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说出来,可别的条件即使不强求,就这几万元的欠债,建云哥哥有能力替爸爸还吗?他好几年拼命攒钱才存了几千块。驴打滚的高利贷,过一天有一天的高得可怕的利息,今天过去天知道明天会变成多少倍的钱?妈妈着急着要自己表态就是想很快叫和那个牛娃订婚,赶紧早把高利贷给人家还上好早一天卸了头上的愁帽。
兰草恳切地对妈妈说:“妈妈,您说的,我都听清了,叫我好好想一想行吗?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和那个牛娃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怎么给你说呀?还有,我爸爸他说的不再赌博的话咱们听的还少吗?哪一回真的改了?”
兰草妈说:“这一回他弄下这个摊场,要是还改不了,咱们就再也不要他了!把他赶出门去,哪怕冻死饿死都不要他进家门!”
兰草说:“你这么说,等于和以前说的没有啥区别。哪一回不是到时候心一软就忘了疼了?”
兰草妈咬牙切齿说:“这一回,我的心的确是冰冷冰冷的了!真想和她干脆离了算了,省得留下后遗症。”
兰草心里忽然涌上一个念头,就给问:“妈,你真的能下离婚的决心?”
兰草妈痛心地说:“我对你爸爸那样的人,跟上他二十年一天顺心日子都没有过过,有啥留恋的?可我和他离了,到哪里去呀?我这个模样,能回你舅家去还是跟着你们到城里住街道去?”
兰草说:“我挣工资了,到城里给你租个房子住。我弟弟一两年就学成出师也能领工资。”
兰草妈说:“城里喝一口水都要钱,你能挣几个钱呀?还要养活我。我不想去连累你和你弟弟!”
兰草说:“城里花钱多可来钱的门路也多呀,就是捡垃圾扫街道管厕所一月也能挣几百块钱。只要肯吃苦出力,困不死的!”
兰草妈想了又想说:“我看这一回给你爸爸的教训就够大的了。他要是收心学好了,咱家就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
兰草狠心说:“妈妈呀,你要是还是心慈手软,我就不白白把自己也搭进去陪葬了!我明天就回城里去,和弟弟再也不回来伤心了!”说着又哭起来。
兰草妈手忙脚乱给兰草擦泪,决心说:“好,妈妈听你的话,度过这一关就和你那个没有良心的爸爸一刀两断!”
兰草说:“好糊涂的妈妈呀!你等把你女儿换钱还了债,还能下啥决心离婚呀?到我爸病好了,万一一头又栽进赌场里去再欠一河滩帐你还有女儿卖吗?”
兰草妈无主意就问:“那你说我要咋样呀?”
兰草咬牙说:“明天你就和他一刀两断离婚!你离了我就答应和牛娃订婚。家里咱啥啥都不要,三口人净身出户。我陪你再伺候我爸几天,等他能柱拐杖下地走,就都离开家到城里去!”
兰草妈说:“你爸爸这个样子能走到县里去离婚吗?”
兰草说:“这不要你操心。我明天到街上雇个车把他拉到县里的婚姻登记处去!你记着回去拿上身份证户口本和你们那个结婚证,我听人说过,就要这几件东西就成了。”
兰草妈犹豫不决说:“这样,你爸爸会同意吗?”
兰草说:“他不同意,我就要回城里上班去了。管你们天哪怕塌下来!离了,他就是再欠了多少高利贷,和咱们就联系不上了,债主咋厉害也没有理由寻咱们要钱,那几间旧房子哪怕被拆光了算了!”
兰草妈哭了说:“毕竟是你们的亲生父亲呀!千不是万不是他心底里还是爱着你们的,是赌瘾害得他变成了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
兰草也跟着妈妈哭着说:“不是你女儿心狠,是实在没有法子想了。这一回咱要是不硬心肠逼他,他要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再钻到赌场去,咱一家子还有啥活头?寻死都没有地方去了!”
兰草妈抹着眼泪说:“好吧,妈妈这一回听你的。你爸爸要是从今往后和赌博一刀两断,咱再叫他回来。”
兰草说:“这道理我能不想吗?他要是真的改了,我是你们的亲女儿,盼着一家子能团团圆圆多好!”
兰草妈问女儿:“那咱给人家牛娃怎么说?不给人家个割切话,人家能给你爸爸还债吗?”
兰草说:“你们明天离了婚,牛娃家给还了我爸爸的欠债,就叫他家正式动媒人订婚!”兰草说着订婚的话,心里不由自主想起了身体单薄瘦小的建云来,她不知道怎么给建云哥哥张口说自己回家这么快就订婚的事。也害怕面对建云那对自己几年时间始终如一的关切眼神。
兰草妈说:“你不和牛娃交往一段时间,好互相了解了解?”
