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1)

铁石星临凡

上回书说到崔芸姑娘要悬梁自尽,最后被石头人救到了飞虎山下的一个破窑洞内。就这样,崔芸便住在破窑洞里。一转眼,来到了第二年的正月二十,崔姑娘怀孕已有十个月了。这一天,天气闷热,午饭过后,外面天空乌云突起,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忽听一声惊雷,闪电之中,崔芸隐隐约约看到一位金甲武将向她走来。一会儿工夫,一声裹着婴儿哭声的惊雷,震得是地动山摇啊!紧跟着又是一声惊雷,天空变晴了。紧随着就听到窑洞里传来三声小孩子的哭声,这孩子的哭声与刚才三声惊雷差不多,把整个窑洞给震的是嗡嗡直响。书中暗表,这个孩子可了不得,那就是咱们这部书的书胆李存孝。这正是:

雷震天门云铺路,铁石下凡降人间。

李唐气数非当尽,辅佐还须旷世才。

就这样崔芸在窑洞内产下一子,借着光线仔细观看,见儿子又瘦又小,身长二尺不到,看分量也就三、四斤。虽说个头小点,但长得挺俊,小黑脸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准头端正,体形儿是板肋虬筋。只听小孩子哭声洪亮,“哇哇哇……”的哭个不停。崔芸看罢,心中悲喜交集,叹了一声:“唉……儿啊!人世间命苦的孩子很多,像我儿这么命苦的很少。可怜你还没出世已没了爹了,为娘希望你能快快长大,将来做个栋梁之材,也好替为娘争口气。”书说至此,列位应该明白了,崔芸从上吊起分娩为止,都是石头人在暗中保护,直到她安然分娩渡过难关。书说简短。从此以后,崔芸就在窑洞中安安心心抚养儿子。只因为石头人与崔芸的夫妻缘分已尽,也只能暗地里隔三差五地给母子俩送些米油柴粮来。光阴荏苒,转眼间,崔芸母子俩在窑洞内生活了九年了。孩子今年刚好九岁,聪明机灵,勤劳孝顺,母亲的话是句句都听,经常帮助崔芸做些家务,特别是扫地,这孩子天生神力,因此在扫地的时候,能把地上两三百斤重的石礅端来端去。崔芸见儿子有这么大的力气,端着石礅相当的轻松,知道儿子将来肯定是位国家栋梁之材,想到这儿,崔芸心里有了些安慰。想给儿子取个姓名,却不知道将军的名姓,崔芸为此甚是伤心,想到将军是青石打的,就称儿子“石头仔”了。

单说这一天,石头仔打柴回到窑洞外,放下柴担,眼泪汪汪地走进洞内。崔芸见此,抱住了儿子就问:“儿啊!你为何要啼哭?快快说与为娘听听。”“娘,孩儿被人欺得好苦啊!”“儿啊!到底是谁欺负你了,你把经过告诉为娘,好让为娘给你评评道理!”“娘,今儿个孩儿来到南山坪砍柴。不一会儿,走来了几个小男孩,带头的名叫李猴儿,年纪跟孩儿差不多。那李猴儿欺负我孤零零一人,不让孩儿在那里砍柴,说了些很难听的话儿,还指手画脚骂我,拿起石子向我扔,孩儿我忍无可忍,只得回敬了他几句,哪知他就叫另外几个男孩围拢过来,对孩儿拳打脚踢,打得孩儿恼怒了,无奈之下才将这帮顽童打了!”“儿啊!你出手打人了?他们有没有被你打伤呢?”“娘,这点孩儿心里明白,自然是手下留情,只是教训他们几下,把他们打翻在地。哼!好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儿啊!你这次打了就算了。为娘的话你可要记住了,他出言欺负你,讲好讲坏是他不懂事。你现在尚在年少,对世间之事模糊不清。我儿年岁虽小,但是你力气大,你若打出人命来,我们母子俩可就会大难临头啊!你可知道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没有谁能帮助我们母子俩,还是忍气吞声莫要逞强。”“娘的话虽是有理,但是人的忍耐终究有限的,围攻孩儿倒也罢了,可是出言骂我,孩儿确实无法容忍。”“哦……他骂你什么?你说来为娘听听!”“娘,他骂孩儿出生在窑洞,还骂我只有娘来没有爹,更可恶的,骂我无名无姓,不如猪圈的一头猪。娘啊!每人出生都有住处,都有姓有名有爹妈,有娘哪里能没有爹,难怪他们咒骂我。此事孩儿也怀疑,娘啊娘!不知孩儿的爹爹在哪里?请娘告诉孩儿。”说完,呜呜呜!石头仔哭了起来,崔芸闻听儿子的这番话,那真是心如刀割一般。当时就抱着石头仔,含着眼泪说道:“儿啊……为娘是该将你的身世告诉你了,今儿个你既然问起此事,为娘就对你实话实说了吧!儿啊!你爹爹可不是一般的凡人。他可是一位上达天意下通灵性的石头将军啊!”石头仔闻听此言,“啊”的一声,当时就止住了哭声,两眼发亮,惊讶地看着崔芸。当时崔芸就把始末因由全都告诉了儿子,石头仔听完之后:“娘,原来不孝儿的爹爹是位威武的石头将军啊!请娘亲您告诉孩儿,是不是飞虎山下的皇陵那里?”“儿啊!你问皇陵要干啥?”“娘,孩儿今年已经九岁了,却从未见过爹爹,今儿个知道爹爹的住处,孩儿定要前去把爹爹背回来,一来做儿子要尽尽孝道,二来不用被人欺负说我没有爹,三来让爹爹同母亲重新团聚,四来我们一家儿骨肉不再分离。娘啊!您说我们一家儿团团圆圆,不是很好吗?”崔芸听罢,心中暗暗高兴:儿子长大了!是个孝顺懂事的好孩子!想到这儿,说道:“儿啊!你爹爹是青石雕刻的,虽说他外表英俊威武,其实是个不会说话、不能走动的石头人,你背他回来有何用啊?何况你爹爹的身躯有千斤之重,你一个九岁大的孩子,如何背得动他呢?”石头仔一听娘的话,微微一笑:“娘,一千斤重,孩儿能背。只要您告诉我了,孩儿就去背爹爹回来,倘若背他不动,前去看看从未见过面的爹爹,有何不可呢?”崔芸一听儿子这话很有道理,便说道:“儿啊!确是飞虎山山脚下的皇陵,陵前不是有二排石头人嘛!左面儿这排第二位便是你爹爹。”石头仔一听是飞虎山的皇陵那里,就说:“哦……娘,孩儿平时打柴时常路过那里,孩儿这就过去,背爹爹回来。”说完,便起身出了窑洞,快步如飞,直奔飞虎山而去。

