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县城不大,也不十分繁华,但有一座巍峨雄壮的大桥,大桥上有前任市长的题字。桥下是静静地向东流去的江水。大桥在县城的东面,从东面市上来县城的小客车打大桥上驶过,再直溜溜地向西面驶去,直到驶尽县城这条横东西的大街,也叫向阳大道,才扭转一下身子,又驶到市上去。驶到市上去了,不久又驶了回来,县市离得不远。
丁东那天不知什么缘故,突然觉得心里非常地憋闷,房间似乎一下变小了,好像有一种在压迫他的感觉,于是,他弹拨了一阵吉他后,就锁了房门骑上那辆大半新的自行车出去了。
街上行人不多,有来有往的。丁东从县城的西面出发,顺着大街往前不紧不慢地蹬车。有那么一段时间,丁东就到了那座巍峨雄壮的大桥上。这是县城东面的尽头。丁东再不能继续往前进了。就跨下了自行车。丁东骑完这么长的一条大街后,心中那团由郁闷结成的疙瘩并未消逝,所以他不想立即回去。丁东支好车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叼在了嘴上,又用气体打火机噌一声点燃了。丁东深深地吸了口烟,就低头在大桥的人行道上踱起步来。
丁东驱车出来的时候天就不早了,所以他踱着踱着天就开始暗了下来,接着大桥上的路灯也亮了。丁东在大桥的人行道上踱步,他的身影在路灯之间一会儿缩短,一会儿拉长。他口袋里那盒烟是下午刚买的,再次想续上一根时,发现烟盒空了。烟盒不是硬盒的,他就撮起嘴巴,向烟盒里面使劲吹了口气,吹得烟盒胀鼓鼓的,然后将鼓起来的烟盒放在左手掌上,再拿右手掌往下一拍,嘭地一个响声就清脆地传了出去。丁东还想买一盒烟,但大桥附近没有卖烟的店,只好怏怏地地打算骑自行车回去。丁东的自行车放在刚好是路灯不易照见的地方,丁东起近自行车时,看见自行车边站着一个人,是女的。
丁东心里感觉奇怪了,他怎么未发觉这里还站着一个人的?这女的双手搁在大桥上栏杆上,双眼往桥下看,桥下漆黑的,没什么可看的,连昔日泊在夜色中的渔火都没有一点,丁东不知这女的在看什么,但她那神情似乎很专注,像在认真观察一件什么东西。丁东走近这女的时候,她转头看了一眼丁东。丁东是在这种情况下看清那张脸的,由于光线朦胧,当然不能看得很清楚,但丁东借着朦胧的光线看了一眼之后,就立刻看出这个女的很漂亮,一张脸既丰润又俊俏,个头起码有一米六几。丁东是第一次在这小小的县城见到这么高个子的女性。这女的转头瞥了丁东一眼后,又将双眼交给了夜色。丁东就用钥匙去开自行车的锁,锁打开了,丁东骑上自行车就走。丁东双脚蹬了一个圈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回首瞥了一眼,这一瞥就看见那女的也回过头来看他。丁东心里突然觉得有点那个,但还是使劲蹬着车子一径往前冲去了。
街上的路灯无声地释放着桔黄色的光线,便偶有情侣在这光线里漫步,情形皆是女的搂了男的腰且将身子半倚在男的身上,而男的就勾了头,若在倾听女的诉说。丁东向前蹬了一段路后,瞅见前面有一家“够味餐馆”,直到自行车快速驶到餐馆门口且马上就要驶过时才前刹后刹同时一捏,自行车嚓的一声停住。餐馆里装的是日光灯,光线非常强烈。两年年轻的容颜姣好的女人对坐在一张圆桌旁,都是跷起二郎腿,双臂合抱着搁在胸前的那对丰满的乳房上,在说笑话,涂在脸上的是笑容,浮在空气里的是笑声。丁东进了餐馆,圆桌右边那个体型较胖、头上盘了一个发髻的女人瞥了一眼丁东,便换了一副笑容迅速从她的屁股下的那把铁折椅上站了起来,说:“吃饭吧?”丁东应了一声。圆桌左边那个体型较瘦拿一块香帕扎了一头不浓不稀的黑发的女人出站了起来,说:“来客人了,我过去,明天再来玩。”说完就一张圆屁股三扭两扭出了店。
