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刘大炮带着吉也攻打巨山,唐善人心中五味杂陈。龚县长虽是代表国民政府,可并没有为地方做什么好事。要钱要粮倒是积极,现在让鬼子追着打,唐善人觉得做这样的父母官确实可怜,甚至有些可恨。不打一枪一弹就望风而逃,对不起辖区的平民不说,对得起委以重任的党国和自己的良心吗?应该灭了这帮鬼子重塑官府形象。唐善人知道,凭着熟悉的地理环境,即便有刘大炮带着鬼子进山,龚县长也不会让小鬼子占到便宜的。只是他们到底怎么样了?唐善人急于知道最终的结果,派出了四五路人马打探消息。及至中午,还没有一个人回来。唐善人坐不住了,转出自家的院子。院外火烧的痕迹早已被清除的干干净净,一点灰迹也没有,只是还有些淡淡的汽油味。被炸毁的汽车也被烧得黑乎乎的,早被家丁推到旁边。唐善人走过去踢了两脚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边的家丁说:“这东西,跑得真快,拉的还多。比骡马的力气都大哩”。
他知道这一切肯定都是柳柱一伙所为,但他并没有和家人说过。因为知道的人多了,暴露的可能性更大。他从心里佩服柳柱的为人和胆略。不过,唐善人又有些不明白,这样的人组成的部队怎么会被打散,让柳柱成了散兵游勇?唐善人想不出头绪,就在家前屋后踱起了脚步。突然,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达声。他转到前面朝路上张望,只见鬼子的汽车迎面而来。
原来鬼子打过巨山稍作停留便要返回城里。因为打了胜仗,吉也高兴地让刘大炮坐进汽车。一路颠簸,摇晃得刘大炮直想呕吐,根本不知道到了哪里。直到停车,看到唐善人他才知道鬼子把车开到了唐家。唐善人站在车旁,并没有显出太多的热情。倒是吉也拍了拍唐善人的肩说:“唐老爷,我回来了。我有很多事情想和你谈谈。”
井犬和唐二斗都跳下了汽车。唐善人不亢不卑地点点头。唐二斗讪笑着说:“哥,皇军今天不要你管饭的。他们打过巨山就在山上吃过了。你知道吗,皇军今天打了个胜仗”。
啊?唐善人听着,一下子张大了嘴巴。皇军胜利龚县长肯定是失败。不知跑出去多少人?是全军覆没吗?不会吧?!凭着对山地的熟悉,龚县长他们肯定会安全撤离的。唐善人不想问唐二斗,就转向刘大炮。刘大炮说,“他们简直不堪一击。刚交战时,他们还放了一阵枪。等到鬼子还击,早没了踪影”。
谢天谢地。唐善人听着,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看着跟吉也同来的只是几个人,就问刘大炮:“其他的鬼子都被打死了?”
“要是都死了才好。”刘大炮笑了起来,“只是车里坐不下那么多人,吉也让他们跑步前进呢!”说话间,一行人走进了院子。唐善人怕他们要进后院的上房,赶忙打开偏房的一间空屋。里面桌椅板凳都是现成的。几个人鱼贯而入坐了下来。
“大车,上茶——”唐善人习惯的朝外喊了一声。刘大炮听着不由一惊。只是当着多人的面,刘大炮不敢多说,只在心中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是大车出现,吉也和井犬都认得出他的。唐老爷呀唐老爷,你一向谨言慎行,怎么会如此大意呢?不早就交代过你要让他们躲藏吗?刘大炮紧张的盯着外面,见是大虾拎着水壶走来才把心放下。
“唐老爷,我要你提供的粮食呢?”吉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盯着唐善人问。唐善人摇了摇头。吉也笑道,“好的,不知者不为罪。现在你马上把粮食装在我们的汽车上。我要顺路带走。”
“没有。”唐善人提高声音,显然带着怒气。唐二斗转到哥哥身边说,“哥,皇军会给钱的。又不是白要咱家的粮食。”
“没有就是没有。有钱让他们别处去买。”唐善人对唐二斗怒道。唐二斗拉了拉哥哥的手。唐善人一下子甩开了。唐二斗瞪着眼睛说,“哥,卖粮食给皇军也是支持东亚共荣。你不卖皇军就拿不走咱家的粮食啦?告诉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你们不会去杀去抢吗?为什么认准了俺家?!”唐善人不理弟弟,看着吉也质问道。吉也笑了起来,“唐老爷,因为唐二斗是天皇的忠臣,你是他的哥哥。所以我们对你是客气的。等新政府成立,我还要保荐你当县长呢。”
“我呸——”唐善人重重地吐了一口唾液。一旁的井犬拍着桌子站起,伸手就要掏枪。唐二斗赶忙按住,和他基里哇啦了一通,井犬重又坐下来。
“你的不给也可以。”吉也始终面带坏笑,“那你就看看我们是怎样搞到粮食的”。
唐善人没理他。刘大炮知道这样僵持不好,走过去拍了拍唐善人的肩膀说,“唐老爷,你先出去让将军休息休息好不好。等皇军到齐,吉也将军也就开拔了。你说是不是?”刘大炮像是问吉也。唐善人顺势走出了屋子。刘大炮也跟着来到了门外。唐善人余怒未消,转身问刘大炮,“鬼子攻打巨山,就没死一个?”