一会儿的工夫,石头仔到在了飞虎山的皇陵边。按着母亲所说,来到左面第二尊石头人的面前,噗通!跪在石头人儿的跟前,含泪说道:“爹爹……孩儿我……平时经常路过这里,今儿个才知爹爹您就在这陵前。那些坏小儿都骂孩儿我是个野种,就连亲外公家也不能容我。爹爹……我那可怜的娘亲比孩儿更苦,九年来,为了孩儿,寸步不离这破窑洞;再说您自己,日夜站在这荒无人烟的陵前,终年风吹日晒雨淋,今日孩儿把您背回窑洞去,让一家人儿团团圆圆!”石头仔哭诉完,站起身来,上前就背。就听他“嗨”的一声,石头人已然上了肩背,可又听他大叫一声:“哎呀!不好……”列位可要问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石头仔起先上肩很轻松,正要举步,却感觉越来越重,仿佛肩头儿有座大山压着似的,顿时寸步难行,浑身汗如雨下。书中交代,这是石头人显灵了,他知道儿子是上界铁石星君下凡,将来要扶保明主灭巢兴唐。倘若今儿个被他背回窑洞,定会妨碍他的前程。再加上他和崔芸的缘分已尽,再去与她相会,那可是逆天行事了,因此那石头人儿暗中施了个坠身法。石头仔无奈,只得含泪放下,说:“爹爹,孩儿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是不愿随儿前去,所以暗中顿住我。哎……您好狠心呐……”说着话,一赌气,他把石头人儿转了个身,本来是面东背西,现在成了面西背东了。其实这石头人就排在第二个,很好记得,可他偏偏给来了一个转身,这就是小孩子的天性吧!闲言少叙,就见他对着石头人拜了几拜,说:“爹爹,从今往后,孩儿会常来看您,每年清明会点支蜡烛烧炷香,以尽做儿子的孝道!”说完,便起身回窑洞去了。到了窑洞,石头仔把刚才的情由,对母亲诉说了一番,然后又道:“娘,爹爹与您是结发夫妻,虽说时间不长,但毕竟是夫妻一场,下个月清明节,孩儿要与娘亲一同前去祭拜爹爹,好幺?”崔芸闻听儿子的这话,心中勾起悲伤之事,回想起九年前的清明节,和崔竹一同踏青游玩,不曾想与那石头人是一见钟情,再后来自己才落了个住在与世隔绝的破窑洞之中、难见生身父亲的结果。虽说将军与我只做了八十一天的夫妻,俗话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我是应该前去看看他。想到这里,崔芸对着儿子点了点头,说道:“儿啊!难得我儿心存孝道。下月清明节,为娘与你一同前去就是。”石头仔见母亲答应了此事,便高高兴兴去外面做事了。