女店主将丁东让在她刚坐的那张铁折椅上坐了。丁东坐上去,屁股就感觉那红色的皮垫上热乎乎的,上面剩下了不少女店主的体温。女店主立马又拿来了菜单让丁东点菜。丁东点了个牛肉片、小白菜和一个鲜蛋汤。一会儿,菜就摆上了。女店主再问丁东要不要酒。丁东说:“我不喜高度酒的,来一瓶低度酒。”丁东左手拿起那包餐巾纸,右手拍出嘭的一声响,取出一页,先擦了杯箸;再取出一页,擦了碟子、汤匙。开始自斟自酌。时间不长,半斤白酒入了肚,丁东觉得头有些昏昏然。再喝完瓶里半斤的一半后,丁东往杯里斟酒时手就有些微微的颤,但还是斟得一滴不洒在外面。女店主见丁东那景儿,说:“您别喝醉了。”丁东闻声就抬眼看着女店主。女店主一脸妩媚的笑,尤其是那两片偏厚的嘴唇,极赋性感,笑时现出里面整齐洁白的碎牙。丁东垂眼继续喝酒,瓶里的酒就全喝完了。又吃过一碗白米饭后,丁东才拿起一页餐巾纸揩了一把油腻腻的嘴巴,算是结束了。丁东付过钱趔趄着出了店门,女店主跐了门槛曼声地说:“您好走,下次再来!”
丁东跨上自行车,夜风袭来,感到身上有点冷,加之喝了酒,止不住打了个寒噤。丁东骑车的势子很不稳,突然往左一拐,眼看就要倒地,又蓦地一下立了起来;突然往右边一拐,眼看着要倒地,又蓦地一下立了起来,很吓人!前面是一对情侣迎面而来,男的勾了头,丁东的车子就照准这对情侣直直地驶去,眼看就要撞上,那女的见 了丁东急驶而来的车子,就“啊——”一个长声尖叫起来,那男的反应快,一抬起头后就接着拥着女人急闪几步,一闪开,丁东的车子就驶了过去。男的气得破口大骂:“你娘的×,不长狗眼,差点撞了你……”不骂完就收住了口,像小便突然被截停。因为他看见这骑车的家伙个头起码有一米八零以上,而他却不足一米七,鼻子又嗅到了浓浓的酒气,所以才吞下了正欲喷吐的脏话。丁东虽喝了一斤低度白酒,但最终还是一路平安,没摔一跤。一到栖身之所,丁东脸不洗澡不擦衣裤也不脱,只双脚踢掉鞋子倒在床上就沉沉地睡去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钟,丁东才醒了过来。醒过来后,丁东没有立刻起床,而是睁着双眼傻愣愣地仰躺在床上,又大约过了一刻钟后,才四肢并用,使劲伸了个懒腰,再从床上爬起来。衣服是不用穿的,但皱皱巴巴,不像个样子,丁东就换了一身衣服,盥洗过后,丁东站在一块镶在石灰壁墙上的镜子前梳理蓬乱的头发,发现前天刮过的络腮胡子又一根根从肉里钻了出来,黑乎乎的一片。丁东在心里骂了一声“妈的”,就拿电剃刀对着镜子嗞嗞地剃了起来,最后胡子没了,只剩了青乎乎的肉皮。丁东对着镜子抬了抬一双浓眉,离了镜子。丁东的形象从头上到足下都显得异常地精神,但丁东的情绪仍像昨天一样不好。丁东走出门,天上没有太阳,灰灰的一片。丁东未骑车,只是步行,脚步也懒懒的。走着走着就进了一个店,要了一碗酸辣粉吃了起来。酸辣粉好辣,丁东吃得鼻尖上渗出了汗珠。吃过后,丁东继续在街上晃荡。前面又是一个店,店门口摆了一台桌球,没人玩。女店主没事,正坐在店门口的一张折椅上向街上张望。丁东走过去说:“打两盘球玩玩如何?”女店主说声:“好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球是摆好了的,女店主叫丁东先开枪,丁东一枪戳去,颜色各异的球就天女散花般地四散开来。女店主年轻漂亮,球技很好,要哪个球进,那个球就长了眼睛般对着那个洞慌不择路般直直一头扎进。丁东的球技也不赖,三盘过后,到底还是三盘都输给了漂亮的女店主。
