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羽看看李老爷满是褶皱的脸,想想李赵氏水嫩嫩的模样,心里暗道:您良田千顷,舍屋百间,自然能娶三妻四妾,又怎会明白我们这些为了一日三餐疲于奔命的人。不过他不敢说出口,只是欠欠身回:“母亲大人说过,任何事都讲究一个‘缘’字,缘来了山也挡不住,无缘时平川也无觅。”李老爷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猛地一拍桌子:“说得好!”他没站起来,储羽倒吓得站了起来。李老爷连忙摆摆手:“请坐,请坐。”待储羽尴尬地坐下后,李老爷又不紧不慢地开口了,“储大夫真是说出老朽心里话啊!人生得此知己夫复何求、夫复何求啊!哈哈哈。”
李老爷许是太激动了,猛一阵咳嗽,赶紧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面色微红呵呵一笑道:“不怕储大夫见笑,老朽虽年余半百,却也是性情中人,这点小女和老朽很像。不瞒储大夫,小女今年一十有八,还未婚配。主要是小女不屑那些纨绔子弟,老朽又不愿委屈。就这样一年两年,小女始终陪在老朽身边享受天伦之乐。不过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早晚晚都要成为人家的人,老朽虽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眼下最要紧的是帮她寻得一个好夫君,今见储大夫风流倜傥,彬彬有礼,与老朽又是如此的投缘。老朽便有个不情之请,储大夫若不嫌弃,老朽愿将小女下嫁于储大夫。”
储羽一听受宠若惊,忙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说:“老爷您太抬举储羽了,储羽何德何能,能得老爷小姐如此的垂青!不过老爷您或许不知,在下屋无片瓦,地无一陇,又怎敢高攀。”李老爷呵呵一笑,很受用的捋了捋胡须,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然后才不紧不慢地说:“储大夫果然是谦谦君子。老朽这份家业你也看了,不敢说富可敌国,也算得上衣食无忧,又怎会在意多一副碗筷。”
储羽一听大惊,爹娘就生他一个,二老都已风烛残年,自己又怎忍心置他们而不顾,于是又一次站了起来:“谢老爷厚爱,不过老话说得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在下禀告爹娘后定会给老爷回音。”李老爷赞许地看着储羽,多少人想入赘他家而无果,偏偏眼前这个后生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推脱。不过李老爷自信满满,自然他肯屈居招他入赘,他又有何理由推辞。再说,他没看见蛾娘模样,看见了肯定三魂掉了七魄,到时哪还顾得上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到这李老爷又呵呵呵笑了一会,然后温和地说:“既然储大夫孝心可嘉,老朽又怎能夺人天伦。眼下最要紧的是将小女的病医好,其他事慢慢商量。外面蚊虫爬物居多,我已让冬五收拾好偏房。只是委屈储大夫了。”
话已至此,储羽觉得自己再说什么就显得见外,只好抱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二人又东扯西拉一会后一前一后去看娥娘,
荒芜的苇柴荡一眼望不到头,零零星星坐落几户人家,像是猛兽嘴里的牙屎,这里一坨那里一坨臃矗着。太阳就像巨大地火炉炙烤着大地,不时有飞鸟嘶叫着掠过干枯的河床,暗黄的麦苗犹如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搭拉着脑袋。一个弯腰搭背的老农坐在田埂上,双目无助地望着麦苗,又看看开裂的地表。老农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又用手摸摸细瘦的麦穗,长长叹了口气,眼角不知不觉滚出一滴浑浊的泪水。老农赶忙擦去,又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反手拖拖沓沓往回走。
一座低矮的茅屋前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老妇愁眉苦脸的瞅着竹匾里发霉的荞麦面,荞麦面昏黄发黑,散发出一股酸味。老妇用手指轻轻地捋了一遍,叹了一口气,又朝远处望望,眼泪顺着枯木般面颊滚滚而下,嘴里喃喃道:“羽儿啊!你不要爹娘了,你再不回来爹娘可要饿死了啊!羽儿你到底在哪啊!羽儿,娘想你啊羽儿,我的羽儿啊!”
“嚎丧啊!我还没死呢!当初就不该让他学什么医,最起码能到河里捞捞,泥里刨刨,也不至于等死!出去三个多月了,音讯全无,这像一个贤德之人做的事吗?东头二顺比他小两岁,咋儿吹吹打打娶进一个如花似玉的婆姨,人家不也是两腿刨泥。你再看看他,二十有二了,马上就朝二十有三上数,别说亲事,连个做媒的都没有,还将祖上留的那点家业败光,正是前世欠的债!”
