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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三姨太起床后懒得梳妆,她坐在梳妆台前发呆,眼下兵荒马乱的,盗贼四起,守着偌大的院子三姨太心里发虚。洪恩玉和大太太像一对植物人,每天都吃中草药,院子里的窗台上都是黄药渣子,弥漫着刺人的草药味儿,那气味就像三姨太心中的忧愁沉重的阴影挥之不去,赶之不散。少奶奶拖着个大肚子,行走坐卧多有不便。四少爷丢了魂似的忧忧郁郁,二小姐每天乱跑,也不知道她整天价干啥,嫁出去不久,男人被日本人打死了,只好回家呆着,但她不安分,不想在洪恩玉和大太太面前尽孝,三姨太劝说也没用。她比谁都有理。还不如佣人七姑娘勤快能干,如今也是神不守舍,时常发呆打愣,七姑娘情有可原,她是思念刘大个子,放心不下他,更不知他的死活。

七姑娘端来一盆温水,让三姨太洗脸,像往日那样,洗完脸给三姨太梳头。

七姑娘忙完了三姨太还得照料少奶奶冯香儿,冯香儿也是提心吊胆的,最近跟着七姑娘学习针凿女红,原先少奶奶是有基础的,因嫁到洪家吃穿不用自己动手,忘了就手生,没缝几针就扎破了手,鲜血流了出来。七姑娘用手攥着然后用嘴一吮,后来就不流了。七姑娘说,莫急,慢慢来。少奶奶叹息自己笨手笨脚。

四少爷给三姨太请安,望见七姑娘一惊,他眯起一双苦涩的眼睛,很专注也很忘情。七姑娘见四少爷这么死盯着,七姑娘不说话只是笑。

三姨太一扭脸看见两个人都木木地,便说,四少爷你干啥?

四少爷说,娘以后可咋办?金家不会放过咱的,娘你得想法子呀?大爷跟三叔也没个音信儿。我得给他们写信。

三姨太说,你写信干啥,关外早就闹日本子了,天津卫也有日本人,他们回来也帮不了你。凡事要用脑子,一切靠自己,金家找麻烦也不怕,怕也躲不过。你甭瞎寻思,有我呢。三姨太心里也没底,只是给四少爷打气助威才这么说。

四少爷说,争这口气,我一定要报复金二少爷。

三姨太说,就凭你,快拉倒吧,眼下只能忍着。你三姐跟了金家三少爷,听说参加了啥队伍?

四少爷说,不知道。算她走运,要不是她逃走了,真该把她嫁出去,女孩子家家闹腾啥!

混账话,她是你姐哩。三姨太斜了一眼四少爷,脸色煞白,她很生气,也很失望。

四少爷说,要不给二小姐找个主儿,好让她为咱家出点力呀!

三姨太说,这事用不着你操心。

四少爷悻悻地退了出去,正巧遇七姑娘撞了个满怀。七姑娘说,没伤着四少爷吧?四少爷说,没……没有。可你……

我不是成心的。七姑娘说。

没心肝的,就知道想刘大个子?他就那么好?四少爷训斥着七姑娘,说话时眼神贼亮,四少爷在挑逗着七姑娘,七姑娘也有想他的心思,可她直犯嘀咕,不敢贸然靠近。这会儿四少爷走近她摸了摸,没碰着就好。

三姨太说,有啥话屋里说。

两个人都不敢出声了,悄悄地分开走了。

这一天,七姑娘觉得过得很难,日头偏西了,村子上空飘起了炊烟。那神情依旧恍恍惚惚的。吃晚饭时,四少爷盯着七姑娘,七姑娘瞅三姨太。四少爷急得皱眉头,一时挺怨恨七姑娘。

