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中亲自到大队部，打开扩音机，对着麦克风喊话：“社员们注意了，社员们注意了，现在广播通知，1976年大中专招生工作开始了，杨家屯公社分到一个大专指标一个中专指标，每大队推荐一人，三十岁以下的在乡回乡知识青年，如果有愿意报名的，明天一天到大队部找李秀玲同志报名。经大队党支部研究后确定推荐人选，填写报名表！”丁三中连着播了三遍，关掉扩音机，嘱咐李秀玲：“你制定个表格，设这么几项：姓名，男女，年龄，民族，政治面目，家庭出身，学历”。谁来报名，让人家自个填写，汇总好了报给我。

丁三中对着麦克风喊话时李秀玲就激动地有点坐不住了。也许是1976那年国家发生的大事多，燕山大地震后伟大领袖毛主席永远地离开了他热爱的人民，全国人民都处在悲痛之中，大中专招生的消息迟迟没下来。李秀玲甚至以为，这一年大中专不招生了。

丁三中对着麦克风喊话，声音通过街上电线杆子上的高音喇叭传到各家各户田间地头，也把会计室里的李秀玲从失望中拉了回来。李秀玲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跟丁三中说：“王书记，你放心。我马上制表。”以为丁三中会把手中的那张表交给她，让她锁在文件柜里，哪知道丁三中却没有把表格交给她保管的意思，拿着那张表出了大队会计室。

李秀玲心里就犯了嘀咕，怎么王书记没跟她说点啥？比如问问她想不想报名？需要不需要他帮忙？他竟然那么面无表情地拿着那张表走了。这让李秀玲隐约不安。她很清楚，啥公开报名，啥大队党支部研究，最后还不是丁三中一个人说了算？他没有跟她说点啥，表明他压根就没有把她纳入推荐的考虑范围。得到那张报名表，是通往大学之路的第一个关口，过不去那道关口，其他都是零。李秀玲觉得，丁三中肯定会在她和康安青之间选择一人。丁三中会把那张表给谁呢？

一个上午，李秀玲心不在焉，干什么都集中不了精神，下乡知青王海涛来报名时，她还没有按照丁三中的交代制出报名表，她让人家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姓名、年龄，家庭成分，其他的，都不用写。王海涛走后，李秀玲才找出直尺和圆珠笔，按照丁三中的交代制作了一份报名登记表，填上王海涛的资料后，想着要不要先把自己的信息填上去，觉得还是别这么着急，反正这张表格是她交给丁三中，最后一个填上自己的信息资料也不耽误事。丁三中把那张表格给谁，跟谁报名早谁报名晚没有关系。

到了第二天下午四点，总共有六个人报名，争取那个推荐名额。康安青一直没有出现。越是这样，李秀玲越是紧张。就如一个故事讲的：一个老汉睡眠不好，把楼上的房子租给了一个年轻人，年轻人回到家中，先脱鞋子，扔在地板上，把睡下的老汉惊醒。老汉实在受不了了，嘱咐年轻人扔鞋子时轻点。晚上，年轻人回来，先脱掉一只鞋子，扔在地板上，猛然间想起老汉的叮嘱，另一只鞋脱下来，轻轻放下。楼下的老汉纳闷，往常年轻人都是连着扔鞋子，楼板要响两下，这次楼板怎么响了一下？老汉等着年轻人把另一只鞋子扔下来，等了一宿，也没有听见第二声响。李秀玲那天的心情，就如等待年轻人把第二只鞋子扔下类似，不管康安青报不报名，都得到报名结束的最后时刻心里才踏实。

谢天谢地，到了丁三中规定的报名最后截止时点，康安青没有出现。李秀玲很自信地把自己的姓名、年龄、政治面貌、家庭成分等个人信息资料最后一个填在报名表上。这样，杨家屯公社第四生产大队报名争取那个推荐指标的一共七人。李秀玲看了看她前面六个人填的信息，只有她是党员。这让她的自信心大增。推荐这一关肯定是没有问题了，保送权在公社，李秀玲分析了别的大队可能推荐的人选，各方面条件超过她的还真不好找。

