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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2)

进了那间仓库里去。仓库大门立刻被他们关上了,赵跃进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打了个活套,然后拿根竹竿抻着,轻轻地向着狗头上套了过去,可是被那条恶狗狡猾地躲开了去。如是反复,它耐心地一次又一次地去套狗头,最后终于将那绳套套进了狗头,再往里一滑,稳稳地套在了狗脖子上。这时候,站在赵跃进身后,手里拉住绳索的孙红旗和田卫星一起用力,只见那恶狗猛地将头一甩,眼看将要甩脱的当儿,他俩用力地趁势一拉,那绳套把那恶狗正好套了个正着!这时那畜生只顾着拼命地挣扎,没想到绳套越拉越紧,无论如何都挣不脱了了!孙红旗这时转身将绳子的另一头朝大梁的中间一甩,绳子穿过大梁垂落下来,他再跳起来使劲儿地一拉,那条恶狗的身子便被悬吊到了半空中。就在那恶狗拼命地张大嘴巴蹬腿挣扎着的时候,田卫星舀来一碗凉水,朝狗嘴里猛灌了下去。只见那恶狗的腿猛地蹬弹了几下之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直到它不再动弹了,狗嘴里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再也没有动静了。这条作恶多端、不可一世的恶狗,就这样在几个被他祸害过的小孩子手中一命呜呼了!

当地有种说法,就是狗死掉后不能让它接地气,如果接到地气后,不久它就会活转过来的。孙红旗和田卫星没有给它活转来的机会,俩人拿起一把尖刀来,先从它的嘴巴开始下手,沿着嘴巴割出一圈口子,然后抓住狗皮慢慢地往下扒。先扒出来的是狗头,然后是脖颈,再是前腿,再到身子。最后,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拽住已剥出大半来的狗皮,用力地往下一扯,只听见哗啦一声,狗皮跟狗身子就完全的剥离开来了,只剩下了白喇喇地狗肉吊在那里。大家看了,心里觉得格外地解气!忍不住地骂道:“想不到你这这狗东西也会有今天的吧?,以后我们上学再也不用担心被你咬啦!”

大仇终于得报。当天晚上,周围的几个村子里,家家都飘出了炖狗肉的香味儿。俗话说,狗肉滚几滚,神仙坐不稳。赵跃进他们不但报了恶狗之仇,还吃到了香喷喷的狗肉,心里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痛快和解恨——这条曾经见人就咬的恶狗,终究是逃不脱被人吃掉的命运,这就是做恶狗的宿命。

阴沉了一星期的天气,终于在今天放学的时候下起了冰粒子。冰粒砸得校园里的女贞树叶上下直颤抖,落在屋顶上,瓦片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声。

赵跃进望着落在地上的雪粒一会儿就化成了水,他怕脚上的布鞋会被打湿坏掉,就毫不犹豫地脱了下来。这是他唯一的一双鞋子,那个时候家里很穷买不起鞋子,这双鞋子是妈妈用手工在夜晚一针一线做起来的。妈妈白天要忙于生产队的农活,晚上还要给全家人做鞋,一双鞋要花很多个夜晚才能够完成。由于家里人多,每个人的一双鞋必须要穿很长的时间,如果损坏得太快了,就有光脚的危险了。因此他必须要格外地爱惜自己的这双鞋子。

他将鞋子放进书包里,光着脚往外走去。走不多远,绿豆粒儿般大小的冰粒子打在人身上,就跟针扎似的痛,寒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一般。赵跃进只好低头缩肩,将书包紧紧地抱在怀里保护着,快步地向回家的方向奔跑起来。

一开始赤脚踏在雪地上,还能感觉出像是踩在刀尖上一样的疼痛。过了一会儿之后,渐渐地就失去了知觉,从脚底开始,后来又到了小腿,再后来就到了大腿,最后直至整个身子都像木头般的麻木了起来。为了早一点儿赶回家去,他只能机械般地快速迈着双腿,只知道一直往前,再往前。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来到了村口上,这时他才敢呼出一口长气来。当他抬起头来望一望的时候,忽然发现,今天村里似乎与往天有些儿异样。村口有一排军用大卡车停在路边上,车顶上的伪装网落满了白茫茫的雪粒儿,只有车窗像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远方。他猜想村里可能来了一支部队,可又猜不出这支部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到来,他们是拉练经过这儿呢?还是要来村里小驻呢?因为对面就驻有一个团的部队,也许是住不下了,他们就暂时住到村里来了。那到底会住多久呢?小孩子的好奇心让他生出一些莫名的期待来。

