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喇嘛旺丹驱赶赛扎的话音刚落，就传来一声洪亮的念佛声，“宝日汉！”主持喇嘛道尔吉走到了管事喇嘛的面前。

“主持，赛扎……”

管家喇嘛刚一开口，道尔吉主持便向他摆了摆手，“我佛慈悲，宽大为怀。”他转过身来对赛扎说：“你既然不爱学习经文，那就给庙上做小巴灵（1）吧，以备庙上除邪驱鬼所用。你的两个弟弟可以担水劈柴，干点粗活，如何？”

赛扎从小就和小伙伴在一起捏小泥人玩，这回主持喇嘛叫他在庙上捏小巴灵，混口饭吃，自然是件美事。他满口答应：“多谢主持，我一定多多地做小巴灵。”

“宝日汉！”主持念了一声佛，慢慢地走了。

管事喇嘛不但没有赶走赛扎兄弟三人，而且赛扎还闹了个好差事。庙上毕竟不能天天做小巴灵，赛扎闲着没事就到附近逛游。

这天早晨，小喇嘛扎布找到赛扎问：“赛扎哥，今天你还做小巴灵吗？”

“不做。”赛扎说：“扎布小弟，你有事吗？”

“你不说想学骑马吗？我带你去找一个人，他家里有两匹马，一匹枣红马，一匹大黑马。”小扎布把赛扎拽出了庙门。

走出庙门不远，就是百花盛开的科尔沁大草原，草原上洒满了珍珠般的牛羊。随着一阵微风，飘来了粗犷自豪的歌声：

“一匹骏马，一杆猎枪，

还有一壶美酒，啊哈伊，

伴随我在草原上。

……”

“赛扎哥，你看，唱歌的就是查干少卜大叔。”小扎布指着唱歌的人说。

赛扎顺着扎布的手指，看见在不远处，有一个骑着大黑马，身后背着猎枪的蒙古族壮汉子，正在那儿放声高歌。

扎布把双手放在嘴上，形成个小喇叭，高喊：“查干少卜大叔——”

查干少卜已听出是扎布在喊他，止住了歌声，骑着黑骏马跑了过来，他身后的半空中，还跟着飞过来一只凶猛的猎鹰。眨眼间，查干少卜来到了赛扎他们面前，飞身跳下马来。

扎布一把手拽住赛扎，一把手拽住查干少卜介绍说：“查干少卜大叔，这就是我说的，救过我命的赛扎哥哥。”

“赛扎，我听扎布说你斗败了梅林的管家乌当，好样的。”不知为什么，查干少卜一看到大黑刷子眉，双眼发亮的赛扎就分外的喜欢。他紧紧地握住赛扎的手说：“你真是勇敢的蒙古贞人哪！”

查干少卜50岁刚刚出头，头戴灰色前进帽，身穿深蓝色特力克（2），宽宽的紫色腰带上系着酒葫芦。四方脸，大眼睛，鼻子下的胡子茬，又黑又硬。赛扎一眼看出这是个爽快人，便开门见山地说：“查干少卜大叔，我想跟你学骑马，可以吗？”

“孩子，我们是马背上的民族，不会骑马怎么能行。”查干少卜说着，向落在马背上的猎鹰打了个口哨，那只猎鹰大膀子一忽闪飞起来，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把马缰绳交给赛扎，说：“你骑骑看！”

赛扎接过马缰绳，飞身跳上了马背。他哪里知道，这大黑马烈性又认生，立刻两条前腿朝天立起，面对长空“咴儿咴儿”嘶鸣几声，忽地向左一跳，重重地落下；又腾空举起两条前腿，扑通向右一跳……它不但左右横蹦，还开始“叮当”地尥蹶子。赛扎从来没有骑过马，大黑马一折腾，赛扎一慌神，从马身上掉了下来。

扎布忙跑过去，“赛扎哥，怎么样？摔坏了吗？”

