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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4)

烦,猛地想起瞎子算卦欺骗过四少爷,咬着牙说,四少爷赶他走。

四少爷把少奶奶交给了七姑娘,四少爷说,你赶快走,别添乱。四少爷见算命先生赖着不走,回家替下七姑娘说,你去哄他吧!

七姑娘站在门口台阶上,扬着手要算命先生快走,别不识好歹。

算命先生说,夫人气色焦黄,定是思念如意郎君,要想解开相思之苦,本先生有祖传秘方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七姑娘说,助你娘的大腿。说完转身欲走。

算命先生说,大嫂留步。

七姑娘一听话口不对,她狐疑他停下脚步。走下台阶,刚才你叫我啥了?你给我快滚。

七姑娘一时愣怔了,尽管骂他,他也不恼,总是笑呵呵的。七姑娘想,莫非他认识我?于是她走近了算命先生,你再不走,我让老爷家的狗咬你。

嫂夫人,我是刘爷的弟兄。

他在哪儿?

昨夜来找你,你没见到他?

七姑娘说,没有。

这时,刘大个子拍窗户,用手捅破了窗纸,七姑娘带算命先生进了厢房。

刘大个子抱住了七姑娘。七姑娘推开了他,你好恨心呀,我以为你死了呢?

我不会死的,我是来接你的,跟我走吧?

七姑娘点点头,泪水涌了出来。

算命先生说,大哥,天黑了再走吧?我跟猴哥在山林里等你。

七姑娘,七姑娘,你快来呀!二小姐在喊七姑娘。

七姑娘说,快藏起来。七姑娘慌里慌张地走了。

三姨太比少奶奶还焦急,三姨太陪着接生婆只是敷衍。一屋子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少奶奶身上,四少爷双抱住少奶奶,脖子扭向窗口,因为屋子里有大小姐和二小姐,少奶奶光着身子在半炕沙土上滚。

三姨太想,接生婆说快了,快到晌午了还不见动静,这多让人着急。唯有接生婆一支连一支地抽烟,也许她见得多,沉住气了?

四少爷说,七姑娘,你上来替我一下,我得上茅房。七姑娘应着上了炕,四少爷下去后点了一根香放在了桌子上。四少爷嫌气味难闻。

三姨太觉得自己生四少爷时没赖过时辰,挺顺当的,她咋就这难哩?三姨太看了看窗户。三姨太说,让大小姐替你,七姑娘,你去做饭吧?

大小姐迟疑了一下,她很不情愿,抵不住三姨太的威严她没吭声上了炕。

三姨太说,别不痛快,多见识有好处,等自个生孩子时有经验,遇事才不慌,凡是女人都得过一关。爹的恩情还好报,娘的恩情报不完,怀胎十月,整天价提心吊胆。这罪受老了。

二小姐嫌三姨太的话多又啰嗦,她溜了出去,涮了热手巾给少奶奶敷在额头上,二小姐说,香儿,你喝水不?少奶奶皱着眉没吭声。接生婆说,用手巾不管用,到时候准出来,差一会儿也不成,那么容易生个孩子呢?少奶奶你觉得咋样?要不给她喝点糖水?肚子没食人就没力气,别害怕,有我呢?

吃了晌午饭,少奶奶折腾了一阵儿又安静了。接生婆说,我得睡一会儿,浑身发酸,背也疼。三姨太说,没事吧?接生婆说,没事,我就在这儿躺一会儿,有事喊我。

黄昏的时候,少奶奶才进入生产的高潮,爹一声娘一声地喊,杀猪一般。接生婆被闹醒了,她说快了快了,破浆水了,少奶奶用力,接生婆婆说,露头了。大小姐说,用力拽呀?接生婆说,这个我懂,不信你来试试?

三姨太说,你俩看着,别多嘴,接生婆干了多年,全镇上出了名的,说不定日后你们也用得着。三姨太的眼圈红红的,伸出手拉住少奶奶。我的儿,有娘在你别怕,孩子生出来你就好受了。

三姨太这一只手和少奶奶互相拉着,再加上说话,从而减轻了少奶奶的紧张,精神一放松,肉皮也随即放松,生产会顺利的。

接生婆一扭脸看见了四少爷,你也上来,把她抱住。四少爷跳上炕抱住了少奶奶。三姨太在一边开始祈祷,送子娘娘保佑他们母子平安吧!

