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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麦场守护者

王海涛虽然二十七八,年轻,但这家伙背古诗词还可以,但干庄稼活就力巴了,在郭山岭所在的杨家屯公社第四生产大队第三生产队,除了郭山岭的劳动效率低之外,那就属王海涛了。队长显然高估了郭山岭和王海涛的实力。眼看着天要黑了,被郭山岭和王海涛砍倒的高粱杆还不到一半,多一半的高粱杆还矗立在大地上。最初,王海涛还边干活边哼着“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或者背“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问郭山岭这句话是啥意思。郭山岭回答他:这句话的意思是,还记得吗,到江河中游泳,掀起的浪花,不是阻止了行驶的船只吗?这里活化出一批青年造反者大无畏的革命精神。王海涛还夸郭山岭呢,说山岭你可以呀!过了小半天,王海涛就没有了那兴致了,一个劲地催促郭山岭快点干,郭山岭说我都使出百分之一百五的努力了。王海涛竟然埋怨起队长来: “我怎么这么倒霉,跟你一起干活,队长是怎想的?”天快黑时,竟然从一向文明的王海涛嘴里说出了脏话:“小拐子,你难道不知道我在照顾你吗?”换作别人跟郭山岭这么说话,郭山岭肯定会反击,可王海涛是文明人,郭山岭不能跟他不文明,郭山岭说,对不起,我也不想让你照顾我,明我就跟队长说,往后,千万别把咱俩分在一起干活。

那天晚上出事了。两人各推了一辆独轮车,把捆成捆的高粱头搬到独轮车上,推着独轮车往麦场走。王海涛要么是还在生郭山岭的气,要么是想急着回家看老婆孩子,竟然不等郭山岭,在乡间土路上,与郭山岭的距离越拉越大。要命的是,前两天刚下过雨,路面有点软,增加了对独轮车的阻力,在一个小上坡前,郭山岭怎么也推不动了,停下来,坐在独轮车扶手上喘粗气,扭回头朝身后看了看,乡间土路上,有一架拉玉米秸的马车正从南往北而来,两匹马,一匹拉纤,一匹驾辕。车把式郭山岭认识,是外号叫“半个耳朵”的张师傅,跟郭山岭一个生产队,按庄稼辈,郭山岭管他叫三叔。张师傅优哉游哉地躺在马车上的秫秸垛上,还不时得打下鞭子,“啪”地一声,传很远。郭山岭想,等张师傅赶着马车到了跟前,肯定会从秫秸垛上下来,帮他把独轮车推上土坡。

哪知道张师傅是仰面朝天躺在秫秸垛上,根本没有看到乡间土路的中央有一辆装着高粱穗的独轮车,车把上还坐着个人。两匹马没有得到停下来的命令,照直朝前走。头一匹马快要到跟前了,郭山岭这才察觉到危险,高喊:“车前有人!”已经来不及了,头一匹马竟然从郭山岭身上跨了过去,眼看着郭山岭和独轮车就会被压在马车底下,一个骑车人刚好经过,一把把郭山岭拉了出来。马车也在这关口停了下来,张师傅从秫秸垛上跳拉下来,看了看马车底下的独轮车和车旁瑟瑟发抖的郭山岭,说:“我的祖宗,你这是要砸我的饭碗呀!”郭山岭赶紧跟张师傅道歉:“我实在是没力气推上去了,以为你会从车上下来帮我。” 张师傅把独轮车上的高粱穗搬到马车上,冲拉郭山岭那人抱抱拳:“今天多亏了你,要不,麻烦就大了!”

郭山岭差点就成了张师傅马车下的冤魂这件事情很快传开了。这让杨家屯公社第四生产大队第三生产队长胡宝生很是头疼。不给郭山岭派活吧,他也是社员,没法把他开除社员籍,更何况他总得吃饭,要从生产队分粮食,就得挣工分,那么大的人总不能靠他爹娘养着。可在庄稼地里,能给郭山岭派出的活实在是不多。胡宝生想了又想,顶着社员们种种议论的压力,给郭山岭安排了一个可以不用体力的活——看场。

郭山岭没想到一个事故会让幸运落到他身上。如此幸运的不光是郭山岭,幸运还落在了下乡知青王海涛身上。在杨家屯公社第四生产大队第三生产队,要论干活力巴,那除了郭山岭就数王海涛了,既然在大田里干活两人还顶不了一个人,那就让他们两个去看场。四只耳朵四只眼,也顶两个壮劳力。

在队长能分配的所有工作中,看场这活是最舒服最实惠的了。说看场这活舒服,是因为看场人不用出体力,正如队长所说,用的是眼睛和耳朵,防火防盗,只要从大田里收割来放在场上的农作物没有损失,看场人就算履职尽责了,每天的工分跟到大田里干活一样,一分也不少,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说看场这活实惠,是因为到了秋季,场上有的是从大田里收获的高粱、玉米、豆子、白薯……有的能直接入口,有的稍稍加工就能吃。比如白薯,用水把表面的泥冲掉就能吃,比如黄豆,捧一把放在铁丝网做成的筛子里,在筛子下点几根柴火,把铁筛子在火上转两圈,豆子在筛子里噼里啪啦响,发出喷香的味道,待凉了,一颗颗送进嘴里,那叫享受!麦场上那么多可以吃的东西,看场人烧一根玉米,炒一捧豆子,吃一块白薯,谁能发现得了?所以,看场人基本不用在家里吃早饭和晚饭。有夜宵就能管饱。

