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农村的年味马上就荡然无存。打工的自不必说,远处的干脆就是在外地过的节;留在村里的,就考虑怎么一心侍弄好庄稼,怎么再做点小买卖,贴补家用。虽然雪后的路还是很泥泞,可庄稼人多数还是闲不住,开始跑到田间地头转悠了。
因为学校后天就要开学,三棒就对麦岁说,我们一起再去医院看看姐夫吧!
姐妹情谊好,多去几次是应该的,可是麦岁觉得自己和拴柱是连襟,虽然没有生分,可毕竟不是亲兄弟,跑多了别人笑话,就说,过完了年,我该到地里去看看了,也好安排下一步打算,要不你一个去看看吧。
三棒就没再说啥,从抽屉里拿了点钱,推出车子就要出门,临走又吩咐麦岁,中午我要是回来迟了,你就把锅里的菜热热先吃点。
麦岁笑了笑,说,你走吧,我又不是孩子,再说了,就是饿上一半天也不怕啥的。
三棒走了,麦岁倒感觉其实是没什么事的,地里还湿,进不去,他就屋前屋后地转,完了,拿出了年前就搁置起来的已经生锈的锄镰镢斧,想一件一件在磨石上磨光,准备下一次使用。
忽然听见有摩托车的声音停住在自己家门口,麦岁就感觉心里悄悄的(方言,疑惑),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开门出去。
门开了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连襟丑娃来了,他刚刚扎住了摩托车,抬头一看,三姐夫已经出来了,丑娃就和麦岁开玩笑,说,姐夫你会神机妙算嘛,大老远的就知道是我来了,还专门出来迎接?
麦岁是老实人,就说,我以为是你三姐回来了,不知道是你。来,来,进屋吧。就拉了丑娃往家里让。
丑娃从车把上解下了一包点心,跟在麦岁后,边走边问,姐夫,我三姐去哪里了?还叫你那么操心?
麦岁回答说,什么操心啊,她今天说想和我一起去看看大姐夫的病,我有点忙,没去,她就一个人去了,刚刚听见摩托车的声音,我还以为是她的车子坏了,叫谁给送了回来。
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家,麦岁给丑娃搬了个板凳,二人都坐了,丑娃就把点心递给了麦岁,说,姐夫,过年过节的,我来给你带点东西。
麦岁说,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咱弟兄们见见就好。
丑娃就显露出极度悲愤的样子,姐夫你说的啥话,再是好兄弟,我能空手来?给你说实话吧,这要是去二姐夫家,就是他给我再带走些东西,我也不待去。
二人说话时,麦岁掏出烟来要给丑娃,丑娃不接,说,姐夫你这烟没档次,还是抽我的红塔山吧。说着已经掏出了烟给麦岁一支,麦岁接了放在脚边,还是抽了自己那棵猴娃烟。
麦岁其实对二姐夫武科也不感冒,不喜欢他居高临下的气势,但碍于都是连襟,没表露出来过,今天见丑娃这样说,就多说了一句,人家是大书记,我们坐不到一条板凳上的。
球,听了麦岁的话,丑娃更加生气了,他是什么书记?咱们古城镇谁不知道那是个贪官?和他来往我还觉得丢人。
麦岁看看丑娃说远了,就劝他,算了,算了,说不来的以后尽量少说几句也行,谁也不求谁的事。
丑娃一听麦岁的话,好像心里的悲愤减去大半,这才缓和了脸色,说,我看了,咱们几个连襟还就数你对我好,我也就一门心思想着和你来往的近些。
麦岁好像受到了什么鼓励,显得慷慨激昂,说,丑娃你说对了,大家都是亲戚,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早晚说一句。
丑娃忙往前倾了倾身子,就快拉住麦岁的手了,说,还是三姐夫厚道,我没看错。那武科他是什么货?真真是狗眼看人低么!
麦岁听见丑娃这么说,就纳闷,问,是怎么回事?
丑娃看了看麦岁,又一摔袖子,拍了拍不太合体的西装上的土,问麦岁,姐夫,你说我是没钱的人么?
麦岁不知道丑娃葫芦里卖的是啥药,就打哈哈,说,什么啊,谁说你没钱了!
