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1)

一枪胜双杰

书接上回。这一路之上,无非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一天,黄巢、葛从周哥儿俩刚过了河南地界没多少路。前面就来到了金顶太行山,见有无数高大险峻的山岭。嚯!山套着山,岭遮着岭,青山叠翠,玉岭交锋。黄巢看过后,见面前这座山岭与众不同,雄伟翠绿,连绵起伏,心里说:好一个屯兵养马之处啊!书中交代,这山岭名叫独龙峰。两个人顺着这山道刚走过来一半儿,猛然间,山道北边山腰松林中,嘡啷啷啷!一棒锣响,就听人声呐喊:“别让他俩走了哇……截住哇!”就见从松林中冲出来有二百多号喽囉兵,一字儿排开,个顶个儿锦帕缠头,短衣襟小打扮,叉腿煞腰,打着花绑腿,搬尖儿大拽把靸鞋,穿着红号坎儿,白边儿,前后心都有白月光儿,持着枪的,端着刀的,横眉立目,把黄巢哥儿俩往西的去路给拦住了。再一听,从山腰松林里传来马走銮铃响,“哗楞楞楞楞楞……”一会儿,蹿出来一匹红鬃马,马上端坐一位黑大汉,来到了黄巢他俩的面前。黄巢定睛观瞧,见这位黑大汉长相好凶恶:

跳下马平顶身高足足有一丈,长得胸前儿宽,背板儿厚,肩头儿阔,胳膊儿粗,两目有神,连鬓络顋的短钢髯,看年岁就在二十五左右;脚跨一匹鬈毛狮子黑,掌中一杆一丈四尺长的镔铁皂缨力贯枪,黑缨子,扁枪尖子够一巴掌宽;亚赛凶猛的瘟神太岁一般!

就见这黑大汉催马来在黄巢他们面前,“吁……”一扣镫,马停住了蹄,然后用巴掌宽的枪头一指黄巢哥儿俩,高声喝道:“喂!两位兄弟,你们站住了,知道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么?”黄巢一听:噢……有意思,遇上刼道的了。看这黑大汉手中的铁枪比一般大几个号,就不知有何本领?便假装糊涂,催马上前几步,哈哈一笑:“呵呵呵……我俩不知道呀!你为什么把我们的去路拦住了啊?”那黑大汉闻听此言,把大铁枪一摆,嘿嘿嘿!冷笑了几声,然后说道:“噢……不知是么?你俩可坐好了听清了,某家在此占山为王,乖乖留下了财物,本大王就放你俩过去,不然你俩性命将难保哇!”黄巢一听黑大汉这话儿,嘿!也冷笑一声:“噢……原来你是刼道的,那你可知我俩是什么人么?”黑大汉一听,有点儿不高兴了,再用大枪一指,大声喝道:“你这黄脸丑汉,废话少说,将东西留下逃命去吧!不然某家的枪下可不留情啦!”黄巢哈哈大笑,还想接话。一旁的葛从周可耐不住了,大怒道:“呀呀呸!好个贼人!胆敢出口伤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大哥,您不要跟他啰嗦了,待小弟前去拿下此贼便是!”说罢,便催马提枪冲上前去,两个人就在这道上大战起来了,你来我往,战了十几个回合之后,那黑大汉心中暗想:这几天,我怎么这么倒霉,又遇到一位枪法这么好的人,看样子再打下去,自己恐怕不是这白脸的对手,今儿个只能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了。想到这儿,就见他虚晃一枪,一兠鬈毛狮子黑,跳出了圈外,把力贯枪交于左手,用右手一摆,对葛从周说道:“慢着!这位兄弟,枪法确是不错,不过你俩有胆量的话,且在此等待片刻,让我大哥前来与你俩一战可否?”葛从周一听,哈哈大笑:“无名小子,竟敢如此狂妄,我俩等你大哥便是,看看到底是哪家英雄在此?”话言未了,就见那汉子圈马便往山上跑去了。

黄巢哥儿俩在山道上等候了一会儿,就听山上,嘡!嘡!嘡!串儿锣响了,又见有百十号喽囉兵,个顶个是年轻力壮,雁翅排开,走下山来。“哗楞楞楞楞楞……”一阵阵銮铃声响,跟着就见方才那位黑大汉带着四名汉子从山上催马冲下山坡,黄巢和葛从周仔细观瞧。只见中间这红脸大汉长得好威武:

看年纪在二十七八岁,跳下马平顶身高足有九尺,生得是虎背熊腰,身材魁梧;头戴鹦哥绿的扎巾,相衬二龙斗宝,三枝软翅朝天,密匝匝横着三排紫绒球,突突地乱颤,青缎子条缠头,鹦哥绿箭袖,外罩紫缎子跨马服,大红中衣,厚底靴子。再往脸上观看:面如重枣⑴,浓眉朗目,直鼻阔口,大耳有轮,络顋胡须;胯下一匹千里追风马,手中一口三停青龙偃月刀,真是威风凛凛,看模样还以为是三国关羽关云长再世!

