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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二婶巧拨梁夫子

梁夫子闭着眼睛,把茶壶满嘴含在口里,腮帮子往里一缩,狠狠嘬了一口茶水,直嘬得茶壶都吱吱地响。他往竹椅上一躺,脑袋往后一仰,搭在头枕上,高凸的喉结猛地一抖,咕咚一声把茶水咽了下去,随后双脚往地上一蹬,那把竹椅便前前后后摇晃起来,发出吱吱悠悠的声响。

二婶看在眼里,心想这老东西看样子是要拿把子。她眼珠子一转,走上前去,俯下身,把嘴巴贴到梁夫子的耳根,轻轻地说:“亲家,刘老豆可是大鱼大肉的摆好了,就等着你去喝酒呢。”梁夫子这才睁开眼睛,笑着对二婶说:“汝不早说?”随即一摆手,冲着屋门口喊了一声:“墩儿,出来吧。”说完这句,梁夫子挪抇几下身子,想从藤椅上站起来,挣扎了几下没成功,铁蛋叔跑过来,把梁夫子从藤椅上扶了起来。这个当隙,但见门口挂着的那块红布掀动,满院子的人,眼睛齐刷刷地往屋口看,只见从里面出来了一帮子人,当前的一个,身材高挑,想必就是墩儿。

她穿戴着一身的红:红棉裤,红棉袄,红绣鞋,红绣鞋上包着一层红纸,头上搭了一块红围巾,遮挡了她的面目。她屁股后面还站了五个女娃子,从高到矮排了一遛,从十几岁到两三岁的都有。穿的也是破破烂烂,都抄着手,躲在墩儿身后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瞅着对面的这帮子人发呆。

奶奶脚上包着的红纸是有讲究的,按照这里的规矩,嫁了人的女孩子,就是婆家的人,这叫不踩娘家门。梁夫子问娶亲的队伍里谁主事,二婶便跑过来问他有什么吩咐。

梁夫子看着二婶,捋了一把胡须,酸酸地问:“花轿停落何地?”

二婶也学着他的样子,作个揖说:“尊府贵路无胆行走,泊在贵府之后了。”

梁夫子说:“如此倒是难了,墩儿如何上轿?难不成让他背着她?”说着,梁夫子抬手指了指爷爷,爷爷搓了搓脸上的土灰,朝着梁夫子傻笑了一下。

二婶也有些为难,便去跟铁蛋叔商量,铁蛋叔说应该是新郎官来抱新娘上轿的,娘家兄弟抱上去也行,可新郎官这么小,确实抱不动,新娘娘家又没兄弟,这可怎么办。二婶问:“娘家爹行不?”铁蛋叔有点儿为难,说:“这可没听说过,行还是不行呢?行……吧。”

铁蛋话音未落,二婶已然走到梁夫子身边,她又俯下身,脑袋贴着梁夫子的耳根子:“刘老豆还给你准备了好几坛子杜康老酒,两麻袋苞米呢。”

梁夫子看看二婶,有些迷惑:“你这是啥意思?”

二婶笑笑,说:“辛苦一下亲家,把你姑娘背上花轿吧。”

梁夫子沉吟片刻,眼睛斜瞅着二婶,问:“准备豆腐了吗?”

二婶打个哈哈,一拍梁夫子的肩膀:“老哥说笑了,那哪能少呢。”

梁夫子朝着二婶会意地一笑,三步两步走到墩儿身边,背对着墩儿往下一蹲,回过头来,说:“来,闺女,爹背你上轿。”

墩儿动了动身子,脚却没挪地方。梁夫子又回头,说:“咋了?还害羞?爹可是从小背着你长大的,快上来,别耽搁了我喝酒。”墩儿这才趴到了爹的脊背上,梁夫子站起身来就走,院子里的人都起哄一般的喊着:“接上新媳妇了,回唠。”

二婶和大家伙便轰隆隆地都向院门口涌去。岂知,梁夫子高喊了一声:“干吗?你们去哪里?”

