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稷大喜,连声答应:“好,好!就取这六六六大吉大利的彩头了!这里是白银千两,请妈妈收好!唐稷身有要事去办,十日后定带彩礼前来迎接雪儿过门。这十日还要烦劳妈妈好生看顾雪儿。”
赛貂蝉笑逐颜开的接过银票,说:“这个请公子放心。”
唐稷此时方松开季雪儿,转身告辞道:“你安心小住十日,等唐稷前来接你。”
季雪儿泪光盈盈,强忍离别悲痛,做出笑容道:“公子珍重!记住雪儿叮咛,万事切莫强求!”
唐稷挥手离去。
赛貂蝉这才拉住季雪儿问:“雪儿,莫怪妈妈多事。那唐府三公子可是与图府三小姐有婚约在前?”
季雪儿默默点头。
“那图府三小姐在玲珑镇浑号雪罗刹!是出了名的女魔头般的人物,岂能容你?还有唐府,又岂肯容易个青楼出身的女子进门?”
季雪儿轻轻叹气,道:“雪儿谢妈妈关心。只是雪儿心意已决,并不求唐公子明媒正娶,更不指望做唐府少夫人,只愿从此脱去青楼之名,为公子做奴做婢已是心甘情愿”
赛貂蝉摇摇头,道:“即是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只是以后吃亏了,不要怪妈妈没有提醒你。”
季雪儿很坚决地表示:“妈妈放心,无论今后怎样?雪儿断不会怪罪妈妈。”
季雪儿辞别了赛貂蝉,独自回到玉玲珑之内。坐在床头望着那盘刚才下完的棋局发呆,许多的往事涌上心来……
在雪儿的记忆里,童年时一片几乎完全的空白。唯一的印记是自己左小臂上的那颗朱砂。
那应该是在两岁、或者三岁的时候。
深夜,正在沉睡中左臂突然的刺痛,让自己从睡梦中大哭着醒来。
当雪儿睁开泪眼的时候,看见一张很美的脸,还有一只玉雕般的手,正在把刺进自己左小臂,一枚亮闪闪的银针拔起来。接着,又看见一支细长的黄澄澄的管子里,滴出一滴殷红、殷红的液体,红的像滴鲜艳的血。那滴血滴在自己的左小臂上,陪着落下来的还有那张很美、很美的脸上,一对充满慈爱的眼睛里的两滴眼泪。
雪儿朦胧里听见了两个女人的对话。
“这就是‘守宫砂’么?”
“是,这就是用来验证女子贞操的‘守宫砂’!我只是把它刺成了与众不同的梅花形状。”
“你又是何苦?这个孩子只怕永远也不会明白,这颗梅花状的守宫砂,象征着什么。”
“我只是祈求上苍,可以保佑梅馨的孩子,不要再去步母亲的后尘!”
“你真的决定了?可曾想过孩子以后的日子?”
“决定了。我知道她的日子会很苦。可这只能是她的命!因为她有我这样一个母亲。你现在就把她抱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再回来!”
“好,我走!马上就带她走,再也不会回来了!”
“走吧。快走!”
雪儿被人抱着上了一辆马车,马车在奔驰,车厢在摇晃,像摇篮。雪儿觉得那个抱着自己的女人怀里很温暖,和母亲的怀抱没有什么区别。于是,又渐渐睡着了。
季雪儿完全清晰的深刻记忆,已经是满了六岁以后的一个大雪的冬天。
外面好冷,屋子里几乎和外面一样的冷。雪儿缩在一团破棉絮里,拼命的打着冷战。
“咳咳……咳咳……”
屋子里一个女人一直在不停的咳嗽。
门被从外面推出了,一个很老的女人走进来,一直走到炕沿。
炕上,除去在角落里,那堆破棉絮下面冷的打抖的雪儿,还躺着在另外一床破棉絮下面,不断咳嗽的女人。
走进来的那个老女人,对炕上那个一直在咳嗽的女人说:“雪儿姨妈,我按照你的意思,给雪儿找了个肯领养的人家。”
炕上的女人,咳得更加厉害起来,完全说不出话来。破屋子里充满她剧烈的“咳咳咳”的声音,过了好久,才勉强平息下来,不再那样剧烈的咳嗽。
她伸出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抓住老女人的手,咳嗽着、断断续续的说:“咳咳……婆婆,我怕……自己是……挺不过……咳咳、咳咳……这个冬天了……雪儿这……咳咳……孩子好命苦……她妈妈……已经……咳咳,走了三年……了……现在……咳咳,我……也要走了……只好……咳咳……把她托付……给婆婆了……”
