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村也叫山西村。村子在后山的西北部。离唐善人所住的村子约十余里。村子有百十户人家，大多姓朱，鲜有几家杂姓。朱大头是这个村子最大的地主。附近的土地几乎都是他家的。不过朱大头是个很小气的人，省吃俭用不说，事事还精打细算，生怕浪费。就连官府来他家征收地税他也要讨价还价，每每都是夜叉带人强行征收。听说龚县长带着夜叉跑了，朱大头很高兴，从今后该是没有人再来盘剥自己了。只是高兴的时间不长，他就发现不对了。原来日本鬼子比夜叉更坏。夜叉只是强取粮食，而日本鬼子还杀人放火。鬼子住到唐善人家又从唐家搬到了城里，这一切朱大头都很清楚。因为他让小儿子周正专门盯着呢！为了防止万一，朱大头买了很多土枪，又招收了很多乡邻。白日里愿来干活的工钱照付；白天不能来，晚上来看门护院工钱另算。就这样朱大头还真过上了一段安稳的日子。他知道唐家的血案，也知道唐善人的弟弟是日本鬼子的翻译官，可自己和唐善人仅仅是认识而已。日本鬼子在唐家村杀人放火但并没有动唐善人一草一木，那是因为有唐二斗。自己有什么保障吗？没有。朱大头很清楚自己的底细，无官亲无势力。虽然有些土地和钱财，可都是父辈千辛万苦得来的。为了保护自己，朱大头算是发狠了，一个月下来，光人工费就花去十块大洋。这天，他正坐在桌前盘算着是否要减些人手以减少开支，小儿子周正慌慌张张的跑拉进来。

“爹，不好了。鬼子进村了！”周正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着说。朱大头听着吓了一跳，“快让你的哥哥带人上楼。把子弹备足。只要鬼子进来马上开火。”周正答应着跑了出去。朱大头自己跑到前院。院子里除了喂猪和打扫庭院的妇人，哪里还有一个人影？朱大头急得跺了跺脚，恨自己刚才还盘算着减人。事发紧急，如今到哪里找人相帮？正在着急，两个儿子一前一后跑了过来。朱大头示意他们赶紧上炮楼准备，自己去村子里招呼乡邻。只是未等他出门，又跑进几个人来。朱大头认得是自家短工，吩咐他们赶紧拿枪准备。为了防止鬼子突然来到，先自关了大门，只留下边角的小门。朱大头出了家门，在村子里边走边喊：“乡亲们，鬼子进村了。能关门的关门，能跑的快跑啊。身强力壮的，愿意到俺家帮我打鬼子的，双倍工钱。”

整个村子躁动起来。先是有妇人和孩子慌慌张张的跑出，接着又有些牵着牛羊的人跟着。最让人心悸的是年轻的女人们都用黑灰抹花了自己的脸，更有甚者换上了破烂不堪的衣服。平日里没看到村子拥挤。鬼子进村，村子一下子炸了锅。

砰——砰——枪响过后，整个村子都乱了。日本鬼子发疯似的冲了进来。他们挨门逐户的搜查，看到粮食拎了就走。有拉住不放的举枪就打。有几户人家的房子还被点着了火。看着这样凄惨的情景，很多有血性的汉子随着朱大头涌进了炮楼。因为朱大头有枪。鬼子开始追赶人群，因为他们发现了年轻的女人。厮打声哭叫声响彻云霄。见有人往朱大头家跑，鬼子便紧跟追来。看着这样混乱的场面，朱大头让儿子赶紧开门。儿子劝道：“爹，我们这不是引火烧身吗？别开门，我们保护好自家就是了。”

“混账东西。整个村子剩你自己谁帮你种地放牛？”朱大头愤愤的骂了儿子一句，自己忙着打开家门。乡邻们刚刚涌入鬼子就到了。朱大头呼喊着赶紧关门，几个人同时用力，一下子把鬼子关到了门外。此时，楼顶的枪声炒豆般的响起来。朱大头爬上楼顶，夺过小儿子周正的枪，要他带着乡邻们赶紧从后门往山上跑。