他嘴巴朝着东院墙的位置一努,说:“那里能过去人吗?都跟我来。”说着,背着墩儿向石屋西边走去,大伙儿又轰轰隆隆返了回来。到了屋墙西边一看,敢情那里还有一道栅栏口子。刚才来的时候,石屋挡住了这个口子门,不单单是二婶,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从这走,出去就是屋后面停靠的花轿,也就十几步的距离,比从东墙走近的多了。梁夫子把墩儿放上了花轿,二婶抬眼瞅瞅日头,都一竿子多高了她焦急的一拍山柱爹的肩膀:“快走,时辰快到了。”山柱爹高喊了一声:“兄弟们,起轿。”其余的三位也齐刷刷的应和了一声:“好嘞。”四个人便弓下腰,握住扁担的头端,都一起使劲,搭在了肩膀上,颤颤悠悠迈开了步子。奶奶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随着扁担地颤悠身子也上下地晃动,只把头上盖着的那块红围巾也颤得上下飘动起来,几乎从奶奶的头顶滑落下来,奶奶慌忙举起一只手,将头巾按住。铁蛋叔早把爷爷抱上了马背,牵着缰绳等在了花轿的前面。

爷爷骑着高头大马头前开路,铁蛋叔牵着缰绳在一侧领着,一伙人在崎岖的山路上紧急地赶着。为了喜庆,铁蛋叔在马首上还特意拴了一根红绸子,绸子太长,两只绸子头便让爷爷攥在手里。爷爷坐在马背的小竹椅里,两手紧紧握着绸头,身子使劲倚着靠背,脚蹬绳扣,昂首挺胸,脸挂微笑,好不威风。铁蛋叔抬头看看爷爷,笑着说:“大侄子,没骑过马吧?”

爷爷还沉浸在得意之中:“没。”

铁蛋叔说:“没娶过媳妇吧?”

爷爷说:“没。”

过了一会,爷爷低头问:“二叔,以后我能天天娶媳妇吗?”

铁蛋叔嘿嘿一笑,抬头看着他:“净想好事,你是想天天骑马吧?”

爷爷点点头。

铁蛋叔问:“小子,知道娶媳妇干嘛用吗?”

爷爷反问:“干吗用?”

铁蛋叔:“这个不消我说,你媳妇会告诉你的。”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山柱、狗子和一帮小伙伴们打闹着,在娶亲的队伍里来回穿梭,看着爷爷洋洋得意的样子,都羡慕的了不得。

狗子调皮,凑到黑鬃马跟前,昂头冲着爷爷喊:“金福哥,说好的让我们也骑马的。如今却只顾着自己高兴,把兄弟们都忘了。”爷爷嗯嗯地答应两声,低头瞅着铁蛋叔说:“二叔,你让他们也上来骑一会儿吧。”铁蛋朝着狗子连连挥手,没好气地说:“去去去,小屁孩懂啥?今天这马岂能谁说骑就骑的。”爷爷无奈地看看狗子,说:“兄弟,这马不让你骑,后面那媳妇就归你了。”狗子有点儿不高兴,慢走了两步,等着后面抬着奶奶的轿子赶上来,他凑到奶奶的花轿跟前,呲着两个黄门牙,冲着奶奶大声说:“墩儿,金福哥说了,把你让给俺了。”奶奶从红围巾底下的缝隙里瞅着狗子,轿子一颤一颤的,红围巾的缝隙一颤一颤的,奶奶的视线也是一颤一颤的。奶奶就一颤一颤的打量着他,把狗子从头看到了脚,给奶奶留下印象的,还是狗子那颗大脑袋,还有那两颗很醒目的黄门牙。梁夫子正在旁边,扶着轿子腿跟着走,扒拉了狗子一下子:“去去去,小屁孩一边玩去。”

山柱也过来凑热闹,瞅着奶奶的红头巾,打趣地说:“是啊,嫂子,看看模样呗。金福哥平日里对我们可好了,他说媳妇也是一起娶的。”

奶奶咯咯轻笑了两声,也一颤一颤地打量他。嗯!这个后生倒是俊俏,奶奶不由得偷偷多瞄了两眼。一旁的伙伴们却嘲笑起山柱来,都哈哈大笑着说,别看“贾宝玉”平日里老实,竟然也会调侃女人,看来绝不是个老实人。八九岁的孩子,玩儿是他们的天性,过了一阵子,那帮孩子们都打闹着跑到前头去了。奶奶从红头巾的缝隙里看看四周无人,便轻轻掀起围巾的一个角,露出了半边脸来。奶奶的轿子两侧挂了两个生了锈的铜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椅背上拴的那根红绸子,本来是为了添喜庆用的,如今随风摆得厉害,却像一只小手,调皮地抽打着奶奶的脸颊。奶奶嫌烦,将绸子攥成一团,紧紧握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