七姑娘放心不下刘大个子,新婚四天就分了手,刘大个子多好,如今抛下她一个人觉得格外孤单。

七姑娘不懂四少爷总跟随她,尤其那目光发直,愣愣地在她周围任何一个角度不眨眼,直扫她的奶子。一时往事涌上了心头。这奶子原是四少爷经常摸过的,摸熟了七姑娘觉得舒服。那时四少爷还小,也就十二岁,那一双白嫩细软的小手像女人的手,抓住了奶子不肯放开,有时候用嘴吮吸。弄得七姑娘身子一天软绵绵的浑然无力,嗓子眼发痒。

七姑娘比四少爷知道得多,那时四少爷由七姑娘看管,日子一长,七姑娘也摸四少爷,摸得四少爷直笑,笑得在炕上打滚,于是两个滚到了一起,四少爷没有七姑娘力气大,四少爷总被七三压在身子低下,四少爷憋得喘不开气就骂七三我操你娘,七姑娘滚下来,扒光了四少爷的衣裳抱住四少爷,七姑娘泪光闪闪,让四少爷挺纳闷。你干啥哭呀?你不想当马让我骑了?

于是七姑娘抹了把眼泪又是笑,四少爷骑在七姑娘身上手不停地乱摸,摸到七姑娘两胯之间湿了手猛地一缩。四少爷说,你跟我不一样。七姑娘打了四少爷一巴掌。从此四少爷明白了男女不同的事儿,后来七姑娘总找四少爷说话,但已经晚了。四少爷订了婚,不久娶了冯香儿做了少奶奶。七姑娘的梦破灭了,哭了几天就认了命。七姑娘羡慕少奶奶陪着四少爷睡,跟四少爷在一起睡的日子不寂寞。如今独守空房,仍当她的佣人。照顾大太太、洪恩玉、三姨太、四少爷和少奶奶。洪家的零活没个完,推磨、淘米、喂猪、做饭,总之一天天没个闲,倒是三姨太心地善良从不打骂她,她为了报恩更勤快。

夜里七姑娘总失眠,瞅着黑乎乎的房顶想刘大个子,想四少爷,想四少爷那双手,既然是冬天,那双手放在她的胸前也很热,让她血液涌流,激动得心颤喘息不均匀,像是喝了酒,晕晕乎乎软软绵绵说不出的舒坦劲儿,忘了脑袋长在自己身上,终于有了个刘大个子做终身依靠,谁知好日子比梦还短。

窗外的夜格外静,苍白的月亮分外亮,一缕清辉从窗口散射进来,映照七姑娘日渐憔悴的脸,孤独寂寞日日有,一腔叹息泪光闪闪。她想男人,想的心疼。时常迷迷糊糊到了鸡叫,天亮了才驱散心中的憋闷。于是拼命地做活,一天不得闲, 固守自己是因为有了刘大个子,何曾不想抱着四少爷痛痛快快做一场,血淮在血管里总是不安分的流,睁开干涩的眼睛看天,失去男人没有一刻心灵的宁静,幻想四少爷像个土匪,不,他就是刘大个子那么凶,好斯裂她,安慰她,七姑娘眼前都是不能自主的幻觉,心情总是很烦乱。

四少爷表面不动声色,但他一刻也没忘复仇的事儿。三姨太说服不了他,他一直不知厌倦地给大老爷和三老爷写信,打听大小姐和林先生,一旦发现把他们弄回来。写信给三叔说咋办?出主意也可,不回来也行,但必须寄钱,七姑娘说四少爷是自己给自己找苦吃、自己给自己找烦恼、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三老爷回了一封信含含糊糊从此再也没有音信。四少爷仰天长叹。骂三老爷是个王八蛋。大老爷还可以,事情没着落总回信,告诉他要忍耐,寻找机会,火候不到急也没用。凡事做到稳准狠万无一失。

四少爷发愁的时候,少奶奶就凑过来,用双手抚摸他,四少爷心里烦,想躲开少奶奶。少奶奶说,我知道你怨恨我,可你就知道自个快活,我肚子里有了你`的种。四少爷不想理她,想亲近也没用,于是苦涩地一笑。