又要打第四盘时,一个人在丁东的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那人身着一件中山装,腿上是一条直筒裤,足上套一双廉价的黑皮鞋,一只手上还拎了个崭新的但过时得不能再过时的黑皮包。这个人对丁东大声喊道:“东东,我可找到你了,真让我好找啊!”丁东肩上被拍后就转过身来,背后站着的是他乡下老家的小叔丁贵。丁东惊讶了:“小叔,你好神气,竟逛到县城来了!”丁贵听了丁东的话,一叠声地长叹说:“哎哟,侄儿呀,我哪是来逛的,我是心里实在憋不住了才来找你的。”丁东问:“你吃过早饭了吗?”丁贵说:“打实说,我是早饭都没吃的,不找见你我哪有心思吃饭,就是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的,心里装的都是气啊!”,丁东说:“先找个地方吃饭起,再说给我听听。”就和丁贵找了个小饭店进去了。丁东知晓小叔的性格,炒了几个菜后又要了一瓶酒。丁贵见了许多菜,还有酒,忙说:“弄两个菜就行了,我咋吃得了这么多?”丁东说:“我也吃的,小叔,你不要客气,你对我做侄儿的难道还差到哪去了?我念书时没钱,你一次就借了两千元,每年开学时还总要给个几十元的,现在钱虽然全还了你,但你的情却永远在我心里存着。”又说:“小叔,你是怎么来的?”丁东不喝酒,只是吃菜。丁贵听了丁东的话,端了一杯酒正要喝,又放下了,叹一声说:“我昨天就来了,一来就向人打听你地地方,问第一个人,那人用手指点了说‘在那边’,我就向那边寻去,结果那边没有;再问一个人,也用手指了说‘在那边’,我就又向那边寻去,结果那边还是没有;问第三个人,那人说‘给十块钱就带你去’,妈哟,我真是人都给气昏了,城里人真鬼的,怪不得我们乡下人说城里人怎么怎么,现在才真地相信了。找着找着天就黑了下来,谁知住店又要什么身份证。身份证我是有的,可是忘了带在身上,因出门急。问了几个店都是说没身份证不行,若住的话也可以,就是有身份证十五块钱一晚,没身份证三十块钱一晚。我说有没身份证都是睡人,怎么一个就十五块一个三十块呢?他们都是说没有身份证若被公安局的人查到了要罚款的,所以要贵些。不管怎么说,我总不能露宿街头的,就花三十块钱住了一晚。我不是没钱,也不是舍不得,就是看不惯他们那般欺负人。今天早晨一起床,连饭也顾不上吃,就开始找你了,找了一个上午,谁知瞅见你在街上。”
丁贵说完就一口气喝干了桌上的那杯酒,丁东忙给丁贵斟上了。丁贵说:“我自己来的,不用你斟。”一会儿又接着说:“我是为这事来找你的……”正要往下说,但看见丁东向他摆了摆手叫他吃菜喝酒等会儿到他那儿再说就止了话儿。丁东就问丁贵家里的情况。丁贵就从化肥的涨价说到农药的假冒说到粮食的收成,山上的树木越来越少,先是砍杉树,再是砍松树,最后是杂木,现在是连杂木也越来越少了,没办法,大家都要钱过日子嘛,不砍树卖哪来的钱。又说到他栏里的猪,最后说完希望他的儿子丁当将来也能和丁东一样的读书到城里来生活,才算截住了嘴。酒也跟着喝得只剩下三四两的样子。丁贵可以喝完那瓶酒,但未喝完,因为他说在外面不像在家里不能死喝,丁东就没劝他将那酒喝完。吃过饭后,丁东将丁贵带到了他的住处。丁贵进去,看见丁东的室内乱七八糟样子,连被条也未叠,就说:“东东,你也不小了,在城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又是大学生,找个老婆还不容易?要有个女人,这屋内就不一样了。”丁东说:“小叔,奶奶还好吧?”经丁贵沏来了一杯茶。丁贵说:“奶奶很好咧,她时常念叨你,说你不经常回去看她。还托我带话儿叫你回去走走。”丁东说:“奶奶记得我,可不知我更记得奶奶,若不是她老人家,我哪能念大学?