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黄昏黄的,死一般的寂寥弥漫在天际中,一群不知名的男女戚戚然走在一条狭窄的泥泞路上,左右都是鬼面样的人。储老太爷也颤巍巍的随着人流向前移动。银白色的长须随着踉踉跄跄步伐抖动着,原本犀利的眼神不见了,无奈和绝望笼罩其眶。
储羽看见储老太爷兴奋地大喊:“爷爷,爷爷--”可储老太爷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踉踉跄跄朝前走,还不时地朝昏黄的天空望。储羽急得蹦了起来,他一路小跑迎上前去,喊道:“爷爷,我在这,爷爷--”储老太爷依然不回,踉踉跄跄随着人流朝前走。忽然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鬼面样的人马上挥舞着鞭子抽向他.
“爷爷!”储羽猛地坐了起来,一看天已大亮,才知道是梦魇.他伸手擦了擦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暗暗思量:奇怪,怎会做这梦,难道爷爷在预示着什么?
还没等他想完冬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储大夫,您睡醒了吗?您要是醒了知会小的一声.”储羽忙咳嗽一声算是回了话,不一会门“叽呀”一声开了,奶娘连忙赔笑道:“实在对不住,扰了您的清梦。”储羽忙回:“哪里,莫非小姐不适?烦劳奶娘前来。”奶娘讪笑道,“储大夫误会了,是老爷让我来问问储大夫起居可适应,冬五服侍可尽心。”
储羽见此情景退回房内,石秀娘紧跟着跨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冬五赶紧端来茶水,笑着说:“储大夫是我家小姐的恩人,小的哪敢有怠慢之心。”石秀娘尴尬一笑,为了掩饰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又抿了一小口,然后轻轻地放下:“储大夫是小姐的大恩人,是我李家的大恩人,自然是我们的爷,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敢有怠慢之心。冬五你有事忙去吧!我和储大夫有几句话要说。”
储羽疑惑地瞅了一眼石秀娘,联想到刚才的梦,只觉得背心冒汗,会怎样?还没等他思量完,石秀娘的声音又响彻耳畔:“敢问储大夫今年贵庚?家里有些什么人?”储羽忙欠身回:“在下年方二十有二,高堂奉在头上。”“哦,那储大夫可曾婚配谁家小姐?家住何方?”储羽又欠欠身回:“家住三百里外的储滩镇,由于常年在为外奔波,未曾婚配。”
石秀娘哦了一声告辞走了,说媒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为啥?条件太差!不用说三百里外老爷夫人不肯,光二十有二未曾婚配也说明问题。一个医术如此高明的人,为啥不在家开间药房侍奉高堂,而要游方在外居无定所。尤其一身行头,绝不像大户人家子弟,虽说彬彬有礼,却难掩身上散发出的寒酸相。
此时的李老爷正和太太、少爷们用早餐。小米豆花粥、柳风园包子,加上志兴堂的菜,整整摆满一桌。三个太太,大小少爷围坐一桌边吃边聊其乐融融。李老爷今天兴致特别高,以往吃饭是不允许说话的。谁要说上那么一句,李老爷马上用尺敲头,说吃饭说话是咬牙骨,天老爷要将你的牙收去,看以后用什么吃饭。所以少爷们都被打过,唯一没打过是蛾娘小姐,一来由于身体弱,二来李老爷实在舍不得。
以往吃饭就听蛾娘一个人叽叽喳喳,别人偶尔回个一两声。今儿不同,李老爷带头说话,他一会逗逗五少爷、一会问问二少爷店里情况、一会又问三少爷四少爷学堂情况、学业怎样。三位太太看老爷今儿高兴也顾不得礼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有一个人急得满头大汗,谁,当然是石秀娘!石秀娘出了客房就直奔上房,一看没人赶紧来到厅房。老爷一家其乐融融在用餐,老爷还一反常态地问东问西。石秀娘犹豫了,看老爷心情大好,她又怎敢泼冷水。可如果不说,这后果不是她石秀娘能承担的。灵儿看见忙问:“奶娘怎站在门口,老爷饭前还问奶娘怎没回来,要不您跟我到下房随便打发一下。等会老爷要去看小姐,又要款待储大夫,这一忙怕是没时间吃饭了。”
石秀娘顾不得回答,拉着灵儿的手走到厅外,犹豫道:“灵儿是你不知道,奶娘我可愁死了,老爷不是让去问储大夫可婚配吗?婚倒没配,不过家太远,在什么储滩镇,三百里地外。不说路途遥远老爷太太舍不得,光储大夫二十有二未曾婚配也能判断出家境怎样。我看老爷兴致很高,实不忍心告诉他这不好的消息。”灵儿略一沉吟笑道:“奶娘多虑了,我们做下人的就是将消息如实汇报给老爷夫人,至于其他,老爷夫人自有定夺,不如您先随我去吃点,等老爷太太用完餐我叫您。”