另外三人身高不相上下,都在八尺左右,都是面如银盆,五官端正,剑眉凤目,鼻直口阔,颏下微微有髯,穿戴好像也差不多,浑身上下素缎子的扎巾、箭袖衣,骑都是闪电白龙驹,手中各持一杆五钩亮银枪。黄巢一看就知这仨肯定亲兄弟,看了他们掌中那三杆枪,再仔细看了三人的长相,心里便是一惊儿,见其中一人的长相有点儿像师父,便联想到早前曾听师父说起过,他投奔庞勋时,夫人已为他生了三个儿子,庞勋兵败后,师父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也不知母子四人得死活。今儿个一看这三人手中的兵刃和长相,黄巢心说:这仨会不会是师父的三个儿子呢?不用细想了,待会儿一问便知。再看为首的那红脸大汉似曾相识,噢!想起来了,这红脸大汉也曾贩过私盐。黄巢正要上前说话,就听那红脸大汉对着葛从周喝道:“呔!白脸兄弟,你可敢与我大战三百合么?哇呀呀呀!”葛从周闻听此言,顿时怒火中烧,刚要催马迎战,就听黄巢在后面大声喊话:“贤弟……且慢动手。待为兄上前去问清了,再战不迟!”说完,黄巢催马上前,对着红脸大汉一拱手:“这位好汉且慢动手,敢问好汉可否是孟绝海⑵孟贤弟吗?”方才那红脸大汉可没有对黄巢仔细看,现在听到黄巢这么一喊,便对黄巢仔细观看了,看罢,连忙滚鞍下马,说:“哎呀呀!原来是山东黄大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黄大哥,您怎会来到此处啊?”那黑大个子和三个白脸汉子见红脸大汉下马,也都纷纷下马相见。

列位要问了,这五位究竟是何许人也!先说这红脸大汉,姓孟名绝海,字广达,祖籍徐州府下邳县人氏。自幼臂力过人,家传的一手春秋刀法,父亲姓孟名敬文,字子烈,这孟敬文⑶早年巧遇春秋刀的传人,学得一手春秋刀法。因朝廷苛政,便投靠了庞勋,官拜大彭国前部正印先锋官,胯下千里嘶风马,掌中一口重达八十二斤的三停青龙偃月刀,号称“大刀将”。后来在唐军攻打徐州城时,在城外中了空营诱敌之计,落入了唐军设下的八门金锁阵中,在阵中被飞虎子朱邪克用斩于马下。他的夫人得知丈夫阵亡后,便悬梁自尽,年幼的孟绝海随着难民,逃到了江南余姚一带,暂住了下来。后来按着他父亲留下的刀谱,还真学成了这一手春秋刀。因有一次喝醉了酒,失手打死了酒店的一个酒保,拒捕又打死了两个官差,犯了人命的他,又重新流落到了江北,跟着黄巢贩过私盐。再后来就在独龙峰上落草为寇,专门请人打造一口三停青龙偃月刀,跟他父亲当年的那口刀一模一样,也是八十二斤重,一张红脸跟关羽很像,所以同道上的人都称他为大刀孟绝海。孟绝海这人天不怕地不怕,绿林中人还给他取了个绰号“扯破天”,在本部书的“后辈英雄十六杰”中排名为第十一条好汉。

方才那个黑大汉姓邓名天王⑷,字众通,乃是山东曹州府人氏,此人力大无比,早年投在金陵活霸王铫宽的门下学习枪法,三年后,自认为已经学成了万人敌的霸王枪法了,便独自离开铫家,闯荡江湖了,因喜欢使一条镔铁力贯枪,这条枪足够一百零五斤重,长达一丈四尺,自称“铁枪将”,在本部书的“后辈英雄十六杰”中排名为第十二条好汉。果然不出黄巢所料,另外这三个清秀汉子正是他师父北地金枪王张处让的三个儿子,老大叫张归霸、老二张归厚、老三张归弁。书中暗表,当年庞勋兵败后,张处让怕连累到家人,就没有回家,隐居在了龙潭寺内,其实因为澹台誉的求情,朝廷也就没有缉拿过他的家人。可张夫人她哪里知道,怕受连累,就带着三个年幼的儿子到处流浪,后来张夫人因气受累,得了一场大病去世了,再后来张氏三兄弟才投靠了孟绝海。