赛扎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说：“没事。”

“骑马要用双腿把马肚子狠狠地夹住，你就掉不下来了。然后把马缰绳一提，马就跑起来了。马缰绳一松，马就不跑了。”查干少卜说：“赛扎，你再骑上试试。”

“知道了。”赛扎又跳上了马背。

大黑马依然竖高高，尥蹶子，四蹄欢蹦乱跳，可这回没有把赛扎掀下来。

查干少卜喊：“提紧马缰！”说着，他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大黑马一杆箭似地蹿了出去，在草地上狂奔了起来。

“赛扎哥会骑马啦！”扎布乐得跳着、蹦着，拍起了手。

查干少卜也放出了“哈哈”的爽快笑声。

……

红日西沉，沸腾的草原渐渐地宁静了下来。

赛扎骑着黑骏马，从白云深处跑回到了查干少卜的身旁。他浑身是汗，跳下马，兴高采烈地说：“今天太过瘾了。”

查干少卜接过马缰绳，赞扬说：“赛扎，你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一天就学会了骑马。”

“赛扎哥心灵得很。”扎布说：“查干少卜大叔，明天你教给赛扎哥打枪吧，他保证学会了。”

“好啊，你想学会打枪吗？”查干少卜问赛扎。

学会打枪那是赛扎做梦都想干的事，自己腰里别着支手枪，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放呢！赛扎连忙说：“查干少卜大叔，明天你教我打枪吧！”

“好，明天我带你去打猎。”查干少卜说着跨上黑骏马，一扬马鞭说：“明天见！”

赛扎和扎布向去圈羊的查干少卜打着招呼：“查干少卜大叔，明天见！”

第二天早晨，赛扎不管庙上有没有事，就偷偷地跑了出来。他来到草原上，远远地看见查干少卜大叔和一个小姑娘正站在那里等他呢。在他们的身后，站着两匹高头大马。一匹是昨天那匹黑马，另一匹是枣红马。

“查干少卜大叔！”赛扎紧跑几步，来到查干少卜跟前说：“我来了。”

“赛扎，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指着身旁的小姑娘说：“这是我的女儿，叫乌云其其格，17岁了。”

乌云其其格一笑，响响亮亮地说：“赛扎哥，你好！”

虽然乌云其其格只有17岁，个子不矮，体格健壮，大眼睛，双眼皮，月牙眉，红脸蛋，一看就是个响快、泼辣、俊俏的姑娘。听了乌云其其格的问候，赛扎连忙回答：“乌云其其格妹妹好！”

“好啦！乌云其其格你去放羊吧。”查干少卜又对赛扎说：“走，我们去打猎，孩子你骑那匹枣红马。”

赛扎飞身上马。查干少卜架着猎鹰，爷两个扬鞭打马，向蓝天白云下的大森林奔去。

他们走到快到森林边上的时候，突然，赛扎看见一只兔子从草丛中跃起，拼命地向前跑去。赛扎忙说：“查干少卜大叔，兔子，快开枪！”

查干少卜不慌不忙地说：“这个小东西不用开枪，还是节省一颗子弹吧。”说着，他打了一声口哨，那只凶猛的猎鹰，在他的肩上腾空而起，飞上了高空。

赛扎看猎鹰在高空盘旋了一圈，大概是看见了兔子，便开始慢慢地向目标盘旋，盘旋的圈越来越小，渐渐地离目标只有五六丈高了。再看那只兔子，可能早就吓得没魂了，在草地上已不再向前跑了，而是就地转开了圈。就在兔子蒙头转向的时候，只见猎鹰从空中像一杆箭似地扎向了那只兔子，用一双铁爪按住兔子，用锋利带勾的嘴，狠狠地啄了兔子两下，然后用那双铁爪抓起兔子，飞回到查干少卜大叔的马背上。

