头又朝这边冲了过来，这下让他们的心又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这畜生似乎看穿了他们的阴谋似的，根本就没有打算吃掉那饭团子，它才不上你这个当呢！这下不得不还是用老办法了，大家齐心协力地拿起石头土块来驱赶它，然后趁它追赶石头土块的当儿，再一起冲了过去。这次的效果并不好，而且还损失得比以往更大一些，因为不仅浪费了买耗子药的钱，还让孙红旗把自己的午餐也给它了，自己中午只能饿了一餐肚子！

这以后，那畜生似乎是觉得前几次自己吃了亏，也觉得他们拿它没办法，就更加变本加厉地咬起人来了。这一次咬伤的是吴爱社。本来在有女生和男生一起的时候，每次都是女孩子在中间，男孩子们分别在前后保护，可是自从那恶狗更恶起来以后，被咬的人更多了，因此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大家心里都怕被它再次咬到，所以一见它冲过来，大家就都自顾自地拼命地往前跑，那还顾得了那么多？女孩子们本来力气就弱，这种时候哪跑得过男孩子们呢？那天吴爱社恰好就落在了最后面，那恶狗一下子将她扑倒在地，在她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只见她的小腿上顿时鲜血淋漓。所有的人这时才回过神来，大家又齐心合力地拿起石头土块来赶走了那恶狗，然后再将她送到大队的“赤脚医生”那儿去治疗。那天他们集体都迟到了，挨了老师的一顿批评不说，还让他们心里加重了阴影。这下赵跃进们就更加坚定地决心想要除掉这条恶狗了。

机会总是找有准备的头脑，这话说得一点儿没错。就在他们感到束手无策的时候，机会终于来了。这天，赵跃进他们居住的村子叫竹林湾，竹林湾有户人家喂养的母狗最近几天发了情，于是招惹得周围的公狗们都围着它转了起来。月堰湾那条恶狗也闻到气味来到了竹林湾，这给了他们一次除掉它的绝好机会，他们是不会让机会溜走的。

竹林湾里有一间生产队的粮食仓库，仓库里由于还没有到收割季节，里头空空如也。此时恶狗正好被母狗带到了仓库门前，有人悄悄地推开了仓库的大门，赵跃进和田卫星、孙红旗三个人一起，同心协力，每人手里都拿着根打狗棍，就向着发情的母狗和那条恶狗悄悄地围拢了过去。恶狗也许是离开自己的老家心里比较虚，有人说狗是搬着自家门框才狠的；也许是一门心思都在那条母狗身上，它根本无心向他们发起攻击，而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乖乖地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