记得我念中学时,父亲上山砍树不小心被树砸死了,很多人都叫我不要读书了,可奶奶就是步行去了我的学校,找到了我的班主任,问我读书将来可有希望否,还叫我的班主任不要骗她。我是班主任对我说了之后,才知奶奶来过了学校。那时我念书还不错,班主任非常喜欢我,听了班主任的话后我就哭了。男人没女人日子还是可以过的,女人没男人日子就过得不像个日子。我父亲死后不到一年,母亲就改嫁了,奶奶是个聪明人,也不阻拦母亲,还说什么‘塘里无水难养鱼’,就任我母亲改嫁了。三个叔叔中,大叔和二叔都叫我不要读书,就是你和奶奶支持我。那地奶奶和爷爷还雄壮的,为了不让大叔二叔抱怨,就带着我另起了炉灶。奶奶和爷爷很累,大叔二叔就常骂奶奶是自讨苦吃,不值得心疼。就是你好,看奶奶和爷爷忙这忙那的,就常过来帮忙。读大学时,大叔二叔没给我半分钱,可你一下就借给了我二千元。大学毕业的头一年,爷爷死了,奶奶也老了,自己难照顾自己,又是你把奶奶带到一起过起日子。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可我怎么也忘不了——小叔,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丁贵听了丁东的话,脸上一阵乐,说:“东东真好记性,这陈芝麻烂谷子还记得如此清楚,我都不能全记得了。小叔对你好是应该的,因为你是我的侄儿嘛,俗话说:‘拳头往外打,手肘往里弯。’你大叔和二叔是有些吃里扒外的。”说完阴了脸。丁东说:“诶,小叔,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儿吗?到底是啥事,现在说来给我听听。”丁贵啜一口茶说:“东东,你知道我房屋左边那块种大蒜的地吗?”丁东点了点头说:“知道的。”丁贵说:“就是为那块地闹起来的事。那块地旁边是丁仁的一大块地,你也是知道的。丁仁要在那块地上造房屋,车子从外面运来了石头、砖、瓦,他就在那块地的旁边放了,丁仁又到我家来找我,请求我拿那块种大蒜的地给他堆放一下,我因人家造房子是好事情,没让他说了几句,立马就同意了,拔去地上的菜给他放。这一放就是一年多,因为造房子不像是鸟儿搭巢,三两下就可以成的,所以我就让他放着。谁知今年他房子建起来了,是幢漂亮的小洋房,我那块菜地上还放着他造房子剩下的砖石,他竟然不搬了地上的砖石,要在上面建一个石砌的猪栏。这样一来,我当然不同意了,这不明显着是强占我的土地吗?就跟他理论,他居然翻脸不认人说:‘你凭啥说是你的地?你喊一声看它应不应,什么都是你的,你没说我这新洋房也是你的?’世上哪有喊得应的土地?这不明摆着是要霸占我的土地吗?我是好心不得好报嘛。我说不过丁仁一家,你婶子人又老实嘴短,说不上两句话来,而丁仁一家人多嘴多说起话来叽里呱啦像一窝麻雀。我就找村里人说理,哎,全村三十多户人家竟然找不出一个肯站出来替我说公道话的。他是明占我的土地嘛,因为我的那块地紧挨着他的新洋房,提猪食去舀方便,所以就想从我手中夺去,若不然他家的猪栏就要建到村外去。丁仁家的两个儿子要在我那地上砌墙脚,我拾起地上的石头就往外扔,一来一往的,丁仁的小儿子绰起一根棍子就朝我腰间打了一棍。我哎哟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围观的人很多,没一个人说公道话。这丁仁,仗着他的女婿在镇上当着镇长,就这般横行了,我就不服这口气,第二天,我强忍着腰痛去小学里找了一个小马鸣的老师,把一切情况告诉了他,请求他给我写个报告。