赛扎过去一看，昏死的兔子，双眼已被猎鹰啄瞎。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精彩动人的场面，兴奋异常地说：“查干少卜大叔，这可比我在家乡看到的老鹰抓小鸡过瘾多了！”

查干少卜轻轻地抚摸着老鹰的头，从腰间解下酒葫芦，嘴对着嘴，美美地喝了一口，擦了擦嘴巴，骄傲得意地说：“要不然怎能管它叫老鹰呢！”

森林里古木参天，不但有长青的松柏，还有百年白杨老柳，偶尔可见巨槡大槐。查干少卜进了大森林，就像鱼儿游入了大海。他带着赛扎信马游缰，一面寻找着猎物，一面还唱了起来：

“一匹骏马，一杆猎枪，

还有一壶美酒，啊哈伊，

伴随我在草原上……”

忽然，他的歌声嘎然而止，顺手抄起了猎枪。

这时赛扎也看见了，树丛中蹿出一只狍子来。它站在那儿竖起小耳朵，听了听，又一弯腰准备跑的刹那间，就听“叭”的一声枪响，狍子便倒下了。

“打中了！”赛扎骑马跑过去一看，子弹正好打在了狍子的头上。他问走过来的查干少卜：“大叔，这是狍子吧？”

“狍子。”查干少卜说：“猎人也叫它‘傻狍子’。”

“为什么叫‘傻狍子’？”赛扎不解地问。

查干少卜说：“狍子这东西和别的野兽不一样，它有动静先跳出来听听，它一听，正好给猎人一个开枪的机会，因此，人们叫它‘傻狍子’。”

“大叔，你的枪打得真准。”赛扎从内心里称赞说：“一枪就打在脑袋上了。”

查干少卜拎起狍子，放在马背上，又嘴对着酒葫芦喝了一口，眯缝着眼睛，笑着说：“不是你大叔夸海口啊，别说这‘傻狍子’，啥样的飞禽走兽，你大叔都是一枪，从不放第二枪。”

“我也有枪，就是不会放，多急人哪！”赛扎一着急，把自己有枪的事顺嘴溜了出来。

“你有枪？”查干少卜双眼睁得大大的。

“有！”赛扎瞒不住了，从腰间拔出手枪，给查干少卜看。

查干少卜接过枪，看了看说：“这是支马牌橹子。撸子有三种，最好的是枪牌撸子，再就是马牌撸子，最完蛋的是蛇牌撸子。你这撸子是二等货，不错。”说完，他双眼盯着赛扎，“这枪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赛扎没有隐瞒，把来科尔沁在途中遇到劫匪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对查干少卜讲了一遍……

查干少卜听后十分敬佩赛扎，在赛扎的前胸上高兴地击了一拳，“好小子，你比我的猎鹰还勇敢！”

赛扎不好意思地说：“现在想起来也有点后怕。”

“好啦，我们该回去了。”查干少卜翻身上马：“这一只兔子，一只狍子，我们三口人加只猎鹰，晚上撑破肚皮也吃不了啊。”

夕阳落在前方的地平线上，又红又圆，映红了半边天，染红了美丽的科尔沁大草原。查干少卜大叔已用蒙古刀把狍子扒好，便放在乌云其其格点起的松木火上烤了起来。火很旺，烧得松木“吱啦——吱啦——”地响；烤得狍子“吱啦——吱啦——”地冒油。松香的清香味儿和狍子的肉香味儿，混在一起，形成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令人流口水的美味儿，在夏夜的草原上飘散着、飘散着……

闻到狍子的肉香，查干少卜大叔实在忍不住了。他拿起蒙古刀，在狍子的屁股上割下一块冒血筋的肉，扔给赛扎说：“先吃着！”随后自己又割下来一大块，张嘴一咬，狍子血竟从嘴角处滴答了下来。

乌云其其格说：“阿爸，肉没熟呢！”

“这六七分熟的肉吃着分外香，吃完了浑身都是力气。”他擦擦嘴角上的狍子血，抄起酒葫芦“咕嘟咕嘟”地往下喝了几口酒，冲赛扎说：“吃，怎么不吃呀？”

