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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妇产科手术室门前的男人

康安青正哭哭啼啼跟治保主任诉苦,康安青舅母也到了,治保主任跟康安青舅母吼了一声:“高康氏,你打儿媳妇了?”还没等康安青舅母分辨,治保主任一拍桌子,说,打人犯法!随即拿过来一条绳子,把康安青舅母五花大绑,然后,把康安青舅母拉到大队部门口的电线杆旁,康安青舅母在太阳底下晒了好几个小时。那时节路上过了多少人,那些人用怎样的目光看康安青舅母,都无从知晓。

康安青舅母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也是要面子的女人,被老光棍五花大绑在大街上示众,觉得丢人现眼,没脸活了,回到家,趁孩子们没注意,把一盒火柴棍一端的磷头用指甲揩下来,就水喝了。舅母以为吃了那些含磷的物质就会死。

舅母躺在土炕上等死,大表妹发现了,见舅母身边好多去了磷头的火柴棍,知道舅母吞了火柴头了。跪在舅母跟前哭喊。恰巧这时候,大表兄从地里回家了,表嫂肯定是跟丈夫说婆婆怎么欺负她,大表兄气势汹汹来到南院,本来是想找舅母为他媳妇讨公道的,却见大妹在舅母身边哭,说娘吞了火柴了,娘要死了!大表兄啥也没说,扭头,从茅房缸里舀了半碗粪汤来,端着那碗粪汤上了土炕,一只手扶起娘的头,另一只手端着装有粪汤的碗对准了娘的嘴……大妹急了,说大哥你怎给娘罐粪汤?大表兄不说话,见娘不张嘴,干脆把娘的头放下,两只手掰娘的嘴,娘的嘴张开了,儿子拿起那只碗,往娘嘴里灌粪汤。可怜康安青的舅母,受到治保主任的侮辱之后吞了火柴头还要被亲生儿子灌粪汤!不过,粪汤还真的起了作用,舅母一阵呕吐,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

康安青的二表兄在公社砖厂上班。这哥们本来对父母把家里的积蓄都用在了给大哥娶媳妇上有意见,这回,大嫂竟然把老娘打了,还恶人先告状,让光棍治保主任把老娘捆起来当街示众,这不只是羞辱老娘,也是在羞辱他。传出去老娘挨过治保主任的捆绑,这话真要命,人们不去计较光棍治保主任捆绑人,计较的是治保主任为什么捆绑人,说是当婆婆的因为一床被跟儿媳妇动了手脚,谁家大姑娘乐意跟这样的婆婆打交道?本来搞对象就不容易,有了这档子事情,恐怕以后就别想娶老婆的事情了。康安青的二表兄还是个孝子,平日里最听老娘的话,听说老娘被治保主任捆绑之后又让大哥灌了粪汤,气的七窍生烟,放出大话,不给狗日的治保主任放放血,让他跪下来求饶,就不是娘生爹养的。康安青的二表哥是从砖厂下班回家后听妹妹说了家里发生的事情,忍无可忍,抄起一把斧头就去了光棍治保主任家里。

光棍治保主任正和老娘在一起在院子里给韭菜浇水。那院子外面就是一口水井。治保主任正摇辘轳,有垄沟连着水井和他家院子里的菜田,治保主任刚好把一桶水从井里摇上来,提着捅梁把水倒进垄沟里,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喊:“孙大王八蛋在哪,让王八蛋出来!”井台上的治保主任朝自家院子望去,是康安青的二表兄,手中拿着一把斧头。知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但老娘还在院中放渠口子,绝对不能让那后生伤了老娘。水井在院墙之外,垄沟是从院墙根下挖了个窟窿过来的,为得是防止有人说治保主任白用生产队的水井。院墙不高,治保主任松开辘轳,那只空桶在重力作用下转动着辘轳回到了井里,治保主任已经翻墙而过回到了自家院中,高喊一声:“兔崽子,你敢跑到这里来逞疯!”

康安青二表兄大骂着“我操你八辈子祖宗”,轮着斧头就朝治保主任来了。

治保主任有个爱好:冬天打野兔。打野兔的那只猎枪就放在墙上挂着。见康安青的二表兄杀气腾腾,随手从墙上摘下猎枪。喊着:“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打死你!”康安青二表兄没被吓住,奋不顾身勇往直前,到了离治保主任几米远的地方。治保主任拉了枪栓,喊着:“站住,否则我真开枪了!”来不及了,小伙子一个箭步窜了过来,眼看着治保主任的脑袋就要开花,“嘭”地一声,从治保主任那杆猎枪的抢桶里射出几十颗枪砂,康安青二表兄应声倒地……