“死了。就被打死一个。”刘大炮对他说道,“政府军可惨了。死了七八个。山上所有的房子都被烧光。”
“他妈的!这是什么政府?!”唐善人恨恨地跺跺脚。刘大炮等他稍稍平静些才问道:“你让大车大葱两个躲出去了吧?”唐善人点点头,看着刘大炮说,“躲出去了。我让他们晚上再回来。”刘大炮听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两个鬼子被活埋后,挖坑的人就悄悄地回到刘大炮的身边。大车和大葱却是回不去。无奈,他们只能留在唐家。大车在唐家多年,里里外外的都很熟悉。大葱一直跟着刘大炮,对唐家自然陌生。好在有大车的关照,整日里除了三餐回家,就是在附近的地方闲逛。只是三两天的功夫,他们就觉得无聊了。因为在这样土生土长的乡村,实在没有什么新奇的玩处。实在无聊,他们就跟着老爷的家丁在田间除草。其实除草也是力气活。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腿痛。大葱撂下锄头不干了。大车坐在他的身边说:“干是你自己想干的。不干也没人管你。咱先这样混着吧。”
“这样混下去,什么时候才有出路?”大葱不看大车,仰天问道。
原来这大葱乃东海人士,兄妹二人和父母共同生活。日子不很富足却也其乐融融。只因妹妹生的漂亮被乡公所的所长看上,非要强娶做妾。妹初长成誓死不从。父母也是严词拒绝。可恨官府借口他家通匪,将二老逮捕关押。所长亲自找到大葱,要大葱劝其妹妹。如果应承,一切皆大欢喜;若不从定将其家破人亡。大葱假装应承,只是要先看看父母。所长坦言只要妹妹坐上迎亲的花轿,他这边立马放人。大葱找到从小玩大的挚友钢蛋。这钢蛋生的五大三粗,性若烈火。听说此事气得连咒带骂,发誓要为大葱讨个公道。花轿到门这天,他披红挂彩低首猫腰进了花轿。原本只是想去教训教训这个恶棍,不想反被这个恶棍所长带人打死。大葱也因为图谋不轨被通缉捉拿。父母被屈打致死,妹妹早已不知去向。跟着刘大炮这几年,大葱虽然处处留心,可再无妹妹音讯。刘大炮知道大葱心怀仇恨,也曾带着弟兄们下山报仇。只是那所长因为得罪上级,早被革职拿问判了重刑。大葱再无去路,从此和刘大炮落草。不过大葱很是佩服刘大炮的,虽是土匪却从不曾拦路抢劫,更不曾滥杀无辜。一干人等在山上开荒种地,青黄不接之时,他们也会到各村大户人家绑票巧取,却也不曾伤过一人。本想着就此了却一生。不料这山中也非世外桃源,常被夜叉带队清剿。无奈之下刘大炮带人住进县府。真是天大的笑话,龚县长剿匪只为了住进山里,刘大炮下山却是住进了县府。是福是祸?大家不明就里,每日都是高度紧张。直到日本鬼子来了,他们才恍然大悟。耳闻目睹鬼子的凶残,他们盼望着龚县长能早日下山打跑鬼子。遗憾的是龚县长躲在山上根本不敢出头。刘大炮略施小计,暗算了两个鬼子才让吉也下定上山攻打龚县长的决心。刘大炮觉得是个机会,先派人偷偷上山报信,准备来个前后夹击。可是鬼子很狡猾,一直让刘大炮走在前面。说真的,刘大炮他们没有不恨龚县长的。可鬼子朝山上开炮,他们又有些说不出的担心。听着轰隆轰隆的炮声,大车和大葱猜测着战局的可能。时间不长,枪声停了炮声也停了。大葱和大车想打听一下消息,就在路上拦截过往的行人问讯。人们大多摇头,两个人正犹豫要不要回家告诉老爷,就见一队鬼子匆匆跑来。大车心虚,拉着大葱就跑。可光天化日之下,原野上又无障碍藏身哪里跑得了?没跑多远就被鬼子抓住。鬼子不懂他们比划什么就没杀他们,只是将双手绑在身后,一路押着来到了唐善人家。
吉也听到动静,带着大家走了出来。看到被绑的大车和大葱,刘大炮一下子愣住了。
“你的,什么的干活?”井犬狞笑着走近大葱。来中国一年有余,他只学会了这句。显然,他记得是他带着两个鬼子来唐善人家催粮的。两个鬼子不见了,大葱就是最可疑的人。井犬用手托起他的下巴问,“跟你走的两个皇军呢?”大葱不懂,只是摇头。唐二斗照原话翻译了一遍。刘大炮把心提到了嗓子:大葱要是说出这一切如何是好?