也不是在什么季节看场人都这么实惠。冬天,麦场上堆放的是社员们从海滩上割来的苇草。苇草经过加工处理,能制成盖房用的房薄,出口的帘子,铺在炕上的席子……苇草是社员分红的主要来源。故此,冬天里在麦场上看草,也是防火防盗,看场人却没有了秋天看场有“夜宵”的实惠。最主要的,冬季比秋季夜长,漫长的黑夜更难熬。秋天,夜里在场上绕,天不冷,冬天在场上绕,西北风一吹,冷得受不了,只得在场上绕一会就得回场房里暖和暖和。有句话叫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看着麦场上的苇草,贼看着你,你进场房了,贼就有机会动手了。

郭山岭和王海涛有分工,那一天后半夜,轮到郭山岭值班。天实在是冷,还下着雪,郭山岭大意了,认为这下雪天,贼也怕冷,不会因为偷两捆草挨冻受累。郭山岭在场上绕了一圈就回到场房里,看了一会书,披上大衣,走出场房,雪还在下,郭山岭在漫天飞雪中的场上又绕了一圈,绕到场西北角,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为啥?社员们把每天加工处理好的苇草捆成捆,码起来。麦场上有一垛一垛的草垛。为了好计数,草垛堆成三角形,最下面一层十捆草,倒数第二层九捆草,按等差数列,最上面一层一捆草。郭山岭看到西北角那一垛草最上面一层三捆草!一个多钟点之前,这垛苇草最上面一层还是一捆草呢!也就是说,原来这垛苇草是十层,现在只剩下八层,第一层的一捆草和第二层的两捆草一共三捆草被贼偷走了!这不是给郭山岭上眼药吗?有的社员本来就对队长让郭山岭当麦场守护者有异议,说让一个拐子看场,即便是看到了小偷也逮不住。队长反驳反对者,说让郭山岭看场用的是他的耳朵和他的眼睛,用的不是他的腿,真要是他看到小偷进场偷东西,郭山岭一喊小偷还不跑,那就不是偷,而是明强了。明抢可比偷的罪过大得多。哪知道,今天,贼没有明抢,是偷走了草。不但郭山岭的腿没用,耳朵和眼睛也没发挥作用!

贼真能给郭山岭上眼药。该怎么跟队长和社员们交代?连看场这活都干不好,还能干啥?三十六计,唯有主动跟队长承认错误。上午,队长带着社员们来场上干活,郭山岭到了队长跟前,跟队长说我犯错误了。队长说你犯啥错误了?郭山岭说昨晚上不是下雪吗?我大意了,以为这天气贼也懒,在场上绕了一圈,回场房暖和,哪知道,贼钻了这个空子,偷走了三捆草。队长让郭山岭带着他到了少了三捆草的那垛苇草垛前,很是生气,说你是怎么搞的,本来让你看场社员们都有意见,这回你让我怎么跟社员们说?郭山岭赶紧做保证,说大叔,这样的事情肯定不会发生了,丢的这三捆草我赔,你从我工分里扣!队长恨铁不成钢,说:“再照顾你一回,再丢草,给我卷铺盖回家。挣不到工分怨不到我了。”郭山岭说,大叔,谢谢你照我,你放心,这样的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要是再丢一捆草,不用你说,我自己直接卷铺盖回家!

这一关总算过去了,但郭山岭很自责,觉得对不起队长对他的信任。这一自责,就想着该怎么找回自己的面子,该怎么重新获得社员们的信任。郭山岭想,贼不可能得手一次就善罢甘休,还得来第二次第三次。要是那把偷草贼逮住,一个拐子逮住了偷草贼,保住了集体财产,不但会在队长和社员跟前找回面子,说不定还能成为英雄呢!今后谁还敢跟队长说让郭山岭当麦场守护者很荒唐?有了这想法,每天晚上,不管是轮到郭山岭上半夜值班还是下半夜值班,即便天再冷,郭山岭也不进场房,连着在场上绕。绕了好几夜,贼没来。郭山岭有点失望,分析贼没来的原因。猛然间想起队长跟社员们说的那番话,贼若是看到郭山岭在场上绕还来偷草,那就不是偷而是明强了。对呀,麦场边上的电线杆子上有一百瓦的大灯泡,郭山岭在场上绕,偷草贼大老远就能看到场上有人,即便知道在场上绕的人是腿脚不利索的郭山岭,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到场上搬草吧?

郭山岭真是想立功连起码的做贼人的心理都不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