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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迎亲成功返双庄

梁夫子在一旁扶着椅子腿,随着队伍着急地往前走着,上了年纪,腿脚不灵便,有些喘。梁夫子能亲自去送闺女,这是出乎刘老豆的预料的,不然,肯定也会给他绑一顶轿子抬了去。本来,奶奶爹是不必辛苦这一趟的,墩儿二叔家的哥哥可以代替了奶奶爹去的。奶奶爹不放心,他不是不放心墩儿,是不放心刘老豆答应给他的那两麻袋苞米还有四坛子杜康老酒,更何况跟着去了中午还能美酒佳肴的吃一顿,娶媳妇的这桌子酒菜那可不是胡乱糊弄的,那得大鱼大肉的端上来,这样的好事奶奶爹是不会便宜了别人的。奶奶爹想着,吧唧了几下嘴,狠狠咽了一口唾沫,然后美美地捋了一把山羊胡须。他已经一个月零五天没喝到酒了,没酒喝的日子他算得清楚着呢,最近手头拮据,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哪里有闲钱买酒喝。他就安慰自己,好酒好肉都攒着呢,攒着这一顿喝个足,吃个够。

梁墩儿,你这可是嫁了个好人家,为父实为欣慰,嫁了人可别忘了本,如若挂念你的妹妹们,为父幸甚,奶奶爹操着夫子的口吻跟奶奶搭讪。奶奶爹知道奶奶一直烦他,所以说话的时候也故意打了个弯儿,他没说多照顾一下我,而是说多照顾一下妹妹们。奶奶爹知道奶奶心疼她的妹妹们。没想到奶奶硬生生地回了句:“好好说话,不然别说,听着刺耳。”奶奶高昂着头,笔直着身板子,叠压着双腿坐在轿子上,她紧闭着那两片用红纸漂得鲜红的薄嘴唇,没搭理他,她恨爹。

爹本来是个落地的秀才,倒也识文断字,却整天游手好闲。前几年娘去世以后,他就更加不务正业,整天除了喝酒就是赌钱,撇下她们姊妹六个,无依无靠,整天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而这个男人,却是不闻不问,根本就没有当爹的样子。奶奶爹见奶奶不搭理他,不再自讨没趣,捋着山羊胡,把刚才在院子里被二婶吓忘了的那半截诗词又吟诵了下来: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轿子突然颠簸了一下,奶奶身子一晃,握着绸子的那只手不由的松开了。她一伸手,从路边的高堰上撸了一把野山菊,她把菊花举到鼻尖,闭上眼睛,很陶醉的嗅了嗅,用指尖拨拨遮挡视线的红围巾,拢拢垂在前额的几缕发丝,掐下最艳丽的那朵黄菊花,轻轻插在发梢,动作很优美。然后美美地抬起头,手遮凉棚,半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眺望着金斗山顶的那座小庙宇,长长地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来,一脸的陶醉。

接亲的队伍去薛庄的时候,走的是金斗山东边的羊肠小路,回来的时候,走的却是山西边的相对宽一些的大路,等于围着金斗山转了一个整圈儿。这是娶亲的一个规矩,不能原路返回,这叫:不走回头路。

所以这个时辰,奶奶抬头看,朝阳、庙宇、奶奶的视线,三点正在一条直线上,光晕染红了山巅上那座精致的小庙宇,把它的轮廓勾勒得红彤彤一片,闪闪金亮,熠熠生辉。庙宇旁边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挑着无数个七彩的光圈圈,奇妙的变换着,艳丽无比。今天是个好日子,奶奶这样想着,心里总算是舒畅了些。

爷爷家在双庄最南边,站在爷爷家的门口向南看,是一片诺大的场院,这里早先的时候本来是一片杂树林,后来被人清理出来,碾成了平整的场院,麦秋两季收获,乡亲们便在这里打场晒粮;场院的北边有一道土堰,也一块平整了,逢年过节,便有好者在上面唱京戏,扭秧歌。爷爷的院子很大,周遭都是大房子,青石底座,青砖墙体,青瓦盖顶,透着古香。西偏房的窗户底下,有一架石磨,是爷爷爹做豆腐磨豆子用的,据说是从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传下来的。院子的西南角有一座石碾,比奶奶村里的那座石碾小一些,也是青石垒砌的碾台,青石的碾砣子,泛着青幽幽的光泽。那时候,在村子里能独有这么一座石碾是了不起的事情,算得上是有钱的大户人家了。石碾的后面有一口窖井,井口上盖着一盘废弃的石磨,是冬储蔬果用的。站在爷爷家的院子里向上看,能看到整个双庄村的全貌,因为双庄村正在一道山腰上,一家紧挨着一家,一户叠压着一户,前家的院子连着前家的屋顶,后家的屋顶连着后家的院子,以此延续,一直漫延到黑山脚下。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幅竖立起来的三维立体图画,煞为壮观。爷爷的村子很大,有五百多户人家,三四千口子人,是当地有名的大村子。

奶奶爹把奶奶送到爷爷家里,自然就成了座上宾。刘老豆单门独户,没有兄弟姐妹,便亲自陪他喝酒,两人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中间是一张大方桌,上面摆好了热气腾腾的美酒佳肴,奶奶爹坐的是东边的正位,刘老豆坐在西边的副位。刘老豆端起了一杯酒,举到奶奶爹的跟前,说:“梁老弟,果然是夫子行为,言出必行啊。”刘老豆话音未落,奶奶爹早就端起了一杯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他早就等不得吃喝了,只是闻着这满桌子酒菜的香味儿,就能把他馋出个鸟来。

刘老豆看在眼里,只是笑笑,他端起酒盅,也把酒灌了下去,然后指指桌子:“亲家,请便。”

奶奶爹夹起一个圆圆的熏肉丸子,填到嘴巴里,形态夸张地咀嚼着,下颚的那缕山羊胡须,像是一支握在书法大师手里却一时不知怎么下笔的毛笔尖,在那里胡乱地摆动着。

梁夫子咽下那口丸子,又端起了一杯酒,看着刘老豆说:“刘老兄,咱俩成了亲家,以后免不了来讨扰你了。”

刘老豆也端起了一杯酒,微微一笑,说:“梁老弟,这个没得说。就看你女儿的肚子争不争气了,如果给我们老刘家生一个儿子,我每年送你两坛子酒;如果生了两个,三个、或者更多的小子,我一天送你一坛子酒。”梁夫子来了精神头,把酒一饮而尽,眼睛瞪得雪亮:“亲家,你说的是真的?”随后,他朝着内屋高喊了一声:“墩儿,听到没有,你老公公可说了,你要是给老刘家添一群小子,你爹我可是吃喝不愁了,你可要给爹争口气。”奶奶爹晓得墩儿在内屋的炕上坐着呢,她听得见。

只消半个时辰,奶奶爹便喝得酩酊醉,吃得肚儿圆。走的时候,他推着亲家借给他的一辆独轮车,哼着小曲儿,一步一摇晃,那叫一个恣儿。车角的那根喜庆的红绸子,也被他当成了绑货绳,一侧系了两麻袋棒子米,一侧系了四坛子杜康老酒。车把上还吊了一个荡荡悠悠的纸包带,那是亲家专门给他带上的一块豆腐。奶奶是被奶奶爹掷骰子输出去的,输了就要认账,奶奶爹不在乎。要说奶奶爹别的没有,这样的女娃儿,家里还有那么五个。所以,虽是输了,奶奶爹却似得了个大便宜,心里暗忖着,总算甩出去了一个赔钱货,还换回来了这么多东西,值!奶奶爹想着,竟咯咯的乐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