李秀玲看着手中那份表格，仿佛看到了自己胸前的校徽。晚饭前，李秀玲走进了丁三中家的院子，把表格交到了丁三中手上。丁三中看了看表格，跟李秀玲说：“你也报名？”李秀玲点头：“还请叔多帮忙。”她没管丁三中叫王书记，而是叫叔。这是他们私下里的称谓。李秀玲觉得这称谓比管丁三中叫书记要亲切得多。走出丁三中的屋子，李秀玲遇到了下乡知青王海涛。那家伙提了个很大的包进了丁家的门。李秀玲猜测，王海涛提的包里，装的不是高级香烟就是高级酒。李秀玲就有点为自己担忧。虽说自己是党员，可党员不是被推荐的必要条件，如果丁三中说越是党员越要扎根农村与人民群众共甘苦，李秀玲能说啥？虽说两家关系不错，但不错归不错，比得上人家下乡知青送的高级烟高级酒更能让丁三中有动力吗？

回到家，李秀玲把自己的担忧跟老娘说了。老娘说，要不，你把你爹拿回家的那盒东北老人参给你王叔送去？李秀玲知道一棵东北老人参比王海涛的好烟好酒值钱，但让她给丁三中去送礼，她还真不好意思，丁三中要是不收，再给她来番大道理，那岂不弄巧成拙？李秀玲跟娘说，要不还是你去吧，你跟王叔好说话。老娘不高兴了，说闺女你说啥呢？啥叫我跟你王叔好说话？李秀玲知道自己失言了，触动了老娘的伤心事。赶忙解释：“你们不是同龄人吗？说话没有代沟，我跟王叔说话有代沟，不好沟通。”周飞燕看了闺女一眼：“好吧，为了你，我扯着老脸去找他。”李秀玲拉住老娘的袖子，说还是娘好。娘，我要是真的上了大学，毕业分到城里，就把你接到城里享福。周飞燕说，把我接过去，把你老爹一个人丢家呀？李秀玲说：“老爹退休后也跟着我过，怎么能把你们老两口拆开呢？”李秀玲说这话时对自己上大学已经胸有成竹了。老娘出马，一个顶三。果不其然，周飞燕从丁三中家回到家时满脸的灿烂，李秀玲看老娘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已经是尘埃落地了。老娘跟她说，你王叔说了，报名的人中，最属秀玲的条件硬。李秀玲跟娘说，还用他说？论条件，我谁都不怕，我怕的是不论条件。

第三天晚上，杨家屯公社第四生产大队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丁三中先讲了当前抗震救灾和农业生产方面的事情，接着宣布1976年大中专招生杨家屯公社第四生产大队推荐人选。

丁三中说：“今年的招生政策与往年不同。往年，不管是上了大学还是上了中专的，毕业分配最差也是留在县城。今年的政策是‘社来社去’，啥叫‘社来社去’？说白了，就是人从哪走的，毕业后还回哪。上三年学，虽然国家给生活费，但总得有别的开支吧？三年少挣多少工分？少挣多花，这事不划算，吃亏。古时候的士大夫尚且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何况共产党人？共产党员就是要吃亏在前，吃亏的事情不能让老百姓去做，否则，还要共产党员干啥？”听到这里，李秀玲就有点抑制不住激动了，老娘果真厉害，出马就降服了丁三中，真的很庆幸自己摊上了这么一个好娘！王海涛和其他几个不是党员的报名者听到这里，在心里骂丁三中既想当婊子又立贞洁牌坊的，但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心疼给丁三中送的那些好烟好酒。有个下乡女青年还把下乡时老娘送给她的戒指给了丁三中的老婆呢！现场是有人欢喜有人怨。只听丁三中接着说：“经大队党支部研究决定，这个推荐指标给党员……”

李秀玲看到好多人的目光投向了她，不知道是祝福还是诅咒，她都没有听清丁三中最后说的是啥。只见开会的人陆陆续续走出会场，李秀玲追上丁三中：“叔，我啥时候去你那里拿报名表？”

丁三中一愣：“啥？报名表？报名表让康安青拿走了呀。”

李秀玲脑袋“嗡”地一下，眼前发黑，差点倒在地上，稳了半天，才没倒下去，问丁三中：“你是说，大队党支部推荐康安青？”

丁三中说：“你刚才没在会上吗？我说得很清楚啊，大队党支部是这么决定的。康安青是党员，社来社去这样吃亏的事情，他不去谁去？”李秀玲说康安青没报名怎么会把报名表给他？丁三中说，安青没到你那里报名，跟我报名了。跟我报名不算数？

丁三中的话把李秀玲呛了个哑口无言。埋怨老娘，还说跟丁三中关系好，还说有把握。娘俩让康安青和丁三中给耍了。康安青为什么不去大队找她报名，而直接找丁三中报名？多半是丁三中让他那么做的，就是为了迷惑她。到了最后的时刻，给她一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