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再说黄巢、葛从周哥儿俩与孟绝海等五人见过礼,孟绝海就对众喽囉说:“黄大哥到了,你们还不给大哥见礼么?”众喽囉一听,眼前这位就是鬼面金枪黄巢黄巨天,便异口同音地说:“原来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山东好汉黄大郎,我们这儿行礼啦。”黄巢对着众人抱拳拱手说:“不敢当,不敢当,我这里还礼。”随后一起上了马,来到了山寨门口,黄巢和葛从周往里一看,哎哟!这个山寨修得好!就见壕沟啊,吊桥呀,木栅栏等等,一样不缺。黄巢心想:这哪是个山贼的窝啊!这山寨恐怕一般官兵也是扎不出来啊!再往里走,训练场,兵营,兵器架子,干净利落。这就跟军营一个样呐!一会儿,大伙儿就来到聚义厅之上,宾主落座。早有小喽囉献上来茶水,茶罢搁盏。黄巢便把葛从周介绍给了孟绝海认识,然后问孟绝海:“孟贤弟,这四位兄弟是哪里人氏?高名上姓?为何你等都流落在此山上呢?”孟绝海当时把自己的情况和其他四人的事儿,都一一给黄巢说了一番。黄巢听完,心中大喜,心说:老天爷正是有眼啊!这三人果真是师父的儿子。连忙起身对着张氏三兄弟施礼,说道:“三位原来是我师父的儿子,黄某这厢有礼了!”那张氏哥仨一听父亲还健在人世,还收了个徒弟,连忙一同站起身来,对着黄巢一拱手:“原来黄大哥乃是家父的徒弟,不知家父现在身居何处?”当时黄巢就把当年在龙潭寺拜师学艺,连同这次去长安城赶考,都详详细细跟这张氏三兄弟、孟绝海和邓天王五人说了一通。张氏三兄弟一听,父亲张处让原来就隐居在家门口,非常高兴,连同大家伙儿也很高兴。因为张氏三兄弟是按着父亲张处让当年留下的枪谱学的枪法,所以学得不精,后来黄巢代师将“献把梅花枪”传授给了哥仨。在这三兄弟中,以老大张归霸的悟性最好,极像年轻时的张处让,枪法也学得最精。黄巢起兵反唐后,还专门叫人打造了三条八宝盘龙亮银枪给张氏三兄弟。老大张归霸的这杆盘龙枪最重,重六十五斤,长一丈零三寸。后来还被黄巢封为大齐国五虎将之一、潼关大帅,并得了个“银枪将”的称号,在本部书的“后辈英雄十六杰”中排名为第十四条好汉,这些后话儿,后文书还要继续交代,这且不言。

大刀孟绝海一听都是自家弟兄,便哈哈大笑,说道:“来人哪!摆酒宴,我要给黄大哥、葛贤弟接风洗尘!”早有左右的喽囉兵摆好了酒席,孟绝海请黄巢在上首入坐,葛从周坐在黄巢身边,邓天王、张氏三兄弟左右相陪,孟绝海坐在主位,七个人开怀畅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听葛从周对众人说道:“各位大哥,我们兄弟今儿相见,一见如故。有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想我们几个兄弟个顶个都是除霸安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又何况都是义气相投呢!我们何不学一辈古人,也来个『桃园结义』,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今后大家生死相救、患难相扶。各位弟兄意下如何?”这时黄巢首先就说:“哎呀!此事正合我黄某心意。孟贤弟,你以为如何啊?”孟绝海立时站了起来说道:“好哇!孟某心甘情愿。众位兄弟,还有不乐意的么?”这时,张归霸三兄弟和邓天王莫不异口同声,都说:“好好好好!赞成!赞成!赞成!”那葛从周见大家伙儿都乐意了,“孟头领,咱们这酒等会儿再喝,不如现就在这聚义厅内结拜如何?”“好!”孟绝海当时就叫手下先列好香案,摆好香烛、供品。小喽囉答应一声,下去操办,一会儿设备齐毕,点燃了香烛,七个人顺次跪倒。这时就见黄巢领先跪在案前,说道:“今有山东黄巢……”以下六人各报了自己的姓名,最后众人一起又说:“……我等七人,只因意气相投,于独龙峰上聚义厅内,歃血为盟,誓结金兰。今后,祸福相共,患难相扶,如有异心,天神共鉴。”说罢,七个人一齐磕头,这时孟绝海叫手下端过一铜盆黄酒。七人纷纷过来刺臂出血,滴入酒中,各饮一杯血酒,然后才各叙年庚,黄巢居长行大,孟绝海行二,邓天王行三,张归霸行四,张归厚行五,张归弁行六,葛从周最后老七。这正是:

弟兄相会义气交,五百年间到今朝。

自古惺惺惜惺惺,常言英豪爱英豪。

当下,七位兄弟都互相磕头见礼,见礼过后,黄巢对孟绝海说道:“二弟,八月十五朝廷开设武科场,我和七弟正要前去赶考,你们对此有何打算啊!”孟绝海一听,说:“大哥,小弟在山上听探马说过此事,我们五位也曾有过要去长安城看看热闹的念头。奈何没有领头之人,现在大哥说起这事,那正合小弟之意了。”黄巢一听,连声说好,当晚黄巢和葛从周就在山寨里住了一宿。

一夜无书,到了第二天,早饭过后,黄巢哥儿七个,各自鞴好了马匹兵刃,把应用的东西绑在马上,下了独龙峰,一直往八水长安城可就走下来了。一路无书,也不过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非止一日,到了八月十三这一天,哥儿七个正走着,看见长安城的东门了。这座门,名儿叫“五龙门”,进了五龙门,已是近黄昏时候了。黄巢心想:先该有个落脚点。想到这儿,边走边往两旁看,就见路北里一座店房,门匾上写着是“武魁星店”。原来那老板为了招揽生意,特地改换字号,新添了一块红漆大匾,上书四个大字“武魁星店”。黄巢哥儿七个进了店门,由打柜房里出来了一个伙计打扮的人,连忙招呼道:“这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