赛扎真的饿了，不管生熟，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查干少卜把酒葫芦递了过来，“给，喝两口。”

赛扎说：“大叔，我不会喝。”

查干少卜哈哈地笑着说：“蒙古人哪有不会喝酒的，喝！”

赛扎只好接过酒葫芦，也“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大口。酒一下肚，赛扎顿时感到全身热辣辣的。

查干少卜问：“你们家乡那儿有狍子吗？”

“有。”

“你吃过狍子肉?”

“没有。”

“狍子肉香吗？”

“香。”赛扎说：“在蒙古贞也有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

“有什么好吃的？”查干少卜喝了一口酒，颇感兴趣地问。

“在蒙古贞有牛犊子汤、粘豆包、拨面条……”赛扎说：“最好吃的就是蒙古馅饼。用荞面做皮儿，用牛羊肉做馅，稍加些菜，烙好了的馅饼，透过饼皮看，里面的肉馅恰似玛瑙，菜如同翡翠，红绿相间，煞是好看。蒙古馅饼色、香、味、形俱佳，是招待贵客的美食。”

查干少卜吧嗒吧嗒嘴说：“你这一说我还真有点馋了。”

“赛扎哥，我也想吃蒙古馅饼。”乌云其其格甜甜地看着赛扎说。

赛扎爽快地说：“查干少卜大叔，乌云其其格小妹，以后你们到蒙古贞，我一定叫我妈给你们烙蒙古馅饼吃。”

查干少卜又“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口酒，异常兴奋地说：“乌云其其格，唱一首歌吧，给阿爸和赛扎祝祝酒兴！”

乌云其其格是个能歌善舞的姑娘，爸爸一说，便放开银亮亮的嗓子唱起了《酒歌》：

“那迎着太阳开放的呵，

该是湖淀的荷花吧！

伴着岁月奔流的呵，

是九江八河的浪花吧！

九江八河的浪花哟，

就在怀里度年华。

者嗨朱嗨，

快喝下吧，快喝下。

那顶着露水生长的呵，

该是草丛里的牡丹吧！

伴着天地翻卷的呵，

是五湖四海的波澜吧！

五湖四海的波澜哟，

擎在怀中度年华。

者嗨朱嗨，

快喝下吧，快喝下…

微风轻轻地吹送，乌云其其格的婉转歌声，在草原的夜空中回荡。

乌云其其格的歌声一落，查干少卜就说：“赛扎，你也唱一个。”

乌云其其格一唱，赛扎也来了情绪，他高兴地放开了喉咙：

“春季里南来的卡鲁鸟儿（3），

啼鸣时刻悦耳听不厌。

和心爱的朋友在一起欢乐，

愿此幸福啊常在人间。

夏季里各种各样的花儿，

开放的时刻美丽赏不倦。

和亲密的朋友在一起欢乐，

愿此幸福啊常在人间。

秋季里累累红果结满枝，

果熟时刻浓香可口甜。

和知心的亲人在一起欢乐，

愿此幸福啊常在人间。

冬季里打来的獐狍野鹿，

盛餐时刻味儿美又鲜。

和知心的朋友在一起欢乐，

愿此幸福啊常在人间……”

赛扎的歌声，字字句句唱进了查干少卜的心里，他觉得心里就像灌满了蜜。他高兴地站起来，拍着赛扎的肩膀，哈哈大笑着说：“赛扎，你如果脱掉这身喇嘛袍子，我就把乌云其其格嫁给你！”

这话羞得乌云其其格背过了脸去，弄得赛扎的脸，不知是被篝火烤的，还是被臊得，通红通红的……

（1）小巴灵：驱鬼用的小面人。

（2）特力克：蒙语，是一种旁开口的袍子，男女都可以穿用。

（3）卡鲁鸟儿：一种好看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