“爹，你呢？你也跑吧！”周正不忍放下爹，催促道。朱大头看了看身边正在朝下打枪的人说，“想跑的就跑吧。愿意留下的就和我一起留下。总不能让鬼子把我们赶尽杀绝”。

没一个人回答，更没一个人把枪放下。朱大头深感欣慰。“快走——”他朝儿子大喝一声。儿子知道不能久留，带着乡邻们从后门跑了出去。

轰。轰。几声巨响，朱大头家的大门被炸开。鬼子一窝蜂的冲了进来。凭借地理上的优势，朱大头带着乡邻们顽强的抵抗着。见冲不进炮楼，鬼子再次使用了手雷，随着几声巨响，枪声停了下来。

完了！柳柱攥紧拳头，狠狠的打在地上。鬼子从唐善人家出来，他就带着兄弟方钢跟踪而来。他不知道鬼子要去哪里，但他明白鬼子到哪里哪里就会遭殃。鬼子的车快，他们一路小跑也没能跟得上。直到他们累得张口气喘，才看到鬼子的汽车停在西山村的路口。鬼子进村了，他们不敢跟着进去，只得远远地躲进村外的墓地里。墓地不大，坟头很大，趴在旁边足可以藏身。听着村子里凄厉的惨叫，看着村子上空飘过的浓烟，柳柱愤怒的攥紧了拳头。

一切都安静下来。鬼子兵在朱大头家烧杀一番后，抓了几个女人，拉走了大半车粮食。看着鬼子坐上汽车绝尘而去，柳柱和方钢才悄悄地摸进村子。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就来到了朱大头家。朱大头家被炸得惨不忍睹，坍塌的炮楼周围，到处都是被鬼子杀害的尸体。柳柱看了看同来的方钢说，“看来，只有我们掩埋死难的乡亲们了。”

唐善人回到上房，三个女人都站了起来。自翠柳和青萝卜成亲后，唐善人对翠柳就有了些许的变化。他不在对她吆三喝四，而是相对客气了许多。翠柳自知身份，依然对唐老爷敬畏有加。尽管在两位奶奶面前相应少些拘束，有时还能和她们坐在一起闲聊。看到唐善人进门，她连忙站了起来。

“老爷——”翠柳弯腰叫了一声。唐善人没说话，坐到了自己宽大的躺椅上。

“老爷，鬼子又来干什么？”唐梁氏走近他轻声问。唐善人看了看三个女人说道：“鬼子是来要粮食的。你们说，能给吗？”

“不能给，”唐梁氏说，“给他们吃，让他们有力气祸害我们？”

“就是不能给。”唐田氏也跟着说，“二斗为什么要把鬼子带来？这不是要祸害我们一家么？”

翠柳看了看两位奶奶，又看了看唐善人什么话也没说。她知道，这里没有她说话的份。几个人就这样沉默的呆在屋里。翠柳感觉有些压抑就要出去。唐善人制止道：“别到处走。鬼子都在前院呢。”听到这话，翠柳站着不动了。

“哥，吉也叫你呢。”唐二斗匆匆地跑进上房。见唐善人不理睬又接着说道，“两位嫂子和这位姐姐也一块来看看皇军的战果吧。”

“滚！”唐善人伸手一指门外朝唐二斗喝道。唐二斗依然笑着，“哥，你就出来跟吉也道个别吧。我保证让他在没有下次。”

“真的？”唐梁氏看着唐二斗问道。见唐二斗点头就把目光转向唐善人说道，“二斗兄弟既然这样说，我们就出去看看吧。”

“你也要出去看看？”唐善人看着唐梁氏问。见唐梁氏点头他就把目光转向唐田氏，“你要不要也去看看？”唐田氏抚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轻轻地摇了摇头。唐善人不说话，转身走出了门外.。唐二斗拉了拉唐梁氏的衣袖，唐梁氏便跟在唐善人的身后走了出来。见唐田氏无动于衷，唐二斗伸手去拉。唐田氏侧身躲过，再去看翠柳，翠柳已把目光转向别处。唐二斗不再拉扯他们，跟在哥嫂的身后来到了前院。

“看看，这车粮食够我们吃吧！”吉也指着汽车上的粮食，满是自豪的神情。唐梁氏抬头看了看，吉也她看过几次，鬼子兵却是没见过。他们都穿着一样的服装，人手一枪站立着。看面相和我们差不多，只是他们为什么凶残的没有人性呢？

“奶奶，救救我们——”汽车上传来女人的求救声。唐梁氏踮起脚尖看了看。车厢里还绑着四五个女人。唐梁氏吓得打了个寒战。听见那些女人无助的求救声，她便壮壮胆子走近吉也。

