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茫茫无际的塞北，山岭起伏的辽西，有个叫蒙古贞的山青水秀好地方。

公元一千九百零一年初夏的一天早晨，蒙古贞朝阳泊力格村海氏家族里，又一男婴“呱呱”坠地。这是海老汉的第三个儿子，他乐得闭不上嘴，给儿子起了个响亮的名字——赛扎。

赛扎的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因家里孩子多，日子过得贫寒。在赛扎6岁那年，父亲由于多年劳累成疾，躺在炕上再也不能干活了，母亲只好带着小赛扎去沿街乞讨。小赛扎天天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整天度日如年。在他12岁那年的春天，蒙古贞的冰雪刚刚开始融化，正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的时候，这天下午，母亲和赛扎乞讨到了邻村桃花沟巴彦（1）白大包家的门前。

白大包家的大门正敞开着，母亲向院子里喊了一声：“白老爷，帮口饭吃吧？”

十恶不赦的白大包，看了一眼大门外衣衫褴褛的要饭娘俩，竟然放出了牛犊子一样大的四眼恶狗。

真是狗仗人势，那只四眼恶狗直扑小赛扎。小赛扎躲闪不及，恶狗一口咬在赛扎的大腿肚子上，掏去了一块肉，鲜血像小泉子一样，不住地往外冒。

妈妈抱住小赛扎，放声大哭 ！

狗巴彦白大包发出了开怀的笑声！

打那以后，赛扎最恨四眼狗，最恨地主老财。

在赛扎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给有钱人家扛活做月，当牛做马。

天天喝苦水的赛扎，渐渐长高了，成了大小伙子。

刚刚开春，父亲听说科尔沁那边能混饱饭吃，就把赛扎叫到眼前，说出了想叫他去科尔沁谋生的打算。老父亲含着眼泪说：“孩子，你都20岁了，到科尔沁去闯荡闯荡吧，总比在家挨饿强呀！”

赛扎从小就是个孝顺懂事的孩子，按照父亲的心意，他便和堂弟特木热、白云，背上行李卷，告别父母，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家乡热土，去闯人生地不熟的科尔沁，盼望能混口饱饭吃。

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兄弟三人还没到科尔沁，在这大密林里竟遇上了蒙面劫匪。蒙面劫匪刚一出现，赛扎心里一阵狂跳，瞬间的慌乱过后，心平静了许多，决定抓住机会出手。这时，赛扎看黑虎端着枪直扑特木热，觉得时机已到，忙给特木热使了个 眼色，等他下手搜身的一眨眼工夫，特木热照着黑虎拿枪的右手，早飞起一脚，疼得黑虎用左手捂住右手腕子“嗷嗷”直叫，手枪扔出去一丈多远。

劫匪看特木热踢伤了他们的头黑虎，那三把钢刀闪着寒光，一齐向特木热劈来；那三条大棍带着风声一齐向白云扫去，双方混战在了一起……

就在特木热将黑虎的手枪踢飞的瞬间，说时迟那时快，赛扎早一个箭步蹿出去，把黑虎的手枪抢在了手里。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赛扎拿起手枪一步蹿到黑虎眼前，枪口向黑虎的脑门一点，骂道：“狗贼，还不叫他们住手！”

赛扎正在年轻力壮的时候，又是常年干活的人，他拿枪在黑虎的脑门上一点，根本没觉得使劲儿，可把黑虎的脑门上点出来一个鸡蛋那么大的包。黑虎疼得跟杀猪似的一面大叫着，一面高喊：“弟兄们，快住手！快住手！”

那几个劫匪回头一看，黑虎被赛扎拿枪逼上了，连忙放下了钢刀大棍，住手了。

“小爷爷饶命！小爷爷饶命啊！”黑虎怕赛扎一枪崩了他，跪在地上连喊饶命。

赛扎用枪又向黑虎的脑门上点了一下，黑虎的脑门上又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包，黑虎又“嗷嗷”地叫了起来。赛扎怒喝道：“快滚蛋，不然我可开枪了！”

听到这话，黑虎忙从地上爬起来，领着那几个劫匪抱头鼠窜，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密林深处。

赛扎看劫匪跑没影了，这才“哈哈”大笑着说：“这枪怎么能打响了，我还真不知道，劫匪愣是被我吓跑了。”

特木热也笑着说：“他们没截了我们不算，我们还把他们的枪下了。”