马老师人真好,听了我的话后,大骂了一顿丁仁,叫我在一张藤椅上坐了,还倒了一杯茶递了一根烟给我,要我坐一会儿,他马上就写好给我。不一会儿,报告就写好了,他还说什么我不错敢于反抗。我真的感动了,以马老师说:‘报告放先放你这一下,我有点事马上就回来。’商店就在附近,我就去买了一包好些的烟来送给马老师抽,哪知他就是不要,拉扯了好长时间,马老师说:‘你若再不听的话,那好,报告我就不给你了,烟你也拿回去。’我看他脸上一脸真诚,不像是在开玩笑,就拿了烟回来了,他还嘱咐我将那报告送到镇政府政法办公室去。我拿着报告就往镇政府去了。找到了政法办公室,将报告递给了一个人。那人看过报告后,说报告写得很不错。我以为找到了帮我说话的人,心里很高兴。那人叫我过两天去。
“我过了两天去了,那人说:‘今天有一件要紧事要办,你过两天再来。’回来后,我就将事儿说给你奶奶听了,她老人家真是个聪明人,她对我说:‘贵啊,你过两天也不要去的,那人见了你告的是镇长的岳父大人,自古官官相护,他不肯为你出面的,这不明摆着是推脱吗?’奶奶的话,我虽觉得不无道理,但过两天后还是去了,再说即使不办,报告我也要拿回来啊。天晓得真被你奶奶说中了,那人见我又去了,就不耐烦了,对我说道:‘你们这些农民都是贱骨头,吃饱了穿暖了就爱惹是生非,一块土地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中国地大物博,土地多得要命,有什么可争的,要天天都来为你们解决这些屁事,那国家的大事谁来管?也不想想过去,你们这些人就是要多受受地主的压迫和剥削,越是压迫剥削越是老实!’我听完那话,气得要回那份报告出来了。东东,你替叔叔说气人不气人。他就是仗势欺人嘛,我的腰被打了也就打了,膏药都不拿一块给我贴贴,更别说什么医药费了,结果还是人婶子去药店里买了一袋虎骨膏来。你看看,我的腰现在还贴着膏药的。而且这一吵之后,他的猪栏还是建在了我的土地上。你大叔二叔跟我哪像自家兄弟,一点都不给我帮忙。报告在这儿,东东你看看。”黑皮包的拉链嗞啦一声拉开了,丁贵拿出了那份报告。
丁东听完丁贵的话,早已气得气不打一处出来,他非常理解小叔的为人,相信小叔说的一切属实,何况那块地他也很清楚。他知道那些农村人的恶劣之处,譬如有些人,以为自己的一点亲戚当着一点芝麻大的官,就了不起得了不得,屁股都能打得倒人。丁东就气乎乎地看了一眼那份报告,赞一声:“这份报告确实写得不错。”又对丁贵说:“小叔,报告先放我这吧,过几天我回去,一定给你到镇政府去说说,世上哪有这么不讲理的事情——你今天也别走了,既然来了县城,就逛逛,明天再回去,怎么样?”丁贵说:“东东,我今天是一定要回去的,我还有哪门子心思逛的,那狗日的丁仁,我是死活都咽不下这口气的。今天下午还有车子,我马上就去车站搭车,你可一定要回去一趟,给叔叔出出这口恶气。”丁东又拿话儿真心挽留了一会儿丁贵,无奈丁贵去意已决,只好作罢,就骑车将丁贵送到了县城南面的车站,那里有好几辆驶到乡村去的小客车。丁贵乘上了一辆正发动了要驶出车站的客车。车子开动了,丁贵又从车窗里探出一颗脑袋来对丁东说:“东东,过几天人可真要回去啊,不要忘了,我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的。”载着丁贵的车子一会儿就消失了。丁东骑上车子返身回来,就看见了“够味餐馆”。丁东扔了单车,就进了餐馆,走出餐馆时,丁东的步子有些趔趄,但他还是骑了车子向着栖身之所的方向行驶回去。 那时,太阳已下山了,丁东抬望眼,就看见了西天大火一样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