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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同桌的她

小学二年级某天上午第一节课,班主任老师点名。

“李秀玲。”老师安花名册念。

没人应答。

“李秀玲。”老师重复一遍。

后面有人捅了捅康安青的后背,康安青扭头,问身后同学:“干啥?”

后面同学问康安青:“李秀玲呢?”

李秀玲是康安青的同桌,康安青忙举手站起来,说:“报告,李秀玲请假了?”

“假条呢?”老师问。

康安青说:“她没假条。”

老师说:“那你怎知道她请假了,因为啥事请假?”

康安青回答:“因为她肚子疼。”

康安青吃过早饭,去茅房解手。康安青家茅房在院墙外,他刚走出大门,往茅房拐,听到有人喊他名字,顺着声音看去,喊他的是与他家住对门一道之隔的李秀玲。她边喊康安青的名字一边朝他这边走。康安青正憋着一泡屎,顾不上理她,走进了茅房,刚解开裤子蹲了下去,李秀玲也跟着进了康安青家茅房。康安青吓得把屎憋了回去,喊着让李秀玲快点出去,李秀玲退回到茅房口,跟康安青说她肚子疼,上不了学了,让康安青替她跟老师请个假。康安青说了好几句知道了,快走吧。李秀玲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康安青告诉老师,是李秀玲到他家茅房找他,让他替她请假的。李秀玲病好后来上学,有调皮的学生故意问她:康安青家的茅房臭不臭?还有人当着康安青和李秀玲的面喊:康安青的电棒让李秀玲偷了,不值钱了!“电棒”是杨家屯的孩子对男孩尿尿的家伙的别称,让李秀玲偷了就是李秀玲看到了康安青的尿尿的家伙。只不过那时候李秀玲还没有那么强的男女有别意识,否则,让同学那么一喊,还怎么上学?

康安青喜欢上李秀玲是在初中一年级那年的六一儿童节。李秀玲和几个女同学表演花鼓戏,李秀玲那天穿了一件红裙子,花鼓是红的,鼓槌的飘带也是红的,李秀玲是领舞,边敲鼓边舞,跳起来时红裙子下摆也飘起来,现出李秀玲那好看的腿。康安青觉得全校园,就属李秀玲好看,想着长大了娶李秀玲当老婆。

初中二年级上半年,杨家屯中学成立了打击投机倒把巡逻队,对付夜间燕柏路杨家屯路段来往的骑自行车的人。只要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东西,就怀疑为投机倒把分子,把人带到公社。巡逻队的队长是初二甲班的班长康安青。这家伙挺有军事指挥才能,他把夜袭队员分为四组,其中两组分别埋伏在燕柏公路杨家屯段东西与相邻公社交界处公路两旁的壕沟里,不管投机倒把分子从东边来还是从西边来,只要在公路上,都逃不出埋伏在壕沟里队员们的眼睛。夜袭队员们把绳子的一端栓在公路一旁的一棵大柳树上,另一端由埋伏在对面壕沟里的力气大的队员抻着。如果过路者自行车后座上没有东西,绳子不会被抻起,骑车人只是感觉被颠了一下,如果埋伏在壕沟里的队员看到骑车人自行车后座上有东西,待骑车人离贴敷在公路上的绳子一两米的距离时,说时迟那时快,抻绳子的人会把贴敷在公路上的绳子抻起来,挡住骑车人,多数骑车人没有防备,会摔倒在地,埋伏在公路两侧壕沟里的夜袭队员们便一跃而出,把倒在地上的“投机倒把”分子团团围住,自行车后座上驮的如果是粮食、咸盐、棉花……那就成了巡逻队的战利品被收缴后交到公社。当然也有骑车技术好被绳子挡不住的人,这也在郑队长的算计之中,还有第三组埋伏在东西两组之间公路两旁的壕沟里,听到第一道防线的队员吹起哨子,知道有人闯过了第一道防线,猛士上路,不用抻绳子,直接把手中的木棍插进来者自行车前轮或后后轮,只听“咔嚓咔嚓”几响,辐条已断了好几根,再猛的汉子也架不住着一棍子……要是有投机倒把份子抱着侥幸心理从公路上拐到乡间土路上,那也逃不过郑大队长的神机妙算,夜袭队第四组的任务就是在各乡间土路与公路交叉处巡查……那段时间,燕柏路杨家屯路段,成了令人恐怖的“魔鬼”路。但成立打击投机倒把巡逻队这件事情得到了校长宋路海的支持,宋路海多次在课间操结束后的讲话中表扬巡逻队,特别是队长。还把是否积极参加打击投机倒把行动与是不是把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放在第一位的高度来认识。有人私下里把这个巡逻队叫“夜袭队”。“夜袭队”这词来源于长篇小说《敌后武工队》,那里面有个日本鬼子的铁杆汉奸叫刘魁胜,是专门对付武工队的“夜袭队”的队长。