兰草哭着说:“好坏就那一个人,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既然已经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们有啥互相了解的必要呀?”兰草哭声大起来,兰草妈也极为伤心地和女儿一起抱头痛哭。
夜风大起来,吹动了天空的薄云,月亮忽而隐进云背后,忽而又从云里透出来。没有杂音的山区夜晚的公路边,白霜似的路面上忽而投下巨大的树影,忽而模模糊糊伸手看不清五指。
半夜了,露水下来了,兰草妈感到了衣服开始潮湿,后心凉飕飕的,想起了女儿兰草鞋袜裤腿还是水里浸泡过的。就拉着女儿起来说:“不早了,咱进房子里去吧,天冷了。”
兰草止住哭声,继续抽泣着跟着母亲往卫生院走去。
嫣红的十字花(七)
兰草和妈妈回到卫生院的病房里的时候,兰草爸的吊针早已经挂完呼呼睡着了。牛娃坐着矮方凳子趴在兰草爸躺着的床沿也打着鼾声迷糊过去了,另外一边闲着的那一张床是留给兰草和妈妈的。一个灰白里面的医院专用薄被子折叠成单人床一样宽的下面对折平平的铺着。
牛娃的憨梦里,脸上挂着发自内心的笑意,半张的嘴笑得裂开着,流出了一些酣液湿了脸枕着的哪一只胳膊。这时候,牛娃正被家里土窑下河岸上坡地里的红十字花烘托到红云里飘着追逐忽隐忽现的美丽的红花兰草姑娘呢!
兰草要往醒叫牛娃,兰草妈说:“不叫啦,牛娃劳累得快两天都没有合一眼,叫他睡一会吧。”兰草就没有叫。
兰草和妈妈想办法收拾被水坑浸泡弄脏湿的鞋袜裤腿的时候,兰草爸醒来了,对这兰草埋怨:“你这女子,一回来,问都没有问你爸的病,忽然跑出去干啥去了?带害你妈也跑出去半夜不回来,忘了你爸还刚刚做了手术挂针着呢!要不是牛娃在,我吊针挂完了都没有人管。”
兰草妈没有好气说:“你害得啥光彩病?要我们天天敲锣打鼓到人面前给你宣传去吗?”
兰草爸也生气起来说:“我给你们丢人现眼了?你给我喝一瓶老鼠药把我毒死就随你们的心了!”
兰草妈说:“我毒死你干啥?我不想和你过下去了!”
兰草爸以为兰草妈还是以往那样寻死觅活的吓人,就加大声音骂:“人说‘蝎子尾巴妇人心’,你看我不好,寻你的好的去!”
牛娃的呼咙声停了一下又响起来,他是被兰草爸的吵声弄醒了,听见的夫妻吵架,怕自己醒了人家难堪,就接着继续假呼咙装睡着。
兰草妈更生气了,说:“人说不碰南墙心不死,你这人咋碰了南墙嘴还这么硬?我和兰草现在就走!你看看这医院里还要你住吗?你以为人家牛娃吃了饱饭肚子消化不了,跑到医院给你白出力来了?没有我兰草,人家连看你一眼都觉着自贱身份呢!”
兰草爸说:“兰草是我的女儿,我疼了她快二十年,她不是你,天天盼着我去死。”
兰草也听不下去了,就插进来说:“我二十年跟上你这个好爸爸把荣华富贵都享尽了!我得再用二十年时间继续给你当牛做马供给你接着去赌场耍人去?可你现在要把我一次买了呀,我想给你尽心都尽不上了!”哇的一声又哭起来。
兰草的哭声使牛娃再也装不成睡着了,就睁眼站起来用手背揉着眼角说:“叔,姨。你们有话好好说嘛。”
兰草哭声小了一点,牛娃想劝兰草,嘴皮动了动,没有出声。兰草妈说:“牛娃,你太累了,睡你的觉吧,我们说家务事。”
兰草爸说:“牛娃迟早都是这个家里的人,听见也没啥。”
兰草气急败坏喊:“你要是还厚着脸皮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出去跳了崖寻死去了,看你拿啥换钱去!”
兰草妈对牛娃说:“牛娃,你现在还是外人,我们说家里的事情,你呆到一边就权当听不见。”牛娃就去另一个床上睡了,把被子拉得蒙住了面目耳朵,虽然是掩耳盗铃也算是眼不见为净。他终于在灯光下正面看清了兰草健康红润的脸庞和凹凸分明的身躯,心里兴奋激动地开始了又一轮美好的憧憬。
兰草妈望着到这个时候了依然架子不倒的丈夫,痛心地说:“兰草爸,你手捂着心口想一想,我们娘儿们几个几十年用过你拿回来的一分一纹钱没有?”
兰草爸辩解:“我天天想的都是咋样给你们娘儿仨弄钱呀。”
兰草插话:“你不要说你想的多大多好啦。你到底给家里拿过多少钱?到地里干过几回活?你就说你想把北京天安门搬到家里来的空话能顶啥用?你不往回拿钱也就不说了,我爷爷置办的放满几个房子的家具都哪里去了?我几年捎回来的钱也有一两万块了,都长翅膀飞了吗?”