丑娃说,我就说嘛,叫我好气。说完,猛抽了一口烟,呛得他咳嗽了好一阵,眼角也挤出了泪。
麦岁就说,我去给你倒点水喝吧,你三姐不在家,我也没什么招待的。
丑娃就把麦岁的手一拉,把他按在了板凳上,说,姐夫你和我见外?那我就走了。
麦岁就笑了笑,仍旧坐下。
丑娃对麦岁说,姐夫,我看你也怪忙的,就不多坐了,二月初七是你侄子三岁生日,你和我三姐那天可要来早点啊。
麦岁一听,好像才反应过来,忙说,那是当然,这是高兴事么,我们也喜欢嘛!这真真是别人说的,有了苗不愁长,眨眼孩子可三岁了!
丑娃就站了起来,想要走,又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对了麦岁说,对了,姐夫,我差点忘了,你给我拾掇上两千块钱吧!就用几天,过了娃的生日我就还你。
其实打丑娃进门起,麦岁的心里一直在打鼓,他知道这个连襟是无事不登他这三宝殿的,现在看来果然,可麦岁思想上还是没想到这一层,就有点愣了,对了丑娃说,你知道我这里也没钱,家里那三千块钱是你三姐决定了过几天要去买猪娃的。
丑娃就变了脸,说,姐夫你也看我丑娃是个没钱的?
麦岁知道丑娃的德性,不想借给他钱,心里着急可是表达不出来,忙摆手示意没有那个意思。
丑娃就说,还是了,也就用个十天半月,你就是买猪娃也不在三天两头的。等你侄子一过完生日,那收的礼钱第一个就还你,你总不能看着你侄子老在三岁这边过吧?
麦岁不知怎么拒绝了,就说,你可不要拿了钱去赌博了。
丑娃知道麦岁这是松口了,就把手举了起来,好像发誓一样,说,姐夫你放心,我要是拿了钱去赌博,我就烂了自己的手。
麦岁是个老实人,不会绕圈子,看着丑娃信誓旦旦的样子,就说,那你等着,我给你取来——不过你可记得,过了孩子生日你就还来,也省了我和你三姐生闲气。
丑娃再说没事没事的时候,麦岁已经数了两千块钱递到了丑娃的手上。
丑娃接了也不数,直接塞到了裤子口袋里,就要告辞,麦岁就挡住说,亲兄弟也应该数数,省得以后不好看。
丑娃就显得不耐烦,说,姐夫你怎么这么罗嗦,不相信你我会来你这里借钱?真是的。说完,急步出门,发动了摩托车,风掣电闪而去了。
丑娃走后,麦岁也没心思收拾家具了,回屋躺下,前思后想,觉得心里就是不踏实,不知道该不该对三棒说这事。
到了下午,三棒回来,麦岁问了问大姐夫的病,又拉了几句闲话,到底也没把丑娃来借钱的事说出来,只是在心里期盼着丑娃早些将钱完璧归赵。
说话间就到了开学的日子,三棒心想着找个机会和麦岁去买猪娃,也就没对麦岁做多余的安排,先是去了学校。
学校里忙乱了一天,把学生都安置好了,到第二天下午,学校就召开全体教师会。会上布置完了新学年工作,校长王清水就宣布了两个上学年优秀教师的获奖名单,可是其中没有三棒。
一个是村主任张武治的外甥女屈娜,念书的时候小学五年级没毕业,现在教初中一年级的语文。去年有一次开会的时候,校长说屈娜很懂得教学艺术和方法,和学生打成一片,能从学生实际出发,站在学生的立场讲课,是很难得的好教师,大家应该向她学习。说完了,其他老师就哄堂大笑,也都不忌讳个啥的,下来说,那是老师啊,整个是误人子弟。可是谁叫人家是主任的亲戚呢!会上没有一个人反对。下来了七嘴八舌议论,这时候有个老师就问大家,你们知道屈娜的外号是什么吗?大家摇头,那老师就说,学生给他起的外号叫“郎郎先生”,已经叫了半年了。别人不解,追问怎么来的,老师就说了,上学期初一学习《木兰辞》的时候,屈娜给同学们范读,“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没想到不认识字,把“唧唧复唧唧”读成了“郎郎复郎郎”,后来有个心细的女学生查了字典,就捧腹大笑,告诉了同学们,有个调皮的男孩子顺口就给她起了那样一个外号。说完,就对听着的老师说,谁也不许说出去,说出去的烂嘴。大家就都摇头,说,不说,不说。可是打那以后,不光是学生,老师们背地里也都那么叫她了。
另一个是初二的数学老师陈丽丽。按说,陈丽丽没有屈娜那样硬的后台,甚至连个队长那样大官的亲戚也没有,怎么能轮到她呢?三棒不高兴,对了其他老师发牢骚,别的老师就把她的话挡回去了,而且匆匆离去。难道陈丽丽真的有更大的后台吗?吓得老师没有一个敢说的。其实也怨不得三棒,那是去年早些时候的事了,有几个男老师就发现了陈丽丽一点秘密,只不过男老师嘴紧,所以直到了今年,学校才有部分老师知道,陈丽丽和校长王清水的关系非同一般。