这个村子里只有五六户人家,家家大门紧闭,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这时好奇心已经让他忘记了寒冷,直到到了自家的门口,才发现往日这个时候敞开迎接他的大门也紧闭着,他更加地相信今天确实有些与以往不一样。当他刚要抬起手来敲门的时候,门却忽然呀地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只见一位陌生的军人微笑着站在他的眼前。他还看到这个军人的身后,至少还有一个班的解放军战士,不知为什么,他惊喜得张大了嘴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进了家门,屋子里已被碳火盆考得暖乎乎的了。这在他们家往日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不到三九严寒天气熬不住了,他们家是绝不会烤火的。因为烤火用的枯树蔸得从山上挖回来,枯树蔸放在墙角燃烧着,飘起的白灰满屋飘荡。可今天用的炭火盆,里面燃烧着黑魆魆的板炭,火焰红红的,看到就暖和。这种烤火方式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他感觉这样实在是有些新奇。不知是因为寒暖转换得太快了,还是一时没有缓过劲儿来,他的脑袋似乎是被冻得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置身在这群陌生人当中,恍惚间觉得自己此刻不是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而是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

这时妈妈从厨房里端出来一盆热水,放在他的面前让他先洗脚,这才让他确定确实是回到了自己家里。这时有人递给他一只小板凳,妈妈让他坐下来,接过他的书包放下,然后捉住他的双脚按进了热水盆里,她心里实在是有些心疼儿子了。随着一股暖流迅速地涌遍全身,一股钻心般的疼痛也在身体里面漫延开来,这是冻僵的身体陡然遇热后从骨头里发出来的激智反应,这种疼痛有别于其他任何的一种疼痛,它疼在骨髓里,痛在血液中,疼痛得脑袋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眼泪禁不住悄悄地流了下来,随着他的一声呻吟,这时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他强忍住眼泪,低下头像刺猬一样的缩成一团,借以掩饰自己的尴尬。看着他这种极其难受的样子,解放军班长安慰他说:“这是冷空气和热流在你体内激烈地交锋反应,只要咬牙忍一忍,一会儿你就能战胜它了!男子汉只要自己坚强一点儿,就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这句话激励了赵跃进一辈子。此时的他听了这话,于是紧紧的咬住牙关,憋住气,强忍着。果然,过不了一会儿,疼痛感就慢慢地开始消失起来了。洗过脚后,他这才从书包里拿出干爽的布鞋穿上。马上有人给他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这在往日里是绝对享受不到的待遇,只有解放军来了,才会如此。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了,原来这就是他内心里期待过许多次的东西啊!那个时候物资匮乏,也限制住了人的想象力,他感到真的是满足极了。

赵跃进终于缓过劲儿来了,他望着满屋子一张张英气勃发的脸庞,发现他们中间有几个人其实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内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羡慕。心想,等自己再长大一点儿,我也要去当解放军!

这是一支从别的地方刚刚调来的部队,有一个连,并不属于对面的部队,他们是被上级从别的地方派来,耕种放牛场周围那片荒地的。这支连队住下来后,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开始出操,训练,白天种地,晚上学习。自从他们来后,赵跃进和村里的一帮小孩子们每天都像过年似的,除了上学以外,整天就围着解放军打转,战士们出操,他们也排成一队,学着练队列;战士们练射击,他们也扛根木棍学瞄准;战士们扔手榴弹,他们就拿起石头当手榴弹扔。这一来,不仅让赵跃进们除了上学以外,也过起了准军事生活。这为他以后人生观的形成,以及向往军事化的生活作风,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

连部驻在吴爱社家里,因为她父亲是大队支书,连部设在干部家里恰如其分。他们家除住了几位连首长外,还有一个卫生员,卫生员单独占了一间房,房间里除了卫生员的行李外,其他的大部分地方摆满了木架子,架子上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和小纸箱,那里面装的全都是一些药品。其中有一只瓶子里装的是喉片,有一次卫生员从里边拿了一些喉片给吴爱社当糖吃,让她尝到了甜头。有时候她就经常瞅空子偷偷地拿几片出来,除了自己吃外还分一些给赵跃进吃。不过由于卫生员看得紧,像这样的机会很少,吴爱社拿得最多的是卫生员用过的棉签,那上面还残留有一些红汞或是紫药水,她就学着卫生员的样子,在赵跃进的身上涂涂抹抹,把他画得跟花老虎似的,害得他很难洗干净,身上总是红一块儿紫一块儿的,不明就里的人看了,还以为他真受了好多伤似的。

生产队的仓库这时已经改造成了部队的伙房。他们在仓库的墙上掏了两个洞口作灶洞,在灶间里安了几口特大号的大铁锅。灶洞里填进去的也不是柴禾,而是黑魆魆的煤泥。每当部队做饭的时候,那股煤炭烧火的味道,以及猪肉炒菜的香味儿,离老远就能够闻得到,香喷喷的,惹得人只想流口水。每当这种时候,赵跃进都要深深地吸几口这种带香味儿的空气。当时农村里生活特别苦寒,别说是沾肉鲜味儿了,就连粮食都不够吃饱饭的。小孩子们每到吃饭的时候总是瞪着眼睛,围着部队伙房转圈儿,表面上是在看看人家是怎样烧火做饭的,而实际上却是在想,要是能蹭到一点儿他们吃剩下来的残菜剩饭,那该有多好呀!

