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先生说:“说到这个计划生育政策好是好,俗话说‘儿多母苦’, ‘独木能撑千斤,耗子再多也只能喂猫’,少生几个,只要成人就行了。可你看村里,现在是综合素质低、贫困度深的人家,超生的娃娃比别家多。超生的娃娃多了,罚款就越重,形成了越穷越生,越生越穷的恶性循环。我觉得现在拉猪赶牛甚至抓人捆人也不是办法。”
“‘白大先生’传说今后要搞人工结扎,从根本上阻断超生现象。就像劁猪骟牛一样,外地已经在这样搞了。”这传说不知真假,感觉在人身上做劁猪骟牛样的手术不可思议。
“‘白大先生’的话要折水分,不可全信。你看他,进城把中国人民银行念成中国人民很行。前几天赶街回来,路旁‘计划生育,人人有责’的标语他念成人人有贵。真是惹人笑话。”二先生说。
“哈哈,念白字不说,他做事也会胡来。前不久,我爹牙痛,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严重的时候,用头去撞墙。他听说后,拿着一把錾子要帮我爹的牙齿錾掉,说是錾掉就不疼了,他就是这样帮人治牙疼的。这咋行,后来又拖了几天,我爹才到县城老街的一个牙医诊所,拔掉了牙齿。遗憾的是,正在疼痛的时候,已经分不清哪颗牙有问题了,结果医生将好牙也拔掉一颗。农村这样糟糕的医疗条件,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改变。” 想起爹被牙疼折磨的样子,施扬的心就有些刺痛。
“看现在的情况,应该不会太久了。不过,一般的伤风感冒,吃了‘白大先生’找的草药效果倒是不错。不说他了不说他了。”
二先生接着道:“据我看,形势会越来越好。你看啊,过去‘以阶级斗争为纲’,饿着肚皮批判刘少奇主席提出来的三自一包 、四大自由,说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现在讲以经济建设为中心, 我们这些‘黑五类’的帽子也被摘掉了。土地包到户还不到一年,就已经能看到粮食丰收的兆头。过去磨洋工的人,现在比世人起得早睡得晚,为哪样?因为现在都是在为自己干活,干了不白干。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啊!”
二先生是戴着“黑五类”这顶帽子过了一二十年的,沉重的帽子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现在被摘掉了,他从心底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犹如从漫长的冬天走过来,应该说,他比其他人更能体会到阳光的温暖。
二先生又往火塘里添加了些干柴,黎明前的时刻总是有些寒意。他的目光注视着大门,思绪仿佛飞出了土墙瓦屋,穿过夜空,向着远方飘去……
“乱了这么多年,现在是到了治一治、变一变的时候了。不过,我担心治安状况会变差。现在土地承包到户,大多数家庭的包产地,用小半年的时间来经管就足够了,剩余的时间无事可做。不像原来一年四季,天天都被拴在大集体的土地上。有些半大不小的年轻人,三个一伙五个一党的,不是在村里闲游浪荡,偷鸡摸狗,就是赶‘转场街’当‘三只手’寻机捞一把,在以前谁敢这样?!‘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共产党就最讲认真’,一旦‘认真’,头发丝丝都能拴住人, 不需要手铐绳索,叫你坐着不敢站着……”
不得不佩服二先生透彻的分析,施扬点头道:“是啊,村里小偷小摸的情况已经出现了。不过,听说村里茹华家的老大在锡都帮老板采矿,很受老板赏识,开始起坎了。人能出去,走上正道是好事情。一想起个人的前途来,感觉好憋屈。我就像别人笼中的鸟儿,渴望离开鸟笼,自由自在飞翔,能放飞你的人却不愿意,即便是损人不利己也不愿意。我就是不甘心,谁知道这民办教师要当三年五年,还是一辈子啊!”
“我想,应该不会一辈子这样的,只要你努力。凭票供应粮油布匹多少年了,人们说供销社花绿绿,食品站油漉漉,粮管所饱鼓鼓,公社社员眼张轱辘。油盐柴米吃饭穿衣这事关民生的大事,都被几家国营单位所掌控。民办教师原来是看不到什么希望,没有转正一说。现在高考制度也恢复了,看来国家是越来越重视教育了。你看你欣仪妹妹心灵手巧,可惜没有条件让她上高中大学。曾经,我还和你爹娘开玩笑说,等她长大了给你做媳妇,你爹娘说你才五岁还小。谁知道第二年就为你订了‘娃娃亲’,没缘分哟……原来打算在村里找个合适的婆家,现在想想,这村里穷困的面貌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俗话说远香近臭,姑娘离自家太近了未必是好事。罢了,有生活条件好的地方还是让她去淘自家的日子,别留在村里和我一样受穷。”二先生对欣仪人生未来的安排,像是故意要抽走藏在施扬心中的那尊能度他苦厄的观世音菩萨。
施扬没法等欣仪长发及腰,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哀嚎在心里。
“小桦箐的田老师和东山沟的朱老师不是都从马鞍小学转正了。你年轻,有学问,是我们村的第一个高中生,不要东想西想了,好好教书。村里现在还没有一个吃公家饭的老师,你来做第一个。”二先生先抽空了施扬的心,然后抚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就像一个掌握着别人灵魂和命运的教主。
“要得,二叔。我相信我能行!”
施扬起身伸了个懒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透过门缝往外看,东方已经发白,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