尽管李秀玲心里不赞成把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东西的人都当成投机倒把分子,但她也得把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放在第一位,也要积极参加“夜袭”活动。因为同一条乡间土路连着康安青和李秀玲的家,每天晚上,康安青去燕柏路都要经过李秀玲家,李秀玲会在家门口等他,两人结伴去燕柏路,半夜时分,结伴回家。

那一天,“夜袭”结束,夜袭队员们各回各家,康安青和李秀玲相伴走在乡间土路上,路两旁是快要成熟的小麦。走着走着,听到从路左边的麦田里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仿佛是有人在用镰刀割快要成熟的小麦。警惕性很高的康安青马上想到了会不会是阶级敌人在搞破坏,想到了为保卫集体财产与坏分子英勇搏斗而壮烈牺牲的少年英雄刘文学。心中的热血沸腾起来,把手中的棍子攥紧,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前进。李秀玲有点害怕,康安青说不怕,有我呢,李秀玲就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康安青的手。康安青左手握着棍子,右手拉紧了李秀玲,两人高抬腿轻落地,生怕惊动了正在搞破坏的家伙。他们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把破坏集体财产的坏分子制服!康安青竟然有点兴奋。越往前走,那奇怪的声音越大,李秀玲也就越害怕。康安青鼓励身边的女孩:“别怕,看我怎么制服他!说不定明天咱俩就成了英雄了。”

终于到了现场。眼前的景象让康安青和李秀玲又气又恼:麦子倒了一大片,匍匐在地,看了就让人心疼。那可是社员们的劳动果实啊!而让这一大片麦子倒伏侵害了社员劳动果实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两只黄狗!那两个畜生旁若无人地干着那种事情。康安青盯着两只狗看了半天,忽然觉得在李秀玲身边如此表现太不绅士,把手中的木棍朝着两只狗狠狠砸去,以让李秀玲知道康安青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愤恨到何种程度。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康安青砸过去的木棍不偏不斜地砸在了那只个头稍大一点的狗的头上,那狗惨叫一声朝前窜去,另一只狗却不愿离开,两只狗头朝着两个方向,逃跑的方向却一致,确切地说,是个头大的那只狗拖着个头稍小的那只狗跑。

麦子又被压倒了一条胡同。李秀玲埋怨康安青,说你干啥,又糟蹋了这么多麦子!康安青拉着李秀玲出麦地,李秀玲这才觉出康安青还拉着她的手,赶忙把手从康安青的手中抽出来。

走在乡间土路上,康安青问了李秀玲一个问题:“你说,那条狗挨了那么重的一棍子,没有丢下另一只狗,而是两只狗一起跑。为什么不分开呢?”李秀玲没回答康安青的问题,却送给康安青两个字:流氓!康安青不但没有因为李秀玲骂他流氓而气恼,反而高兴。他比李秀玲大两岁,自然明白那条黄狗挨了他砸过去的一棍后为什么不丢下另一只狗单独逃命,以为李秀玲不明白,李秀玲骂他流氓,说明李秀玲是知道两只狗为什么不分开了。康安青以为李秀玲再也不会跟他一起相伴去燕柏路,实际上李秀玲并没有把他跟她提的那个问题往心里去,还是照样跟他结伴。这让康安青觉得李秀玲很依赖他。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没有中考这一说。初中生毕业有两个去处:要么,升入区高中继续读书;要么,回村参加农业生产劳动。能升入高中继续学习的人是少数,只占初中毕业生的三分之一。谁上高中,谁不能上高中,看的不是在初中的学习成绩,而是德智体全面衡量,初中推荐、大队保送,高中复审。杨家屯四大队的康安青是杨家屯初中最早的团员,表现积极,很受老师和校长的器重,别说杨家屯初中有五十人能被推荐上高中,就是只有一人上高中,那也非康安青莫属。谁也没想到,康安青却给校党支部写信,放弃升高中的机会,自愿回村参加农业生产劳动。校长把康安青树为移风易俗的典型,让他在毕业班典礼上发言。

李秀玲高中毕业当上了杨家屯公社第四生产大队会计,初中同学康安青已经是大队团支部书记了。

“学小靳庄”运动开始后,杨家屯第四生产大队成立了农民政治夜校、青年理论学习小组。康安青自任理论学习小组组长,把李秀玲任命为理论学习小组的副组长。理论小组每周两个晚上集中学习,学习地点在大队会计室。那天晚上,知青王海涛走进那间屋子时,土炕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人。李秀玲平日坐的那把椅子挪到了屋顶悬着的电灯下,李秀玲坐在椅子上,康安青站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