“太君，放过这些女人吧。”唐梁氏看着吉也，弯腰朝他施了一礼。

“放了她们？不行。”吉也微笑着回绝道，“皇军需要她们。你的明白？”

唐梁氏不做声了。她明白吉也的意思。看到吉也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陡生了一股从没有过的憎恶。原来以前和老爷在一起的谈笑，都是虚假的伪装。

“唐老爷，我想把大车带在身边，请您割爱。”吉也把目光转向唐善人说。唐善人听了马上加以拒绝，“不行，我家没多少佣人了。大车不能走。”

“佣人可以再招。大车一定要带走。”吉也朝站着的鬼子挥挥手，几个持枪的鬼子兵蜂拥着朝院里跑去。唐善人想要阻拦，马上被两个鬼子兵控制住。不一会，大车就被带了出来。

“老爷，我想伺候您。我不想跟他们去。”大车哭着央求道。他知道落到鬼子的手里肯定没有好下场。他希望老爷能够救下自己。尽管被鬼子架着，大车仍不肯挪动脚步。

“把大车留下，其余的都好说。”唐善人走近吉也。见吉也不说话就走近弟弟身边说，“你跟他们说说。留下大车，其余的好商量。”

“就这没商量。”唐二斗大声回应哥哥。其实，这也是他的主意。他觉得大车什么都知道，他要从大车的身上打开缺口。唐善人听到拒绝，不由大怒，抬手就要抽唐二斗的耳光。只是手还刚刚抬起，早被两个鬼子抱住。

“走——”吉也一挥手，鬼子兵押着大车走了出去。唐二斗回身看了看哥嫂，用教训的口吻说，“不识时务。”

大车被带上了汽车。因为车厢里装满了粮食和抓来的女人，吉也不再让刘大炮坐车，而是让他跟着队伍跑步前进。刘大炮感到不妙，瞅个机会偷偷地溜走了。

“老爷，大车不会有事吧？”看着远去的鬼子，唐梁氏心有余悸的问。唐善人看了看梁氏缓缓地说，“大车什么都知道。谁知道他会不会说？”

“他说出来怎么办？”梁氏听着担心起来。唐善人沉重的叹息一声，“那我们有什么办法？你没看见鬼子的凶残吗？他们简直不是人。只要挨打，大车肯定什么都会说的。”

“那我们怎么办？老爷，你没杀过他们的人吧？”唐梁氏连着追问。唐善人看了看妻子一眼说：“我真想和他们干。只是怎么打？拿什么打？就凭这些看家护院的家丁？”

夫妻二人正在说话，翠柳跟在唐田氏的身后走了出来。她们相互看了看。田氏问梁氏道，“姐姐，鬼子兵都走了？”

“走了，都走了。”梁氏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他们抓了很多女人，连大车也被带走”。

唐田氏听着，惊异的张大了嘴巴。

“回家吧。”唐善人挥挥手。三个女人转身要走，方钢和柳柱从旁边走了出来。众人见了，赶忙留住脚步。

“唐老爷，知道鬼子是从哪里抢来的粮食吗？”柳柱看着他们问道。唐善人猜测道，“就一会儿的功夫，他们能去哪里？可能是从山西村抢来的”。

“是的。”柳柱肯定的点点头，“老爷，山西村真惨啊！全村人都跑光了。朱大头家被炸得房倒屋塌，光死尸我们就埋了七八个。”

唐田氏听得浑身颤抖。翠柳扶着二奶奶先自回了家门。唐梁氏还想多了解一下情况，见老爷朝自己挥手，就直接催促柳柱道：“你把看到的都讲给我听听。山西村死了那么多人，就没打死一个鬼子？”

“打伤几个就很不简单了。他们使用的都是土枪，能有多大威力？”柳柱看了看唐善人，见他没有阻止自己的意思，就一五一十地把所见所闻详细说了一遍。听得唐梁氏连连颔首，最后还竖起了大拇指：“想不到老抠的朱大头还很血性。是个爷们。”

“要不要来家吃饭？”唐善人听完唐梁氏的话，看着柳柱问。见柳柱摇头，就拉起梁氏转身回家。关门之际，像是想起什么似得对柳柱说，“你们在外面帮我注意点。看到形迹可疑的人或是鬼子来了，过来说一声。”

“好的，老爷”。柳柱爽快的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