电话是康安青大表兄从县医院打给康安青的,说是二表兄快不行了,要康安青赶紧到县医院。

康安青从公社农机站借了一辆130汽车,半小时后就到了县医院。问题不像大表兄说的那么严重,二表兄还有一口气,正在急救室抢救。医生说二表兄身上有几十粒抢砂,有两颗挨心脏很近,能不能见奇迹,就看这一晚上了。康安青跟大表哥在医院走廊里呆了一夜。天亮时,两人才轮流着迷糊了一会儿。上午,康安青二表哥还是没有醒过来。康安青来这里没跟家里说,也没有让李秀玲给家里捎个信,告诉家人他来县医院了。因为那时候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一夜没回家,老爹老娘肯定很着急。康安青想到了给李秀玲打个电话,让她去一趟他家里,跟他爹娘说他到县里开会了,省得老爹老娘为他着急。跟大表兄说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找个电话亭,给大队打个电话。大表兄说你去吧。

康安青沿着走廊往医院门口走,路过妇产科,却见初中同学、杨家屯四大队农民政治夜校的老师郭山岭坐在妇产科手术室门前的木椅上。康安青很是奇怪,心说这家伙怎么会在县医院,还是在妇产科手术室前。他肯定是在等人。在等谁?郭山岭兄弟姐妹一大堆,他老娘不会再给他生个小弟弟小妹妹了吧?计划生育抓得这么紧,他老娘还敢超生?就算是他老娘还能生,有他老爹有他嫂子还有他妹妹,轮得到他照顾生孩子的老娘?肯定不是郭山岭的老娘来生孩子。是他嫂子来生孩子?有他哥哥和他妹妹,也轮不到他来照顾嫂子啊!要不就是他妹妹。可郭山岭的两个妹妹都没有结婚,小妹妹还在上学,怎么可能有孩子呢?康安青觉得郭山岭坐在县医院妇产科手术室门口的木椅上这件事情大有文章,便没有急着去找电话亭,躲在楼梯口看。过了约莫十几分钟,手术室的门被打开了,一个女人从手术室走了出来,郭山岭迎了上去……

从手术室走出来的那个年轻女人是冯兰花,曾经也是康安青和李秀玲的初中同学,高中毕业后回到杨家屯三大队,当上了团支部书记,还兼着三大队农民政治夜校教师和大队通讯报道员。人长得挺漂亮,还挺有才华。上初中时写的作文常被老师当范文。她怎么会跟郭山岭在一起?

郭山岭是谁?如果有人问全杨家屯,谁最被人瞧不起?那就是郭山岭了。小学二年级的一个星期天,这家伙提着篮子拿着铲刀到村北的庄稼地里挖野菜,一群男女社员在一块玉米地里见面薅草,他从那群人中间穿过,一个外号叫“南霸天”的大叔喊住了他:“小拐子,我问你个事。”郭山岭站住了,问那大叔要问他什么事,大叔问:“你长大了干什么?”郭山岭很是响亮很是自信地告诉大叔:“我长大了要当科学家。”大叔哈哈大笑起来,止住了笑,很严肃地跟郭山岭说:“我看你呀,只能做造粪的机器!”郭山岭觉得受了侮辱,给大叔强烈的反击:“操你妈!”大叔站起来抓他:“小拐子,你敢骂我?看我怎么收拾你!”结果,郭山岭一跑,栽了个嘴啃地,满嘴都是泥,到学校还吹嘘这个多么勇敢呢!这样一个无用的家伙,怎么会跟冯兰花到县医院妇产科这地方来?

康安青走进了妇产科手术室门前,正好有护士从里面出来,康安青拦住了人家,问:“医生,我想问问,我妹妹因为啥到这里来?”

护士问:“谁是你妹妹?”

康安青说:“就是刚才从这间屋子出去的姑娘。”

护士很不给康安青留面子:“还会因为啥事?刮孩子呗。回去告诉你妹妹,这么年轻做这样的手术对身体不好,以后要自重!”

杨家屯公社第四生产大队党支书记丁三中到公社开会,带回来一张大中专招生报名表。那年,杨家屯公社分到了一个大专名额,公社书记亲自开会布置推荐,各大队只能推荐一人。丁三中手中的这张报名表,可以说是打开命运之门的钥匙,谁会把自己的名字填在这张报名表上,或者把这张报名表给谁,那得好好掂量掂量。

公社主管教育的古副书记在会上讲的明白,报名要公开要透明,推荐谁,大队党支部要集体研究。丁三中得不折不扣地贯彻上级政策和领导要求。丁三中清楚,虽然推荐谁最终决定权在他,但必要的程序还得走,样子还得做。走程序做样子当然不是单单为国家选出更优秀的人才,即便是公开透明,那也不是让人真觉得公平,表面上公开透明是为了公平公正,实际上公开透明的最显著的效应是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大中专招生了,每个大队只能推荐一人,报名表在丁三中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