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芳从里面走出来看着两个人的背影，沉思了一阵问伙计。“这两个客人经常来吗？”

小伙计摇摇头，“那个女八路是常客，经常到咱们店里买个牙膏、毛巾什么的日用品。那个学生娃没有见过，应该是去对面‘八办’求人办事儿的，而且肯定对八路一点不了解。”

“哦？你为什么这么说？”丽芳有点好奇。

小伙计乐了，指着正在走进对面院子的唐乔治背影说：“他们红党的衙门，不兴送礼这一套。他可倒好，临时买了一包点心去‘八办’。”

丽芳大笑起来，不再说什么退回内室。伙计的解释让她消除了对唐乔治和张春梅的警觉，她没有再多问离开了杂货铺。

唐乔治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被卫兵很有礼貌的拦住了。

“请问你找谁？”

“我想找一位叫唐中华的同志。”唐乔治迟迟疑疑地说。

那个卫兵楞了，不由自主脱口而出，“你找谁？唐中华，唐主任？请问你是唐主任的什么人？”

跟在后面走近大门口的张春梅，听到这句话也楞了忍不住走过来。巧的是胡玉华也从里面走出来，看见了唐乔治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唐乔治，你怎么来这里了？你看你，既然要来‘八办’，怎么早上不跟我一起来？”

张春梅看见胡玉华笑着问：“胡政委，怎么，这个小伙子是你先锋队的人？”

“是啊，而且是大队长，我们先锋队唯一的一名党员。”胡玉华话里带着一丝得意。自从接手这支队伍，胡玉华最器重的就是这个小伙子。

胡玉华的这句话，让张春梅脸上显出一丝错愕，那个站岗的小八路更是一脸的惊讶和敬佩。他立刻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军礼。“对不起，长官。我不知道您是……”

唐乔治连忙回了一个军礼。“我不是什么长官，小同志，千万别这么叫我。”

张春梅笑着说：“别说，小唐同志，他真没有喊错。你们先锋队可是个正营级单位，不然怎么会派个团政委来领你们去延安？你这个大队长要算正儿八经的营级长官了。小唐，你刚才说是来‘八办’看我们主任？他是你什么人啊？”

唐乔治才想起自己的这件事儿不好意思地说：“他是我亲叔叔。我爸爸叫唐镜华，在南洋做生意。”

胡玉华也惊讶起来忍不住责问起来：“原来你是唐主任的侄儿，可你怎么这一路也没有提过一句？我刚才还在唐主任办公室汇报你们先锋队的情况。怎么你叔叔不知道你要去延安，还参加了先锋队？”

唐乔治不好意思地笑着，“他不知道，我本来也没有打算告诉他。我是去延安参加抗倭的，不想依仗叔叔的身份，只是想到既然路过西京，再怎么说也该来看看他老人家。走到门口觉得空着双手也不妥，就去对面小杂货铺买了两斤点心。”

张春梅看了一眼唐乔治手上的那包点心，终于明白了唐乔治为什么没有直接进“八办”，而是先去了对面的杂货铺。张春梅心里踏实许多了便笑盈盈地对唐乔治说：“原来是这样，唐大队长，那就跟我进去吧，我带你去看唐主任。”然后转身对胡玉华说：“胡政委，你是要回先锋队吧？那你忙你的事儿去，我领他去主任那里。”

胡玉华笑着说：“那就谢谢张干事。我还真是要赶回去，就麻烦张干事领小唐去吧。”

张春梅领着唐乔治一路走一路聊天。

“唐大队长是什么时候入党的？ ”

“张干事，能不能别叫我大队长？我这个大队长不过是临时职务做不得数的，听上去怪别扭。”

“好啊，我就叫你乔治，以后你也别称呼我的职务，直接叫名字怎么样？”

不知为什么？唐乔治自从见到张春梅，就有一种既想亲近，可又怕她的感觉，尤其不敢正视张春梅犀利的眼神。现在听到张春梅这样说胆子大起来，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嗯，我叫你春梅姐吧。”

张春梅爽朗地笑着用手把自己的短发朝后面捋着，然后凝视着唐乔治，“怎么啦？我看上去很老吗？”

唐乔治赶紧摇摇头回答：“不，你很美！”

张春梅大笑起来，“小鬼头嘴真甜。你看上去不过20出头，我已经25了，你叫我姐也对。”

“我24岁，只春梅姐小一岁。”

“乔治，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这个大队长是临时职务，不会党员也是临时的吧？”

张春梅用玩笑的口吻继续自己的问题。也许是职务使然，也许是因为朱俊华布置的工作？不知道为什么，张春梅尽管对唐乔治很有好感，却还是在心里对他为了到“八办”看亲叔叔，巴巴地跑去对面杂货铺买了一包点心总觉得有点牵强。希望可以通过其他方面的了解，给今天的事情找到更合理的理由。张春梅非常了解自己的这位顶头上司的工作作风和工作能力。朱俊华绝不会无缘无故，对唐乔治去对面杂货铺产生怀疑。她希望自己可以找到足够的理由，打消朱俊华心头的疑虑。

唐乔治笑着回答：“我是在南洋读大学的时候参加了党组织。战争开始以后得到组织同意，返回祖国参加抗倭。”

“你为什么没有直接通过组织转道去延安，而是选择了去北平读大学？这是组织的安排还是你自己的打算？”

张春梅看似出于好奇轻描淡写的问话，却让唐乔治有一种很凌厉的寒气逼人，竟然忍不住轻轻抖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克制住自己，不好意思地垂着头回答：“春梅姐，你的眼光好厉害。”

“怎么说，你去北大并不是组织的安排？”张春梅皱起眉头追问。

“也不全是。”