“被我杀了。”大葱看了看刘大炮。他知道刘大炮的担心,用眼神诉说了自己的决心。
啪!一记耳光重重的打在大葱的脸上。井犬觉得还不够狠,随手掏出了短枪。
“你说,你的同伙是谁?”吉也拦住井犬,用中国话问。大葱仰天大笑,“小鬼子,爷爷杀你们还要帮手?不信放开老子,再找两个和我试试。”
啪。啪。接连又是两记耳光。大葱的嘴角流下了鲜血。吉也瞪着凶狠的眼睛走近了大车,“他不说,死了死了的。你说,说出来就没事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大车喊叫道。听声音像是要哭出来。唐二斗走近他问:“我给你的钱你送哪里去了?你说。”
“别逼他们。”唐善人站了出来。看到大车和大葱,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也很危险。但他努力镇定自己。
“不想说是不是?好。”吉也盯着两人看了看,然后朝井犬撅了撅嘴。井犬抽出随身佩戴的战刀,一抬手割下了大葱的右耳。鲜血顿时流了下来。大葱挨此一刀岂肯罢休,甩开双腿朝井犬猛踢。井犬穷凶极恶挥刀猛砍,大葱重重地摔倒在地。想要爬起来,可双臂反绑哪里爬得起来?看着他满地翻滚,鬼子兵哈哈大笑。
“你的说。”吉也来到大车的跟前,大车脸都吓黄了。唐善人知道自己再不出面就有暴露的危险,连忙站到前面说,“吉也,大车把钱给我了。是我不让他回去的。因为我不想给你们粮食。”
“好,好。”吉也看着大车抚掌笑道,“我的明白。你的没事了。只是这个人必须死”。唐二斗走过来给大车松绑。唐善人看着自己的弟弟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说出你的同伙是谁?”唐二斗走近大葱,弯着腰问道。吉也和井犬两个基里哇啦地比划了半天,突然站到了刘大炮的身边。
“是你的人,你该负有责任吧?”吉也看着刘大炮问。刘大炮强作镇定的说,“吉也将军,派这人跟皇军出来催粮井犬也知道的。井犬就没有责任吗?”?吉也点点头。就看井犬指着刘大炮问大葱:“是他指使你做的吗?同伙还有谁?”
大葱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他听不懂他的话,但他明白他们急于知道的是什么。大葱嘴角泛起蔑视的微笑。他想朝着那张狰狞的嘴脸啐一口唾液,只是疼痛几乎让他失去知觉。井犬一挥手,两个鬼子马上架起了他。
“你说,是谁杀害了皇军?”吉也走近他问。大葱摇了摇头。脸上的鲜血飞溅开来。五官都染红了。吉也怕弄到自己身上朝后退了退。
“你的说,”唐二斗走近大葱狠狠的踢了他一脚问,“你的同伙是谁?”
“我告诉你”大葱张着嘴巴,声音越来越轻。唐二斗将耳朵靠近只听见大葱说,“你和唐老爷不是一家人。日本人才是你爹.。”.唐二斗听着,马上站起了身子。大葱用微弱的声音继续说,“你想知道吗?我还不想死呢。说出来,你能救我吗?”
“能。能。说出来我们马上救你。”唐二斗兴奋起来。吉也听得懂中国话,也露出了喜色。刘大炮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我啊,”大葱叹息一声,光看着嘴动就听不见声音。唐二斗再次俯下身子,努力要靠近大葱更近些,却被大葱狠狠的咬住耳朵。唐二斗凄厉的嚎叫起来。井犬举起手中的军刀对着大葱连连挥砍。大葱翻了个身,瞪着双眼一会就不动了。
“吉也,你们滚!”唐善人怒发冲冠,指着他们一伙吼道。吉也并不生气,他挥了挥手,让两个人把尸体抬走,并把地上的血迹处理干净。
“吉也将军,唐老爷生气了。要不我们回去?”刘大炮装作谦恭的样子说。吉也摇了摇头说:“唐老爷不给我们粮食,我们自己想办法”。
“你想怎么样?!唐老爷可是唐翻译的哥哥。”刘大炮怕吉也不怀好心,急忙提醒。
“这个我知道。我们不会对唐老爷无理的。”吉也笑了起来。他挥着手冲着列队的士兵基里哇啦了一通。只见留下部分鬼子原地站着,另一部分人坐上汽车呼啸而去。
“我们可以进去喝茶稍等吗?”吉也看着唐善人问。唐善人转过身子,看也不看他,冷冷地说,“请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