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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合格的地球理发员

丁三中说:“知道,为秀玲的事呗。”

周飞燕说:“你怎么骗我?”丁三中问:“我啥时候骗你了?”

周飞燕说:“昨个你还说在杨家屯,最属秀玲的条件硬,那怎么没把报名表给她?”

丁三中说:“我说属秀玲的条件硬,也没说非把报名表给她呀。”周飞燕说:“不管怎么样,反正你得推荐秀玲上学。”丁三中说:“报名表都给了康安青了,一个大队只有一张报名表。”周飞燕跟丁三中说,那你说说,为啥把报名表给了康安青。我家秀玲那点比不上他?论文化水平,秀玲是正经八本的高中毕业,论先进,秀玲跟安青一天入党,秀玲还比安青小两岁呢。你不是说要公平吗?我看,你就是不公平。你不会背着你老婆跟康安青的老娘好吧?

丁三中有点生气,说,飞燕,你说啥呢?你把我丁三中看成啥人了,是个女的我都要啊?你也不想想,安青的老娘有多难看?周飞燕说,要不,就是康家给你送了大礼。丁三中说,康家送的礼再大,能赶上你把你这个人送给我的礼大?周飞燕说,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把报名表给了姓康的而不给秀玲。丁三中当然不会说自己有把柄在康安青手中攥着,心里盘算了一下,该怎么跟周飞燕解释这件事情。丁三中看得出,康安青那后生在追求李秀玲,至于李秀玲对康安青是啥态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拿这件事情说事。丁三中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杨家屯第四生产大队的当家人,跟老百姓打交道多了,应付周飞燕的智慧还是绰绰有余。丁三中跟周飞燕说:还不是为了成全安青跟秀玲?

周飞燕说,你啥意思?把表给了康安青,怎么是为了成全秀玲?丁三中说,你这当娘的怎么对闺女不那么不上心?你不知道?自打秀玲跟我家顺利解除了婚约,康安青就一直在追秀玲,要我说,别说在第四生产大队,就是在全公社,能赶上康安青的后生也没有几个。就算不上中专不上大学,那后生的前途也不可限量。秀玲要是真的跟康安青成了一对,说得上般配。我看得出来,秀玲那丫头对安青也有那意思。可是,要是把推荐表给了秀玲,秀玲上了大学,肯定要把安青甩了呀。把表给安青,那就不一样了,安青今年上了学,明年再安排秀玲上大学,那秀玲就不会甩安青了。你说我说的对还是不对?丁三中说的这情况周飞燕倒是没有想到,不过,听丁三中这么一说,周飞燕倒是觉得要真那样,也不一定是啥坏事。周飞燕说:“那明年能保准秀玲被推荐?”丁三中说:“今年,康安青走了,全公社最年轻的党员就只有秀玲了,我不推荐她还能推荐谁,公社书记不保送秀玲还会保送谁?”

周飞燕想了想,也只好这样了,总不能逼着丁三中去找康安青要表吧?真要是把表要回来给了秀玲,正如丁三中说的,他和她相好的事情就尽人皆知了。闺女即便被推荐了,老百姓也会说,报名表是用她娘的身子换来的,不光彩。要是明年丁三中兑现承诺,秀玲上的不是“社来社去”的大学,晚走一年,也不是啥坏事。周飞燕下了土炕,跟丁三中说:“那我回去跟秀玲说,你保证让她明年上大学。”丁三中说:“你就这么走啊?”周飞燕看了看丁三中,明知他这话啥意思,却装傻:“不这么走你还八台大轿送我走?”丁三中说:“秀玲她爸有半年没回来的吧?你嫂子去顺利那里也半个多月了,你就不能量量我裤裆尺寸变没变?”

周飞燕说:“可不能时间长了,要是秀玲找上门来就麻烦了。”

周飞燕回到家,把丁三中那套说辞学给闺女听。李秀玲很生气,说:“娘,你让丁三中那老王八蛋给骗了,康安青是追我,可我能跟康安青好吗?再说,康安青要是上了大学,我要是还留在杨家屯,他还能看得上我吗?丁三中说明年肯定推荐我,他是哄着孩子不哭,一年有一年的政策,谁知道明年是啥政策?”周飞燕心想,闺女说的话有道理呀。问闺女:“那你说怎办?”李秀玲说:“明一早你就去找丁三中,让他把表从康安青手里要过来。”周飞燕想了想,就凭自己刚刚让丁三中快活了,他总不能拒绝她的要求吧?周飞燕跟李秀玲说,那我明早就去找他。