白云说：“赛扎哥，这是什么枪？”

“马牌橹子。”赛扎把枪别在腰间，“走，我们抓紧赶路吧！”

……

春风染绿了科尔沁大草原，白的、红的、粉的、蓝的、黄色的鲜花盛开，把草原打扮得分外多姿多彩。羊群在绿色的草原上游动，马群在蓝蓝的天空下长嘶，一阵阵牧歌在随风飘荡。

草原的景色是美好的，天空蔚蓝是响晴的。赛扎和两个堂弟特木热、白云，毫无目标地在草原上走着。他们没有心情去看草原上的花花草草，更没有心情去看那些撒欢的牛羊野马；他们的心里阴沉沉的，阴得仿佛就要下雨。

一晃儿，他们到科尔沁已经十几天了，别说混饱肚子，常常是一天也吃不上一顿饱饭。原因是，蒙古贞是半农半牧的地方，很少有人骑着马放牧。可在科尔沁，这里是牧区，人家都骑马放牲口。赛扎兄弟三人，都不会骑马，谁家用他们呢！这不，兄弟三人已经一天多没有吃饭了，正在胡乱地走着，想找个人家干点活，混一顿饱饭。

“赛扎哥，我要饿死了！”白云抱着瘪瘪的肚子说：“今天咱们能找到活，吃上饭吗？”

赛扎说：“会找到的。”

“我们不会骑马，活不好找。”特木热叹了一口气说：“赛扎哥，看来我们要饿死在科尔沁哪！”

刚烈的赛扎鼓励两个堂弟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会有饭吃的。”

……

“打死你个秃驴！打死你个秃驴！”忽然，一阵打骂声传入赛扎兄弟三人的耳畔。他们抬头一看，见不远处一个中年人正拳脚相加，在打一个十几岁的小喇嘛。

兄弟三人紧跑几步，来到那个中年汉子面前。“住手！”赛扎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中年汉子抓了过来，问：“你为什么打这个孩子？”

中年汉子40左右岁，黄脸膛，小眼睛，骨瘦如柴，一看就是个大烟鬼。他叫乌当，是西吐旗王府梅林西虎的管家。被打的孩子叫扎布，才15岁，是哈达庙上的一个小喇嘛。前几天，扎布到西虎梅林府去化缘（2），正好碰上乌当的老婆管家婆一枝花。一枝花看扎布小喇嘛长得歪鼻子，还一只眼，便骂道：“看你长的那难看样吧，化个屁缘！”

化缘不给，小喇嘛不生气，可不该骂人哪，小扎布来气了。他听别人说过，当年一枝花是奉天（3）有名的妓女。西虎梅林去奉天逛窑子，喜欢上了她，便花500大洋买回了家。西虎把一枝花领回家，可这个怕老婆精架不住他老婆又作又闹，只好把这个烂货赏给了管家乌当。现在一枝花说是乌当的老婆，西虎高兴了还搂着。小扎布狠狠地剜了一眼一枝花，骂了一句：“烂货！”

一枝花像被揭了秃疮疤一样，跟破母鸡一样来打小喇嘛。小喇嘛腿快，一阵风似地跑了。

这下子可把一枝花气坏了。晚上，她一边跟乌当浪声浪气地拿着情，一边把小喇嘛骂她的事告诉给了乌当。软盖王八乌当，别看西虎梅林怎么玩他老婆都行，可小喇嘛骂她老婆，那还了得？今天在路上乌当遇上了小喇嘛，他恨不得把小喇嘛打死。这时赛扎问他为什么打小喇嘛，这话他怎么能说出口呢？乌当看了一眼赛扎，没好气地说：“井水不犯河水，与你们什么相干？”

特木热上前一步，把大拳头一挥，：“你欺负小孩子就揍你！”

乌当一看不妙，跨上菊花青马，一溜烟地跑了。

赛扎从地上扶起小喇嘛扎布，一看，见他虽然浑身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没有什么大伤，这才放了心。便问：“小兄弟，那个人是谁，为什么打你？”

小喇嘛就把他去化缘，遇到一枝花的经过说了一遍。扎布看看赛扎兄弟三人，问：“三位救命哥哥，我怎么没有看见过你们呢？”

赛扎说：“我们是从很远很远的蒙古贞来的。”

扎布小喇嘛问：“你们是来走亲戚的?”