接生婆双手染红了血,血在手上往下滴答。总用手掏,每掏一次少奶奶就喊叫一次,仿佛刀子扎一样,再使劲再使劲儿……哗地一声响,血水喷泄而出,溅了接生婆一脸血。婴儿一头黑发,终于痛苦地挣脱出来,少奶奶长叹一声,我的亲娘耶!于是就不再出声了,就像一块泥瘫在了炕上,又像水银泻地一样没有动静了。

接生婆用剪子剪断了脐带,回头再看婴儿,婴儿脸色发紫,不喘气,死的一样。四少爷说,咋不动,是个傻子吧?三姨太说,别胡说,懒月懒的。

接生婆说,不要紧的,他是梦生,还没缓过劲儿来。

七姑娘抱在怀里,看了看又抬眼望着接生婆,三姨太就地上磕开了响头,一家子人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接生婆说,别闹了,给少奶奶弄点吃的。说着她从七姑娘怀里接过孩子,提起双腿倒立着,拍拍头又拍拍脚心还拍后背,折腾了半天又扣婴儿的嘴,从里面扣出很多黏黏糊糊的东西,接生婆做得耐心,用力,脸上出了汗。

七姑娘用手巾轻轻擦着接生婆的脸,接生婆始终盯着婴儿,然后就看婴儿鼻子和脸,接生婆始终盯着婴儿,然后就看见婴儿鼻子耸动了两下,随即张开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接生婆一声喊,三姨太,小孩的命来了。顿时一家人哄然笑了。三姨太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我的天呀,多亏你呀,接生婆婆!

三姨太睁大一双泪眼,接过哭叫的孙子用嘴亲着,我的心肝儿。四少爷说,娘,孩子还没洗哩?三姨太说,我不怕,我喜欢这气味儿,这下好了,这下好了,我洪家后继有人了。四少爷,快快给接生婆婆点烟。

七姑娘洗完了小少爷又去做饭,然后给接生婆弄了一桌子丰盛的酒菜,接生婆吃饱了喝足了,接生婆说,都累了,我也该走了。

三姨太掏出二十块大洋;接生婆推辞着。三姨太说,钱不多,算我的一点心意,让我孙子把你的衣裳弄脏了,你自己买一件吧!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接生婆接过了钱就走了。

天色已晚,兴奋劲儿一过了,大家都感到累。尤其七姑娘,感到腰像断了一样酸疼。她不敢说去睡觉,她坐在哪儿打起了瞌睡。三姨太说,少奶奶母子就交给你了,你我在这屋子里睡。

七姑娘说,我在这儿多不方便呀?有四少爷就行了!

三姨太,你就别指望他,他跟我一个屋里睡,你好好照应着。七姑娘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第二天,三姨太照样起得早,她站在门口望着阴乎乎的天,又环视了一下寂静的院子,叫了声七姑娘,又一想,昨夜都折腾累了,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吧!

三姨太重新回到房间,眼睛发涩但没有困意,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发呆。

太阳出来了,四少爷才来请安。三姨太说,下地看看,别整天价没心没肺的。

四少爷欲走,三姨太又改变了主意。三姨太说,算了,外面挺乱的,碰上日本人多麻烦,以后你也不用起早了,啥都没有人值钱。日后天亮了再起,天不黑就上大门,知道不?

四少爷说,知道了,娘,你放心,我不会乱来的。只是大小姐和二小姐你得管管,干脆把她俩嫁出去得了,省得在家里面待着让人不放心。

三姨太说,你让我想想再说,这事用不着你操心。

大小姐起床后刷了牙,走进洪恩玉的房间,叫了两声爹不见动静,每日早起叫他,他不会说话,但总是扬起手,哑巴似的哼几声,今天异常,大小姐一摸,爹的身子都凉了,两眼瞪着,张着嘴,眼角还有泪珠儿。大小姐哭喊起来。一时惊动了洪家老少,纷纷涌进洪恩玉的房间。

三姨太呼喊着,洪恩玉,洪恩玉,完了。三姨太想,可能是半夜时分死的,没人发现。

夫妻一场,三姨太流了泪,哭了一场后,她挺直腰派人去找钱镇长,并让七姑娘送去了一些辛苦钱,这事总得托付给钱镇长。

钱镇长来了,被三姨太让进了屋。钱镇长说,三姨太你说句话我就跑来了,你说吧咋办?我听你的意思,心里才有谱呀!

三姨太说,停放七天,用十亩地给洪恩玉发丧。他一辈子不易,我呢尽力打发他一头为安,麻烦你办得体面点,洪家也是大家主,不同一般的人家。

大太太咋样?钱镇长说。

啥意思?三姨太问。

钱镇长说,我想,办一个人是办,办两个人也是办,不如先把洪恩玉找个地方囚起来。等着大太太一起出殡。咱这地方有这个风俗习惯,你如果不同意,也就算了。我想两个人一起办就省多了,死一个发送一个费钱!

三姨太说。不用等。她啥时候走啥时候办,先把洪恩玉打发入土为安吧!

钱镇长觉得有理,充分尊重主家的意愿,随后开始张罗丧事。

钱镇长说,我去找人。三姨太你别太伤心了,洪恩玉病了这么长日子,你也尽力了。哦,对了,外面出门的人给信不?

三姨太说,不给了,兵荒马乱的,给了音信,也不知道收到收不到,他们回来,路上出点事咋办?

钱镇长说,中。说完就告辞了。

洪恩玉寂寞地死去了,停放到第五天头上,大太太被洪家人的哭声惊醒了,她昏迷了多日。突然清醒了,说话跟好人一个样,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也咽了气。后来人们说,别看大太太那么精神,回忆她一辈子跟洪恩玉的往事,那是回光返照,临死前的挣扎。

洪家人,男男女女披麻戴孝,院子里放了两口棺材。钱镇长站在门台上,指挥着一些帮忙的人。分工很细,指挥若定。办丧事他常任总理,对于他也是轻车熟路,他是个好赖人。事先不给他点小恩小惠的他会亼中作梗。

三姨太对钱镇长十分了解,所以提前对他进行了安抚。

钱镇长这个人好占点小便宜,只要你肯出钱,他一定卖力气的。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吗!