兰草爸张口结舌没有办法说,好一会才说:“我也是想给家里一个钱变几个几百个钱。”
兰草妈说:“人老几辈子你一辈子一辈子往上算,看有没有靠赌钱发了家的一个人?”
兰草坚决说:“这一回,你和我妈干脆离婚!我和弟弟都跟妈妈去,家里那些房子,是我爷爷留给你的,我们啥都不要!你要是还有一点点良心的话,以后再欠了债不要连累我们,我们就谢天谢地烧高香了!”
兰草爸说:“你这娃,就这么狠心把你爸爸丢到一边不要了?世上哪里有女儿叫父母离婚的?我才四十来岁,啥干不了?我保证不赌了,和你们好好过日子!”
兰草说:“你说的这话谁还敢相信呀?鬼都不会信!我和妈妈听得够够的了!”
兰草妈说:“我和兰草商量好了,明天咱俩就去县里把手续办了,叫牛娃家给你把这一次的赌债清了,我们伺候你出院以前就给俩娃把婚订了,我拿几件衣服就跟兰草到城里去。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的光景去!哪怕再输得人家来把房拆了,也与我们娘儿几个没有一点点牵连了!”
兰草爸爸忽然“哇”地大哭喊叫:“我不离!要离你一个人去离!我娃都多大了离得那一门子的婚?这么个年纪离婚,还不让人指脊背骂死!”又骂兰草说:“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就狠心不认你爸了?你就是去了天涯海角,难道能说不是你爸爸的亲血脉吗?我老得动弹不了的时候,你不管我你犯国法你懂不懂?”
兰草妈说:“你给娃都尽过啥啥父亲的责任没有?想叫娃养你老,做梦去吧!你这脸皮还怕人笑话吗?”
兰草爸泪流满面说:“这没有良心的女子,我到法院告去!”
兰草妈说:“你去,现在就把夹板解了下地去!”
牛娃听不下去了,就坐起来劝:“叔,姨,啥事小声商量,不敢大声喊。”
兰草没有好气说:“我家里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你插言的资格,你想听就听几句,不想听就到外面躲着去!”她真想牛娃听了她这么不留情面的话一气之下扬长而去,可牛娃却又悄悄躺下继续蒙头不语了。牛娃是不愿意失去这个难得的定媳妇的机会。
兰草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尽量缓和语气给爸爸说:“我知道,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父亲,万一到你老得动弹不了的时候,我当然不袖手旁观。可你现在刚刚四十来岁,是要儿女养活的时候吗?你先想你怎么禁了赌瘾,好好把自己变成个人样子,到七老八十岁的时候再说儿女咋养活你的事!”
兰草爸胡搅蛮缠:“反正说千道万,我改赌瘾,不离婚!”
兰草说:“那不行!你说的话我们连一个字都不相信。要是我们看见你真改了,我们一起来接你到城里去过日子,要是听到你还到赌场理去一次,咱们就彻底恩断义绝没有关系了!是死是活一个不管一个!”
兰草爸祈求兰草妈说:“孩子他妈,人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也不相信你丈夫能禁赌?”兰草妈说:“我被你骗得一回回给你留机会,你一回回都改不了,你晚上好好想想,是明天一早就去县里离婚还是等着医院把你赶出去,债主把你扔到沟里去?你要是再硬多抗几天,你那长翅膀的高利贷不知道又会变成几万元了,人家牛娃家还不一定愿意替你还呢!”
兰草说:“那才好,我也不想叫你们把我当东西拿上换钱呢。”
兰草爸见好歹都说不动兰草和妻子,只有叹气嘟囔:“人说‘亲故亲故’我把人都活到百亲都不顾的地步了,还有啥活头?”又自嘲地说:“临了临了还能坐姑娘给雇的一回小车。”兰草妈说:“你想得美,你只是腿有病,坐明天一早的班车尽可以了,雇小车来回一百多元,有啥必要?女儿的钱也都是血汗钱。”
兰草说:“就雇个小车吧,省得坐到班车上都是熟人,人多嘴杂,打问过来打问过去,咱咋给人解释?”兰草妈说:“你这不争气的爸爸,原上有谁不知道他的底细?用得着咱给人家说吗?”兰草说:“人们要是问咱一家子下县里去干啥,咱咋回答?能说去离婚吗?我嫌臊!”兰草妈说:“就说给你死鬼爸爸检查病去。”兰草说:“算了,就雇个小车去!这断腿病也不是啥光彩事我没脸听人议论。”
躺在一边床上的牛娃忽然插话说:“我姑姑家里有蹦蹦车,我会开,我明早就去开来,啥钱都不用出。”
兰草妈说:“牛娃,你看我家里这烂场样子,惹你笑话了。”牛娃说:“姨,谁家都有难念的经,有啥可笑话的?”
兰草说:“雇小车吧,贵贱就这一回了。”兰草妈还想说话,看见兰草的眼里有了火气,就没有再言传。
牛娃说:“明天我跟着去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