那是去年临近暑假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快半夜了,教体育的张老师在宿舍热的受不了,就抱了被子想在乒乓球台上乘凉睡觉,前脚刚一跨出宿舍的门,他隐约就看见陈丽丽在进王校长的门,他大吃一惊,心里知道有事。但那张老师是个拐货(河东方言,指有点子的人),想起了王清水平时趾高气扬的神态,就把其他几个男老师一起叫了起来,说明了情况,都把被子搬到了校长门口的乒乓球球台上,谈笑风生,煞是热闹,还有一两个跑到后窗户去偷听。后来过了好长时间,他又故意叫王清水的门,说是没带打火机,借个火用一用。半天了,王清水打开门,装作刚刚睡醒,把打火机送了出来。
第二天上操了,初二没有老师跟班,张老师就故意问校长,是怎么回事。校长王清水尴尬地说,也不知道,怕是昨天晚上小陈回去了吧!到了上课时候,大家才留了个空,上课的上课,没课的都回房里去了,陈丽丽才红了脸从王清水的房里出来,急匆匆进教室上课去了。其实大家远不知道陈丽丽的尴尬还不止这些,那天晚上张老师借打火机的时候,陈丽丽都快吓哭了,匆匆爬到了王清水的床下面,过了好久好久才出来。
这事没传到三棒的耳朵里,所以她无所畏惧,乱说一气,甚至借同事的手机给二姐夫武科打了个电话,说这事太叫自己生气了,上学期自己班考试排名在全古城镇是第二名,也是她的学校各年级科目在镇上最好的排名,并问二姐夫,这事是不是不公平?
你想武科是做什么的?机关也好,学校也好,就是其他不论什么单位也好,你说什么时候公平过?谁没有个三亲六朋的?他武科能想不明白?可是三棒一直追问,武科也就笑不出来了,对三棒说,那好吧,我调查一下再说。就挂了电话。
开始的时候武科是想应付一下三棒,觉得这个小姨子也太认真太上进了,不就是个模范教师吗?值得那么大惊小怪的。可是放下电话了,他自己想了想,也开始认真了,先不说三棒,自己一个堂堂大书记,小姨子当不了模范教师,那不是给自己脸上撒灰么?而且他想,这事要是办不了,三棒一定会给丈母娘诉委屈的,三棒要是把这事到五女家一说,我以后还有脸进丈母娘家的门么?
想完了,武科就觉得这事不是那么简单,就又把电话打了去学校找三棒,问她学校今年的模范老师定的都是谁?问完了,武科不知道屈娜是谁,可一听原来还有陈丽丽,就生气得直接拨了王清水的手机。
喂,是王清水吗?
一听那口气和对自己的称呼,王清水一头雾水,忙问,哦,我是,你是?
我马武科。
武科?电话那头好像沉思了一会,哦——是马书记啊,平时没敢称呼你的大号,猛说出来我还真不知道是谁。大领导有什么指示啊?
屁领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领导啊?
王清水一听有点急了,忙说,什么事啊,我的老祖宗,就是死你也给我个明白话嘛。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我问你,今年你们学校的模范教师定了没?
王清水说,定了啊,一个是屈娜,一个是陈丽丽,书记你看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我说你啊,就这点水平还做什么校长,你那点丑事就不知道包攒起来啊!非要抖落着叫别人说你闲话?
一听这话,王清水就知道自己那团火已经透过纸烧了起来,连书记都闻到糊味了,也就不吭气。
你听着,马上把她捋下来,不要造成不好影响,我是说对你不好,听明白不?
王清水本来有点尴尬,就忙说好的好的。
完了武科就先挂了电话。
王清水拿手机的手久久没有放下,他感觉很是莫名其妙,一个镇的大书记怎么直接插手这么个小事了?是不是有人到他那里告我的黑状?想着想着,他一拍脑袋,哎,还是我糊涂,怎么就忘记这茬了。就忙拿出钢笔,在陈丽丽的名字上划了一笔,整整齐齐地写上了赵三棒几个字。
做是这么做了,可他感觉在大会上宣布了的事,再取消了陈丽丽的资格,怕小姑娘闹情绪,忙找了个借口把陈丽丽叫到了自己办公室,做了深刻的分析和解释,算是了了这件事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