四少爷的忧愁多半是强迫自己造成的,诸多不现实的欲望使他忧心如焚,刺激着他的大脑,像有一把锉刀在挫他的心,越寻思越觉得痛苦和耻辱,坐立不安,心神恍惚,太阳穴上的血管凸起,脑袋一阵发蒙。

四少爷心里默念,这耻辱何日能雪呀?想到金家依靠了日本人,他既忧伤又害怕,日夜盼着大老爷回来,好给他撑腰打气,坚定信心,一壮家威。

痛苦日夜揪住了四少爷的心,他恨大小姐和三小姐,恨得咬牙切齿不知所云。四少爷没有 爹想的开,实际上洪恩玉的病也是因为丢了那十亩地。他嘴上不说,可心里急,觉得窝火才愤怒哩!

日子过得艰涩,幻想与现实拉大了距离,四少爷的心浸在冰窟窿一样颤栗不止。四野苍茫,凄凄惶惶,院子里死气沉沉,四少爷快发疯了,他猛地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七姑娘进来时,惊叫一声抓住了四少爷的手,四少爷你疯了,咋自个打自个,你有啥想不开的?四少爷说,我想你,可你想刘大个子。四少爷呆呆地瞪着眼,对七姑娘怀着一种仇恨的目光。

七姑娘凄然一笑,你干啥不早说,我顺了你,我就怕你不开心。你要闹出好歹来,这一家子人就完了。四少爷,四少爷你要挺住呀!

四少爷推开了七姑娘,你顺了我?你想我?四少爷摇摇头,你别骗我了,你知道我心里有多苦?

七姑娘说,我知道,我不敢做。我想过多少次了,可你不能对不起少奶奶,她比我好上一千倍,你说你不怕我怕啥。可你得小心三姨太,三姨太知道了我上哪儿去了。

四少爷说,你走吧,我想安静一会儿。

七姑娘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她对四少爷的反常感到迷惑不解。七姑娘当然知道他想做什么。

四少爷见七姑娘走了,心儿一热一缩的,有一种心惊肉跳的痛楚,每日里饮食不安,他不能控制自己,他觉得委屈,眼里含着泪,脸儿在痉挛,身心酥软。很绝望似的瘫在了炕上。

七姑娘并不没走,在门外听见了,她不知为啥,急忙去找三姨太。

三姨太匆忙赶来望着四少爷教训地说,我的儿,你咋啦?咋这么趁不住气。

四少爷不说话,身子委在炕上,直愣愣地盯着三姨太。

三姨太说,七姑娘给我一瓢水。三姨太泼了四少爷一身凉水,四少爷打了个寒战。大吃一惊,娘,你这是干啥?我没事的!

三姨太叹了一口气,但愿你没事呀!

四少爷病倒了,四少爷发起了要子,一阵儿冷,一会儿热的。说冷,七姑娘给他盖上三床棉被还发抖,浑身像筛糠一样,冷得要死,双手掐住七姑娘仍喊冷。第二天又闹热,七姑娘用凉水冷手巾给四少爷擦身子,四少爷还说热。热的直喊叫,满嘴的胡说八道,神经病一般歇斯底里。光着屁股在炕上打滚,最后跳进水缸里,蹲在里边不出来。

三姨太懊丧地说,真后悔给他一瓢水,如今泼出病来了。七姑娘呀,少奶奶身子不方便,你替我守着他。这得叫大夫,我的天,这是咋说的来,没有省心的时候。

大夫来了诊了四少爷的脉。三姨太说,是不是中了邪?大夫说不是,急火攻心,吃了我的药就会好的。金家老爷那病才是中了邪呢?我看他熬不了几日了!三姨太,人还是积德行善好,到头来总有个好的回报。

三姨太说,那是,你这话我爱听。究竟是啥迷住了金家老爷?