“不是，想到这边混碗饭吃。”

“那你们找到活干了吗？”

“没有。”

“那你们上哪儿吃饭去？”

“没处去。”

小喇嘛挠挠秃脑袋，高兴地说：“跟我走吧，天天让你们有饭吃。”

赛扎兄弟三人互相看了看，不由地同声问：“跟你？”

“是呀！”小喇嘛看赛扎他们没明白自己说的意思，连忙解释说：“我领你们到庙上去当喇嘛，那不就天天有斋饭吃了吗！”

西山上没草东山青。赛扎兄弟三人一商量，觉得小喇嘛说的是条求生的道，暂时入佛门总比饿死在大草原上强。于是，赛扎问：“小兄弟，那庙上能收留我们吗？”

“能，我们庙上的主持喇嘛可善良了。”小喇嘛又补充说：“不过庙上的管事喇嘛旺丹可坏，你们得多加他的小心。”

小喇嘛扎布在前面引路，赛扎兄弟三人跟在后面，一直向哈达庙走来。

在茫茫的科尔沁草原上，哈达庙也称得上是个大庙，庙上有喇嘛近百名，常年香火不断。在小喇嘛扎布的引领下，赛扎兄弟三人见到了主持喇嘛道尔吉。

主持喇嘛道尔吉身披黄色袈裟，头戴黄缎帽，长长的寿眉，面目慈祥，听了赛扎兄弟想当喇嘛的请求，便双手合十，念道：“宝日汉（4）！你们就在庙上学经念佛，修得正果吧！”

从此，赛扎兄弟穿上了绛紫色僧衣，在哈达庙出家当上了喇嘛。

赛扎虽然出家，可那支手枪他没有扔，偷偷地别在袈裟里面的裤腰带上，成了世间独一无二的“带枪喇嘛”。

哈达庙不小，可它是个穷庙。庙上没有富贵出名的喇嘛，他们的生活也比较清贫。哈达庙不分天短的冬天，还是天长的夏天，总是一天两顿斋饭。这两顿饭也不像赫赫有名的大寺，早斋可以吃到炒米拌黄油，晚斋可以吃到肉粥或肉菜。哈达庙的早斋往往是喝点稀粥，吃点咸菜，晚斋高粱米饭或小米饭，炖点白菜或萝卜之类的菜肴。赛扎兄弟正在20上下岁，又都是干力气活的，再加上饿底，饭量自然特别大。早斋他们每人能喝下十大碗粥；晚斋吃饭，他们每人能咽下十大碗饭。他们到庙上不到半个月，其余的喇嘛都不干了，纷纷来找管事喇嘛旺丹。

“新来的三个年轻喇嘛饭量如牛，再叫他们闲着吃几天，我们喝香灰活着啊？”

“管事喇嘛，你叫我们去化缘度日，靠施舍糊口，靠念经谋生，为什么不叫他们去化缘、化斋？”

“旺丹喇嘛，他们一不会念经，二不会驱鬼，留他们在庙上有啥用，撵走了算了。”

……

听到喇嘛们的怨声载道，管事喇嘛旺丹不但不解释反而内心还十分高兴。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打心眼向外烦赛扎、特木热和白云。尤其是那个赛扎，长着那么一双吓人的黑眉毛，他一天也没有好好地学习经文，就坐在那儿摇着好日老（5）瞎哼哼。为了把赛扎赶出庙门，管事喇嘛找来了赛扎，阴沉着脸问：“赛扎，你来庙上多久啦？”

“半个多月了。”赛扎回答。

“会念《甘珠尔经》（6）吗？”

“不会。”

“那《金刚经》（7）呢？”

“不会。”

“你会念什么经？”

“什么经也不会。”

“你一不学经，二不去化缘，庙上是不养吃闲饭的。”管事喇嘛郑重地下了逐客令：“带上你的两个兄弟，走吧！”

赛扎兄弟三人刚刚吃了几天饱饭，没想到佛门也容不下他们，他们可怎么办呢？……

(1)巴彦：蒙语，财主的意思。

（2）化缘：佛教、道教用语。佛教、道教宣称布施的人能与佛、仙结缘，故名。

（3）奉天：地名，现沈阳。

（4）宝日汉：蒙语，佛的意思。

（5）好日老：喇嘛念经时的一用具。

（6）《甘珠尔经》：佛经名称。

（7）《金刚经》：佛经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