第二天下午,洪家三小姐洪海梅赶回了盐河滩,她还没进家门,就看见大门一侧挂着纸钱,说明爹已经过世了。那灵棚搭了有半条街。

三小姐神出鬼没,飘忽不定。三姨太说,她早就把这个家当成客店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钱镇长昨天还问要不要告诉三小姐。三姨太说,没处找她。谁知她自己赶了回来。

三小姐很解放,剪了头,换了装,脸色略黑,不像大小姐的样子。她在灵前哭爹娘时,盐河镇的人一边看热闹一边议论。都说她跟金家三少爷有了孩子,咋肚子也不见大呀?哼,兴许是生了孩子没敢抱家里吧。

钱镇长的麻脸老婆管理女眷,三小姐披麻戴孝。当三小姐被人劝止后,她向大小姐问起了爹的病情。大小姐说,不告诉你,你有啥事可不告诉我了,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这个大姐。二小姐也说,就是吗?三小姐说,不告诉我拉倒,我去问四少爷。又一想,四少爷也不会理我,他从心里还记恨我哩!

后半晌天空浑浊的像黄河,院子里弥漫着熟馍的香气和下厨房的熟肉味儿,里里外外忙活的人如穿梭,有人用一个篮子提着馍,还有人用条盘端着八碗菜,嘴里不停地喊借光了,看热闹的人群让出一条道,一时乱嚷嚷的。

金家三少爷挤出人群来到灵前,钱镇长一声高喊,来吊孝的了!

这是给灵前的孝子们听的,话音未落。四少爷就陪着哭。四少爷哭了一阵,斜眼一看是金家三少爷,他不哭了也没磕头还礼。

三少爷如今叫朱红三,他不磕头而是站在灵前鞠躬。然后走进灵棚拉住四少爷的手,抖了抖说,节哀顺变吧?接着拉三小姐的手,两个人说起了悄悄话,显得有点儿紧张,三小姐脱下孝衣带着三少爷走了。

两个人钻进了三姨太的房间。

这时,钱镇长又喊来吊孝的了,四少爷又大哭。突然一阵枪响,日本兵闯了进来。统统地坐一边,不许哭的有。

钱镇长认识带队的山本桥南,低头哈腰的凑过去,桥南队长请抽烟,请屋里坐。桥南用手一挡,你的看到金少爷和三小姐了吗?

钱镇长说,看到了,刚走了不大工夫,可能上了坟地了吧?

金长起说,别瞎扯了,我在后边跟着呢,他一进门我就报告了队长,难道他们会飞了?都给我彻底搜查。

日本兵把男女孝子分到两边,金长起换个扒开脸看,没有找到他们。

朱红三和三小姐就在三姨太的房间里,三姨太让他俩进了夹壁墙。

金长起和山本桥南闯进来,三姨太坐在炕上没动,正一个人掉泪。

金长起问三姨太,三姨太说,回来过,哭了几声就走了。咋的,你找他有事?金长起说,别窝藏他们呀!发现了一律杀头。

金二,你别神气,我家三小姐不是跟你三弟在一起吗?你还狗仗人势的跑这儿来找人?你还有人味儿吗?连你亲兄弟都不放过。

这用不着你管,我跟他不一样。

三姨太说,那是,你跟日本人一起压迫老百姓!你脸上多光彩?

三姨太你别激火,咱们走着瞧!金长起带着人甩着腔走了。

这次发丧,钱镇长完全体现了三姨太的意愿,按风俗习惯一样不能少。做饭的,炒菜的,烧火的,主管伙计,闲散人员,围着洪老爷的灵棚转,都是流水席,来者不拒,乞丐们更是数不胜数,每每有亲戚来吊唁,辞灵烧纸,嚎哭一声,丐帮们就陪哭,搀扶。放炮的,放鞭的,声声不绝于耳。僧道鼓手念经祈祷,鼓乐齐鸣,靠近街中央搭起了戏台,纵观洪家的发丧的气势犹如庙会一般。

一时车马喧嚣,二里长街人头攒动,摆摊的,卖洋布的,玩猴的,算命的,唱戏的,江湖卖艺的纷纷云集而来。

出殡的这一天,盐河镇上万人空巷。因为是洪恩玉夫妻们,灵幡糊了一条龙和一只凤。四少爷扛着龙幡,龙头昂起,两眼滚圆,浑身用了五色纸,长尾被风吹的飘飘悠悠。少奶奶因为坐月子不能前来尽孝,那个凤幡由大小姐打着,大小姐不能坐车。跟四少爷一样跟在灵棺前,外面人一看便知道同时埋葬两个人。

洪财主家大出殡,日本兵荷枪实弹两旁站立,金长起来回穿梭,搜索着朱红三和三小姐。一个个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