大夫说,是黄仙。

三姨太想,四少爷没让仙家迷了,这病好治吧?看来金家被天神地仙的激怒了,向金家讨债来了。报应呀!你金少增心怀鬼胎,不长人肠子,还能有个好?

据传说,金老爷三四天不吃不喝了,有时候不认识人,总说有人追杀他,他们一家人都被大火烧死了,他要报仇,报仇,报仇。

四少爷在炕上躺了一个多月,病情有了好转,但仍不见四少爷面有血色。三姨太十分焦急,她想,还是告诉关外的大老爷吧。结果来信说大小姐找到了,就是不肯回家。你不会把大小姐送回来?

半个月过去了,大老爷从关外回到了盐河镇,四少爷见了大老爷,心病去了一大半,调养了几日,冷热病好多了,心情也见好,吃饭也觉得香,但人明显地瘦了。

大老爷见了病秧子似的四少爷很吃惊,哎呀,我的少爷,你可要当心,如今洪家的大事不能没有你呀!

四少爷眼里含着泪。你是亲大爷。你想个法子!

大老爷说,没错,你娘知道我是亲还是远。

四少爷一激动不知如何是好了,他颤抖地望着大老爷泣不成声。

三姨太不赞成四少爷这种表现,三姨太说,四少爷,你要是我儿就把眼泪擦了,你这是干啥?我可不愿看见一个大老爷们哭鼻子!

三姨太训斥四少爷的时候,大女儿洪海松走了进来,如今她擦胭脂抹粉,一脸雪白,嘴唇冒血。三姨太有话,那嘴唇涂了口红简直像吃了死孩子肉,妖里妖气的多吓人。

洪海松说,四少爷好点了吗?

四少爷说,要不是你,我能气病了,咱爹能病了,你呀你去死吧,活着也是害人精。

大小姐刚进屋就被四少爷骂了个狗血淋头。大小姐也不示弱,如今闯过关东,见过世面,林先生又在日本人那儿当翻译,她可不怕四少爷。大小姐说,要说死,还不知道谁先死呢?我跟日本人一说,马上就给你一个黑枣(子弹)吃。

三姨太说,大小姐大人有大量,跟你四弟计较啥劲儿?

大小姐说,你听听他说的是人话吗?我一进门就让我去死,我死了你就乐了。走着瞧……大小姐生气地转身走了。

大老爷说,七姑娘,你跟着她,别让她到处乱跑。大老爷转脸又对三姨太说,对她只能敬奉,说句丢人的话,姓林的王八犊把大小姐卖进了妓院,我花钱赎回来的,她对我一点儿也不领情,何况你们了;洪家出了这种事儿,真是家门的不幸。

四少爷说,这么说没法她了。

三姨太说,别将火了,忍为高,和为贵,凡事看长,放长线才能钓大鱼,你学的文化就着饭吃了?

四少爷被三姨太说的目瞪口呆。

大老爷跟三姨太提起了二姨太和孙管家。我也没想到意外地见到了他们。

三姨太说,他们过得好吗?

大老爷说,从奉天坐火车到了大虎山,铁道被人扒断了,不通车了,我只好领着大小姐下车走。别提她那么娇气了,就是不肯走,只好雇了个推小车的,快到沟帮子了,天刚擦黑,后面来了一队人马,刮旋风似的都让我们趴下,带着枪挥着刀,把钱掏出来,把外衣也给扒了,我还挨了他们几鞭子。

四少爷说,遭土匪抢动了?

可不是,差点把命搭上,这世道。那会儿心快跳到嗓子眼了,心想这下完了,等死吧。刚走了没二里地后面又上来一队人马,穿着军装,大家吓得四处逃散,有人喊,老乡别害怕,刚才你们看到土匪了吗?有人立刻哭泣着说,他们刚劫了我们的钱财,朝北边跑了。说着马队扬鞭而去,尘土飞扬,又是一道旋风。

我带着大小姐走进一家客店,连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