唐乔治老老实实地回答：“南洋总支和国内组织联系过，知道我叔叔在延安，本来是安排我由南洋转道香港，再由香港去贵州、入川陕再去延安的，是我自己提出转学北大，留在北大参加抗战。”

张春梅收住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唐乔治，用犀利的目光注视着他追问：“是你自己的要求？你这个要求可以得到组织同意，一定还有重要理由吧？”

“那是因为我告诉组织上，我除去叔叔是红党重要干部，还有个亲大伯是北平市党部主任，他叫唐蠡华。我希望可以利用这层关系留在北平工作，于是组织部门同意我名誉上转学北大，实则去担任大伯的策反工作。”

张春梅对唐乔治侃侃而谈的回答不由心头一凛，暗想：这个唐乔治的背景很不简单啊。父亲是南洋巨贾，叔叔是红党重要干部，大伯又是青党要员，他们家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吃得开。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疑点，既然唐乔治自己是个红党员，为什么不愿意直接到延安找亲叔叔，反而要求去北平策划亲大伯？这里面必定还有另外一个他不肯说明的理由。

张春梅看着唐乔治的眼睛，脸上却带着一丝充满嘲弄的微笑问道：“乔治，你这个理由的确很容易被接受，如果可以策划北平市党部主任，那可是不得了的一件大事。只是，这个理由之外，就没有你自己心里真正的原因了？”

唐乔治红着脸又坦白了另外一条理由，“不瞒春梅姐姐，我要去北平的确还有自己的私心。因为我在南洋有个女朋友，她已经和我好了几年，已经在之前随着她父亲回国了，回去的第二年就考进了北大。”

“这么说，你是因为这个女孩子才要选择去北平？”张春梅逼问着。

唐乔治似乎并没有什么掩饰地回答：“我和她相爱了很多年不想放弃。”

“这样说来，就是连要求回国，也是因为这个姑娘？”

唐乔治抬起头回答：“春梅姐姐，乔治不想否认自己回国确有私心。姐姐想必会责备乔治有私心，不符合组织的信仰准则。可乔治以为，人有私心很正常，党员也可以有私心、私欲，有爱情，这和做一个党员要为无产阶级解放事业奋斗终身，应该也不算什么矛盾。”

张春梅被唐乔治这番话，说得一时无以为驳反而笑起来，“可你现在又要去延安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这位女朋友，也在这支先锋队里吧？”

唐乔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承认。“是的，她叫叶丽娜，这次也参加了抗倭先锋队，要和我一起去延安。”

“你怎么没有带她一起来‘八办’看叔叔？”

“我自己都有十多年没有见过叔叔了，怎么好头一次就带女朋友来？何况还是来‘八办’？丽娜还不是党员。”

唐乔治的回答入情入理，张春梅不再多问领着他去了八办主任办公室。

唐中华看见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过的侄子，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喜出望外。

一把将唐乔治抱进自己怀里大笑着说：“乔治！你怎么来了？臭小子长成大小伙子了。你爸爸好吗？你什么时候回国的？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张春梅看着他们叔侄重复的场景乐坏了，忍不住在一旁打趣。“首长，你一口气这么多问题，让他先回答哪个？”

唐中华“哈哈”大笑放开了侄子，对张春梅说：“是我乐糊涂了。谢谢你了，小张同志。”

张春梅抿着嘴摇摇头。“首长，我就是正好在门口遇见了，他要找你顺便带个路，不值得您谢。现在你们叔侄见面了，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首长，再见。”

张春梅给唐中华敬了一个礼，又转过身对唐乔治说：“乔治，我走了。再见。”

唐乔治连声道谢，一直送到门口。

张春梅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唐主任的办公室门已经关上了。张春梅止住脚步略有所思，然后重新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走进敌工部，路过部长办公室的时候门开了，朱俊华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她，招了招手又折了回去。

张春梅跟在后面走进去。朱俊华已经回到自己办公室后面坐下，然后对她说：“把门关上，过来坐吧。”

张春梅关上门，坐在朱俊华对面。朱俊华说：“说说看，你有发现吗？”

张春梅如实将所有的情况汇报了一遍。朱俊华一直听着一言不发，直到张春梅说完之后才抬起头笑着说：“看起来是我多虑了。你做得挺好，回去吧。”

唐中华和侄子久别重逢很是高兴，当得知乔治是准备去延安参加抗倭更加开心起来，再一次拍着他的肩头。

“好小子有出息。是咱们唐家子孙！我看你也不用去延安了，就留在‘八办’吧。我这里也需要人。”

“叔叔，可我还有个女朋友也在先锋队……”唐乔治吞吞吐吐地表示。

“臭小子，怎么不带她一块过来？”唐中华笑着质问。

“叔，她只是个进步学生，我怕带过来不合适，这里毕竟是咱们“老八”重要办事机构。”

唐中华用赞许的口吻说：“不错，你不愧已经是一名党员了，已经懂得内外有别这个道理了。不过你的女朋友作为一名普通的进步学生，同样可以留在这里参加革命工作。你们都是大学生，是知识分子，我们革命队伍非常需要有文化，有知识的年轻人。”

“那就太好了，叔叔。”唐乔治非常兴奋。

唐中华说：“这样吧，你先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上午带上你的女朋友一起过来办手续。我写一封信，你带回去交给你们先锋队的政委胡玉华同志。”

唐中华亲自把乔治送出“八办”，然后找来了做具体工作的同志，告诉他们这件事。

朱俊华很快也知道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总觉得这件事儿什么地方不太对头。不过唐中华要留下自己的侄子，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儿，就便是朱俊华心里决定有些不妥，却也不能表示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