两串眼泪从这个女人深深塌陷的眼眶里淌出来。
老女人也在流泪。
“你别说了。婆婆实在是太老了,我今年已经88岁了。只怕也熬不过几个年头了。要不是怕自己太老了,再没有力气替你去照顾雪儿,我也不会去给她另外找人家。这户人家姓季,就在村子西头。媳妇连着三胎都没有保住,去问了菩萨。说是要先领回个五、六岁女娃养着,才会坐得住胎。我和老季媳妇说了,她挺高兴,让马上就把孩子领去看看,中意就留下了。雪儿姨妈,你看……”
老女人流着泪,絮絮叨叨地说着。
炕上的女人早已满脸泪水,说不出话来,只能喘着粗气朝角落里的雪儿招手。雪儿从角落里爬出来,一直爬到了女人身边,依偎在她身边。那女人不停的咳着,将雪儿推向站在炕沿下的老女人。
老女人张开双手,对爬在炕沿边上的雪儿说:“孩子,来,到婆婆这里来。”
雪儿从炕上爬起来,人抖得像一片大风里的树叶子。
老女人看看破屋子,又看看炕上,叹了一口气,抓过炕上一件破得像渔网一样的女人棉袄,将雪儿裹了起来,拉着她朝外面走。
雪儿大声哭着、挣扎着,努力想回到炕上那个女人身边去。
那女人拼命摇着手,大声的咳着“咳咳……咳咳……”
她勉强说出最后一句话。
“咳咳……雪儿……跟……咳咳……婆婆走……姨……妈……要……到……你……妈妈……咳咳……那里……去了……”
那个女人死了。睁着眼睛死了。
在她塌陷的眼眶里,留下最后两滴泪。
雪儿大哭着,挣脱老女人的手,扑在死去的女人身上。哭着、喊着……
“姨妈!姨妈……”
撕心裂肺的哭声震得这间破房子沙沙响着,又从屋子里传到大雪的夜空,夹着雪花传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雪儿被季家收养了。季家没有改她的名字,于是,雪儿便顺理成章的成了季雪儿。
雪儿初到季家的两年,还算是温馨的。季妈妈挺喜欢她,季家也算村上一户殷实的人家。一直不能生养的季妈妈,把雪儿当作自己孩子一样疼爱着。雪儿穿上了光鲜的衣服,脸上也开始红润起来。季家的大院子里,时不时有了雪儿银铃般的笑声。
有时,雪儿也会想起自己的亲娘,可谁才是自己的亲娘?雪儿年幼的记忆里,似乎十分模糊。她唯一记得,就是娘亲有一张很美的脸,还能记得的,只有自己手臂上那颗鲜红的守宫砂,是娘亲亲手点上去的。
雪儿对姨妈的记忆,要远远超过对亲娘的印象。特别是姨妈临死时候,眼睛里那两滴永远不会再滴下来的眼泪。长大以后的雪儿有时候会想,姨妈那临终的眼泪,一滴是对自己娘亲的追忆;还有一滴,一定是对自己数不清的牵挂。
季妈妈是个很善良的女人,她替雪儿的姨妈收了尸,买了口棺材,葬在了村头的墓地里。
那几年的清明,季妈妈总会领着雪儿到墓地扫墓。
头一个清明,雪儿扫墓的对象,只有自己的姨妈。可第二年,老婆婆也死了,雪儿便多了一个要祭扫的亲人。
在那年清明扫墓的时候,季妈妈望着两座并排的墓碑,很是伤感的说:“雪儿,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这里会又添上一块墓碑?”
那时候,雪儿还小,扬起头问:“妈妈,那会是谁啊?”
季妈妈抚摸着雪儿的头,轻轻的说:“怕会是妈妈吧?”
雪儿用力摇着季妈妈的手,哭起来,大声喊着:“不要,妈妈不要又丢下雪儿一个!雪儿好怕!”
季妈妈忙把雪儿抱起来,一面替雪儿擦眼泪,一面说:“雪儿乖,雪儿不哭。妈妈不会丢下你。”
可说着说着,季妈妈自己的眼泪也忍不住滴下来。眼泪滴到雪儿的脸上。
雪儿扬起小手,替季妈妈擦着,又说:“妈妈为什么也哭了?雪儿乖,不哭了,妈妈也要乖一点,不哭。”
季妈妈破涕为笑,搂紧雪儿,亲着……
雪儿哪里会知道,季妈妈的心事?季妈妈前几年不生育,医生在她身上查出了很严重的病。季妈妈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年。
就在雪儿到季家以后的第四个年头,雪儿十岁那年,季妈妈还是抛下雪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