第二天一大早,周飞燕把丁三中堵在家里,转达李秀玲的意思,要丁三中把报名表从康安青那里要回来。丁三中说:“飞燕你把事情想得也太简单了吧?我当着全体社员的面说,推荐康安青,你让我把表要回来给秀玲,那不是跟在大喇叭里广播丁三中把周飞燕操了一样吗?”周飞燕一想,还真的如丁三中说的这么回事,杨家屯的人,除去数钱数出两块五一张的女傻子,还有谁想不出为什么报名表会从康安青手中转给了李秀玲?这事是做不得,可怎么跟闺女交代?周飞燕在丁三中跟前撒娇:“我不管,反正秀玲就是要上大学。”丁三中说:“我不跟你说了吗?秀玲上大学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大中专每年都招生,今年的政策是‘社来社去’,从哪儿走的毕业后还回哪儿,你乐意秀玲上了大学还回杨家屯?明年招生,就不会是‘社来社去了’,秀玲上了大学,毕业会分到县城,说不定会分到省城呢。到时候把你接过去享福。不比上个‘社来社去’的大学强百倍?”

周飞燕知道,事情只能这样了。

故事讲到这里,得让另一个主要人物出场。这人就是被“南霸天”预言长大成为造粪机器的郭山岭。

郭山岭成为地球理发员第一天,队长给他分派的差事是跟着一帮老头砸炕坯。

庄稼人睡土炕,土炕是用泥坯搭起的,有烟道连接着堂屋的灶膛和房顶的烟囱。长时间烟熏火燎,炕坯的强度变低,就得把土炕拆了重修,旧炕坯砸碎后撒上水,再掺和进草沫子、粪便等有机物,闷上一段时间,就成了含氮磷钾丰富的有机肥。有壮劳力把哪家拆的旧炕坯用筐从屋子里抬出来,堆在街道上哪户人家的墙外。要让这些经过烟熏变色的炕坯变成肥料,第一道的程序就是把大块的炕坯用大镐砸成碎小的块块。虽然是个力气活,但对那些一辈子与庄稼打交道的老头而言,把一大块的炕坯砸碎,好像跟玩一样。郭山岭就没有老头们那样的轻松。他两只胳膊肌肉萎缩,只能靠着惯性把大镐轮起来,对坑坯的冲击力,只是镐头那点重量,而不像那些老头,是把胳膊上的力量通过镐头传导在炕坯上。一块七寸长半尺宽三寸厚的炕坯,老头两下就砸碎,郭山岭却得十几下!十七岁的小伙子,干活竟然比不上六七十岁的老头!最要命的,半天下来,手上的肉皮都掀起来了,那叫一个疼,洗手时,水直接渗到内部组织,钻心地疼痛。第二天,扛着镐头往生产队走的时候,一路上都在心里背诵伟大领袖的教导: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一定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庄稼人!郭山岭决心下的不小,但现实却一点也不顾及他的心情。队长派他跟着妇女们去大田里给玉米间苗薅草。原以为这活费不了多大的力气,真干起来,才知道完全不是想象的那么回事。别人干这活,是蹲着,两脚站在垄沟里,把周边的杂草拔掉,把秧苗间稀,去掉弱秒,留下壮苗,然后,再迈双脚,往前两步,仍然是蹲着,间前面的苗,拔周边的杂草。郭山岭的腿没有那么大的力气,支撑不了几分钟就得坐下,屁股压在垄背上,拔了周边的杂草,间了前面的秧苗,再用两只手柱地,用两只肌肉萎缩的胳膊支撑起身子,往前挪两尺,再拔周边的杂草,间身前的秧苗……身子抬得不够高,有时候屁股会把已经留下的秧苗压折,队长来检查,看到垄背上那么多压折的秧苗,说郭山岭哪是来干活,简直是搞破坏,换了别人,肯定会按上个破坏农业学大寨的罪名!

郭山岭觉得自己很悲哀,间苗薅草这样的活我都干不了,庄稼地里哪样活会比间苗薅草轻松?他自己少挣几个工分倒也无所谓,更让他接受不了的,是就连生产队干活最不行的人也瞧不起他。

那一天,队长分配郭山岭和下乡知青王海涛去收割一块边角地块的高粱。队长要求郭山岭和王海涛一个下午把活干完。这活的工序分为四道:先把高粱杆用镰刀砍到,再用掐刀把高粱穗从高粱杆上掐下来,分别把高粱杆和高粱穗捆成捆,最后,用小推车把捆成捆的高粱穗运回到麦场。可以想象,能用小推车把高粱穗推到麦场,整个劳动量会有多大。这点活,如果换作一个壮劳力来干,一个人半天就能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