部队里的粮食和菜金是按人头定量好了的,再加上很多战士也大多都是农村出身,到了部队就敞开肚皮来吃,所以剩饭剩菜的时候也很少。炊事班有个副班长叫韦邦玉,他是广西农村来的兵,推己及人,他是知道孩子们饿肚子的痛苦的。每次只要有了剩下的一点儿饭菜,他都会悄悄地拿出来分给他们吃掉。所以孩子们把他当成了好朋友,总爱跟他在一起打打闹闹的,觉得特亲密无间似的。

有一天,韦邦玉在打闹的时候抓住了吴爱社,禁不住拉在怀里多抱了一会儿,这下可打翻了赵跃进的醋坛子。赵跃进和吴爱社两人从小就在一起玩耍,俗话说日久生情,两人目前虽然还不懂得情为何物,但是在两人的心里,对方还是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的。作为男孩子,在这种事情上赵跃进也像个大男人似的,他绝不准许任何人占她的便宜,更不准别人欺负她。

其实,以赵跃进的这个年纪,他是分不清楚什么是欺负行为什么是亲昵举动的,他只知道男人抱住女人就是一种不好的行为。他很想帮她,可又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帮,于是一时情急之下,他忽然想起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一句词儿,“不许调戏妇女”,也没来得及细想这个词儿到底是什么含义,随口就喊出了一句:“韦邦玉调戏妇女啦!韦邦玉调戏妇女啦!”

这一声叫喊非同小可,他哪里知道这句话可不是能够随便喊的,这在当时可是一个很重很重的罪名啊!这个罪名足可以毁了韦邦玉的前途,甚至还会毁掉他的一生!韦邦玉顿时紧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见他急得满脸通红,两眼冒火,恨不得一口吞了赵跃进,那样子挺吓人的。他原想抓住他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继续再乱喊乱叫的;也还想劈面给他几个耳刮子,发泄心头的怒火。可赵跃进一见他向自己冲了过来,他就慌忙地往外逃去,并且还一边跑,一边更加起劲地喊叫起来:“韦邦玉调戏妇女啦!韦邦玉要打人啦!”

部队里纪律严明,打人和调戏妇女都是很严重的违反纪律的行为,那是要受到很严重的处分的。这两项只要有其中一项,韦邦玉这一辈子就算完了。韦邦玉当时想抓又抓不到他,想打也打不了他,只能急得跟个猴子似的抓耳挠腮,眼泪几乎都快要流出来了。他既没有办法阻止赵跃进叫喊,又害怕这喊声让人听见了,情急之下,他返回厨房里,拿出了一把锃光瓦亮的菜刀来,高高的举过头顶,嘴里蹦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的狠话:“你再敢胡喊乱叫,看老子不一刀剁了你,要了你的狗命!”

赵跃进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有人对他做出过这么激烈的举动来的,这一下着实是把吓住了。他马上闭上嘴巴再不敢出声,而且还躲得远远地,生怕被韦邦玉抓到了,要了他的小命。好在那天部队全都去地里干活儿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看家,村里除了他和赵跃进、吴爱社外,再没有其他人在,赵跃进的叫喊这才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只不过,赵跃进这一次也是真的被韦帮玉吓坏了,从今以后再也不敢到部队伙房里去蹭剩饭。

过了一段时间,吴爱社见赵跃进好久没有吃到部队的东西了,知道他必定馋得不行,就告诉他说:“昨天有个解放军战士拿了一把小香葱在吃,我知道他是从哪儿掐来的,看他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肯定很好吃。要不要我也带你去掐把葱来尝尝呀?”

赵跃进这几天确实馋得不行,一听她这样说,急忙拉起吴爱社就往部队的菜地里跑去。东找西找,终于找到种葱的地块,马上掐了一把,连洗都没来得及清洗一下,举起来就是一大口咬了下去。没想到顿时有一股凶猛的辛辣味儿直冲口鼻,辣得他眼泪鼻涕直往外涌。他一边连忙呸呸地往外吐,一边说道:“好辣啊!这是什么香葱呀?简直比辣椒还要辣!你老实说,是不是韦邦玉让你替他来收拾我的?要不就是他知道我们会来偷葱,故意在里边放了辣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