储羽送走石秀娘,冬五就将饭菜端到屋内伺候着。储羽拿起筷子又放下,笑笑说:“冬五兄弟想必也没用餐吧!何不加双碗筷。”冬五一听赶紧回:“储大夫折煞小人了,冬五只是一个下人,哪敢和爷平起平坐,这要让老爷管家知道了还不打死小人。”
储羽听到这话越发坐不住了,站起来扶住冬五:“兄弟说这话才是折煞哥哥,想我储羽只是一介穷医,屋不见片瓦,地没有一陇,何谈为爷。来来来,兄弟如看得起储羽就添双碗筷。”冬五看储羽如此诚恳也就不好再惺惺作态。他拿来碗筷,二人边吃边聊。冬五本是豪放不羁之人,储羽也不是拘于礼俗之辈。二人是越谈越投机,越谈越相见恨晚,趁兴结为生死兄弟。
二人刚刚结拜完就听见管家李竖扯着公鸭嗓叫唤:“储大夫可在房内?”储羽忙回在。李竖又扯着公鸭嗓叫道,“烦请储大夫到厅房,老爷有请。”原来李老爷用完餐后灵儿就慌忙上报,说奶娘已等候多时。李老爷赶紧吩咐传进来,奶娘听了灵儿的话,原封不动的将早上和储羽说的话转述出来。李老爷听完一屁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三百里、三百里地……”
李老爷一时陷入两难境地,李老爷虽然见多识广,但储滩在哪他不知道,且没听说过。看储羽一表人才,竟然二十有二没婚配!?肯定是家徒四壁娶不起。蛾娘不能嫁给这么个人!可如果不嫁,储大夫就不能时时临诊,蛾娘这病太过凶险,这万一……这可怎得了!李王氏一听也自怨自艾地小声哭泣。三奶奶涉世不深,根本不能分忧。倒是二姨娘眉头一皱,脆生生地笑道:“老爷太太,可否容我多句嘴?”李老爷不耐烦地说,“有啥你就说嘛!”二奶奶讪笑道,“俗话说‘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小姐不能到三百里外穷乡僻壤受苦,储大夫还不能到我们这鱼米之乡享福啊!我们李家又怎会在乎加副碗筷。想那储大夫医术高明,他若在榆林城开一药铺,不会有第二家与之抗衡。”
李老爷一听对啊!我怎没想到,蛾娘嫁到谁家他都舍不得。如果将储大夫招上门,既解决看病难问题,又不用日日愁她嫁出去后想念。李王氏一听也喜气满面,拉着李周氏的手一迭声地说谢谢。李老爷趁热打铁,赶紧叫来管家李竖,如此这般吩咐下去。李竖请来储羽。储羽一听又想起夜里的梦,想想刚才石秀娘奇奇怪怪的问话,不由得疑虑重重。不过他不好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跟着李竖屁股后面就来了。
令储羽没想到是李老爷亲自迎到厅房门口,说了一大堆客套话。储羽忐忑不安地喝着茶,思量着早上和李老爷说的话,不知他会不会答应。就在他胡思乱想时李老爷开口了:“储大夫医术高明,老朽当真佩服之极,你不是救小女一命,而是救老朽一家人的命,老朽实不知如何报答。”储羽一听马上站了起来回:“老爷折煞在下了,储羽本一介郎中,救人性命是自身责则,何谈报答。”
李老爷捋着胡子呵呵一笑,又端上茶杯喝了一小口,才不紧不慢地说:“储大夫真是谦谦君子,请坐,请坐。”待听储羽坐下后,李老爷又呵呵一笑道,“储大夫今年贵庚?可曾婚配?”储大夫欠欠身回,“二十有二了,未曾婚配。”李老爷哦了一声笑问,“二十有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不知是何原因?若储大夫不介意,可否解老朽好奇之心?”储羽刚刚坐下的屁股又抬了起来,额头上的汗也不知不觉冒了出来。他弄不懂李老爷的意图,勉为其难回:“禀老爷,在下家住三百里外储滩镇,说是镇,其实一里地也不见几户人家,滩域倒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在下也曾在镇上开过药房,许是人太少,实在难以为继,只好出来游历,赚些零碎银钱贴补家用。由于在下常年奔波,婚事也就耽搁了。”
李老爷捋着胡子呵呵一笑,他不着急说话,心里则暗暗思量:他之所以这么大还未婚配,肯定和家徒四壁有关。看他那样对钱财不太上心,就昨夜来说,若是一般精明的大夫,肯定会趁机敲上一笔。而他只是一门心思治病,银钱只字未提。看来是个厚道人,也就是这种厚道人,空有一身本领,发不了财的。不过现在好了,遇到我李老爷,你就是块六角菱,我也会将你打磨成鹅卵石,前提是你要和我成为一家人。想到这李老爷说话了:“恕老朽直言,储大夫这年龄很尴尬,老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储大夫就没想过为高堂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