转眼到了清明的第二天,这一天天气晴朗,崔芸稍作打扮,带着儿子石头仔出了窑洞,往飞虎山的皇陵而去。不一会儿的工夫,母子俩已到了皇陵的近前儿,两人注目一看,不由得“啊呀……”一声,就见那石头人的头颅,已被人打落在地,扔在了一边。当时崔芸好像万箭刺心一般,冲过去抱着头颅大哭起来:“将军啊将军……回想起九年前的今日,我与崔竹俩来此踏青,哪知我初见将军就一见钟情,自从将军那晚离开之后,奴家我的酸甜苦辣向谁去诉说?还好,将军给我留下一子,今年已经九岁了,聪明孝顺,天生神力。将军啊将军……九年来,你暗中保护着我母子俩。我在想,你们父子有着骨肉之情,总会有一天团聚的,哪晓得将军今日被害,看起来我们仨团聚无望了!将军啊……我母子俩真是命苦……啊……”列位要问了,到底是谁把石头人儿的头颅打落的呢?书还得回到九年前的八月十五那晚,当时夏氏在闺房内要逼崔芸自尽,早有家人去给崔老员外报了信儿。老员外一听,连忙来到崔芸的闺房,发现崔芸姑娘不见了踪影,就派家丁四处寻找。往后又找了好几天,崔芸就像人间蒸发似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员外为了这事儿,与夏氏大吵了好几次。那夏氏从此性情更是大变,变得更加蛮横无理,时不时儿发火骂人,家丁也被她骂走了不少。崔老员外一气之下,就得了一场大病。到了第二年,老员外就过世了。从此老崔家变得是支离破碎。再说昨日清明这一天,夏氏带着几个家丁,去给崔老员外的坟上扫墓,路过皇陵这里,无意中见到这石头人朝向,与其他的不一样,就想起了当年崔竹说过的话。夏氏顿时心中大怒,认为这石头人已经成精了,当即命家丁唤来石匠,拿锄镐狠心将石头人的头颅打落在地,之后扬长而去。

返回头来再说石头仔,一见此景,咬碎钢牙,心中暗想:什么人如此心狠手辣,无缘无故地把爹爹头颅打落,真是蛇蝎心肠!他先过来搀扶起母亲,然后抱起石头颅,放在石头人的颈间安好。崔芸一看,完好如初,不差毫发,“呀”的一声,心中转念:如今儿子已经九岁了,看他的资质非一般人可比,加上天生神力。倘若母子俩生活在破窑洞之中,虽说相安无事,可难成大器,倒不如让儿子出去闯荡江湖、拜师学艺。想到这里,崔芸把石头仔叫了过来,说:“儿啊!你今年已经九岁了,可为娘还没有给你取名。为娘在想,人生在世,哪有无名无姓之理呢!将来我儿为国立功,加官晋爵,岂可无名无姓?今儿个为娘给你取名立姓,你就叫安敬思吧,字金童。因你把你爹的头颅重安归位,就以安字为姓,敬思两字,是为娘要你对爹爹心怀敬重,时时思念。”石头仔听后,跪下叩谢道:“多谢母亲赐名,孩儿谨记在心!”“儿啊!快快起来!如今我儿也该要习文练武了,俗话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立志一世穷,男儿志在四方,窑洞非你久居之地,你该前去投靠外婆吧!夏氏她对为娘虽说刻薄,但终究会看在你是崔家骨肉份上,收留于你,你就在外婆家里念书,希望她能为你请来高人教你练武。他年若能功成名就,为娘也就可以享享清福了!”安敬思听完,抬起头来,对母亲说:“娘,您叫孩儿前去投靠外婆家,那么您呢?”“敬思,为娘早已断了娘家的路儿,夏氏她说为娘败坏了老崔家的门风,为娘可没有脸面重回崔家了,依旧住在那窑洞之中罢了。”安敬思一听,“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说:“娘,您说哪里话来,为了孩儿,您受尽了苦头,终日以泪洗面。我们母子俩怎能分离呢!娘,您若不肯一同前去,孩儿也不去外婆家。”崔芸听完儿子的这番话,知道儿子的性格,心想:如若再讲下去,也是白费口舌罢了。可是母子俩还居住这破窑洞,必定会连累他的前程。但我如若同他一起回崔家去,那有何脸面再见崔家的列祖列宗呢!将军啊将军……你曾说此子将来会成大器,我也会坐享天年。但现在看来我难享儿子之福,因为我崔芸命薄,若要儿子出头,我只有下来陪同将军了。想罢,崔芸一咬牙,决心要自寻短见,成全儿子。当时崔芸强装笑容,对儿子说道:“敬思我儿,难得你如此孝顺,好吧!咱们回洞,收拾收拾,为娘陪你一同前去投靠外婆。不过现在为娘口中干渴,你看石桌之下有个石碗,你拿它去打点儿水来给为娘解解渴。”当时安敬思一听,高兴得信以为真,便上前拿起石碗,急匆匆往小谿儿那里奔去不提。

再说崔芸支开了儿子小敬思后,便对着身旁的石头人,泪流满面地哭泣起来,说道:“将军啊将军……我的郎君……为了咱们的儿子,我……只有寻你来了……”说罢,就见崔芸,咬紧牙关,双目紧闭,用自己的头,猛向石头人的前胸撞去,耳轮间就听“嘣”的一声,好可怜的桂蝉女,当时脑浆崩裂,血流满地,死尸就倒在了石头人的脚下,此时年仅二十六岁。列位,《李存孝全传皷词》中是这样说的:本来天数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