原来老农就是储羽的爹储湖,储湖兜转一圈后心情沮丧到极顶,再听到储张氏悲悲泣泣哭述声,忍不住大发雷霆。这个不孝子,走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赚到银钱就回家,可这一走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音讯全无。他托了多少在外讨活的人带话,可人家都说没看见他。储湖隐隐感到不安,听说这几年外面匪患闹得厉害,会不会是遭到不测?不过他不敢将这个疑虑告诉婆姨,女人家家的,除了哭,还能有什么主张。
储张氏看储湖发火止住了悲声,她抓起一把发霉的荞麦面,愁眉苦脸地说:“这羽儿要再不回来我们可真要饿死了,四柱回来了,要不去问问他有没有碰到羽儿,你说这一大活人咋说没就没了呢?”储湖闷声不吭地走到墙角,拿起一把锹头:“问问、问问,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储张氏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储湖的声音不由柔了下来,“饿不死,这么大一片荒滩,苇根就够吃几年,我再去河里捞捞,能渡过的。”
储张氏眼睁睁地看着储湖弯腰搭背走了,耳畔不由自主响起储羽稚嫩的童声:“爷爷,是不是羽儿学好医术爹爹的腰就直啦?”“呵呵呵,羽儿真有孝心,你爹爹若不是患这顽疾也不会让你这么小就跟爷爷学医,真是难为你了。等我们羽儿学好爹爹的腰就直了,所以羽儿一定要用心学啊!”“嗯,羽儿一定用心学,帮爹爹的腰医直。”“羽儿你是不会丢下爹娘的,娘知道,你不会丢下爹娘的。”储张氏喃喃道,眼泪又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娘,娘,娘啊!”储羽又梦见娘了,娘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嘴里喃喃叫着羽儿该回来咯,羽儿该回来咯!储羽睡不着了,他烦躁地坐了起来,来李家已经半个多月了,小姐病倒是一日比一日好,可烦恼也一日比一日多。原因李老爷自从动了招赘的心思,非但不控制他们见面,反而极力撮合。他让珠儿和冬五不用时时盯着储羽和蛾娘,尽量给他们制造空间,但要向他报告动向。储羽和蛾娘还真如李老爷断定的那样,一见倾心。按风俗,二人即便定下婚约,也不能见面。可李老爷一心招赘,也就顾不得那些繁文礼俗。想李老爷何许人也,他肚子里的算盘早就敲得叮当响,储羽入赘他家非但不会吃闲饭,反而会带来不可估量的财富。他只要投资那么一点点,帮他开一间药铺,凭储羽那起死回生的本领,还不是财源滚滚而来。每每想到这儿李老爷的眼睛都会咪成了一条缝,他仿佛看见病人成排成排地站在那里,白花花的银票朝他飞来。
这一来储羽就压力倍增,一方面他期待和蛾娘见面,即便隔屏相询,也解他相思之苦。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入赘李家。储家五代单传,不能到他这里断了香火,他不能做老储家的罪人,对不起祖宗。可他也知道,若他不答应入赘,李老爷是万万不肯将女儿嫁到他家。李老爷也不会允许谁败坏蛾娘的名声,那他只有一条出路,死!不光他死,珠儿和冬五也会遭殃,包括石秀娘。因为只有死人才会让李老爷放心,蛾娘才不会败坏名声。
每每想到这儿储羽夜不能寐,导致他失眠的还有娘那幽怨眼神和凄厉哭喊,他知道自己离家太久了,久到他都不知道还敢不敢回去,爹娘会不会出什么意外。这也是他一听震甘西说李老爷家小姐病入膏肓马上赶来,他就是想挣点银钱好回去孝敬爹娘。可现在倒好,李老爷不知道看上他哪一点,拼命要招他入赘。蛾娘小姐对自己又情深义重。他觉得自己快要撕裂了,白天拼命想看到蛾娘,一时一刻也不愿分开,夜里又拼命想逃出李家大院,因为娘那幽怨眼神,李老爷,管家李竖那狐狸样的眼神老在他脑海晃荡。
储羽决定不在受冰火两重天折磨,他必须找到出口,即便头破血流也在所不辞。他冥思苦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找到李老爷,推说好久没回家了,爹娘一定非常挂念,蛾娘的病已经过了凶险期,他想回去一趟。李老爷一听愣住了,据他半个月来得到的报告,储羽和蛾娘那是卿卿我我,一眼不见如隔三秋。本以为等蛾娘病一好,立马把婚事办了,然后再将药铺开起来,这会怎说走就要走。可储羽提的理由顺当正理,他又怎能拒绝。李老爷沉思良久后才慢慢地说:“这个……这个……本来我不能阻止你回家尽孝。不过储大夫,你这半月来……唉!我本以为你已答应我上次提亲,要不这孤男寡女怎好同处一室?蛾娘的清白又如何能保全。”
储羽想我和蛾娘没做出什么伤风败俗事啊?再说,当初是你让我住偏房的。想到这他恍然大悟,李老爷早就设好了局,储羽只觉得寒气逼人,李老爷远比他想像中阴险得多。怎么办?怎么办?储羽感到自个就是温水里煮的青蛙,欲留不能,欲走无门。李老爷不等储羽想好对策,紧急着又说:“这样吧!你先和蛾娘成亲,婚后我派人派船三礼六聘送你们回家。”
储羽一直怕的事情如约而至来到面前,李老爷既然把话挑明了,就绝不容许他反抗。可他低估了储羽,储羽是决不可能入赘李家的,纵然他如何不舍蛾娘。储羽弯腰深深鞠了一躬:“请老爷见谅,这是万万不可的,俗话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绝不敢私自在外成亲。若老爷不嫌弃,容在下禀报爹娘后,再三媒六聘迎娶小姐。”储羽这话可谓四两拨千斤,李老爷一心招赘,他却说迎娶。
李老爷是何许人也,如何听不出储羽话里话外意思,心里暗骂一声好狡猾的东西。面色却平静如水:“储大夫家离这里三百里地吧!这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月到一月有余,最近匪患闹得厉害。万一有个闪失,如何对得起你爹娘,又如何对得起小女蛾娘。储大夫若怕双亲责怪,等你们婚后我亲自修书一封,将原委告知。想你爹娘定是明白事理之人,又怎会责罚于你。”话已至此,储羽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推脱,只好以沉默替代反抗。储老爷就像看锅里煮的鸭子一样自信满满,三天两头和三位太太商量婚礼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