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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节

……”灯光从头顶照下来,使他的面部看上去有些古怪和滑稽。

方镇凝眸注视着金振海,以为他神智不清,在说天方夜谭的胡话。过了一会他说:“你是在跟我开完笑吗?这可是在监狱里!”

金振海一副焦急的样子:“是真的,我不骗你,的的确确是一罐金条!”

方镇:“在什么地方?”

“就在修路工地那一片碎砖瓦底下……”金振海深怕对方不信,进一步强调说:“是一只陶罐装着的!”

“你是怎样发现那只陶罐的,它现在在哪里?”

金振海那张紧张而激动的脸抽动了一下,说:“方教导员,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交待了这个情况算不算立功表现?”

“这要看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以及你的态度如何!”方镇点燃一支烟,自己吸了一口后递给金振海。

金振海连忙站起来,双手接住香烟。

“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可以去问杨跃,当时他也在场。”

“好,你先回号子里去,明天早上带我们去现场。”方镇示意狱警将金振海带回了囚室。

9.

金振海被狱警带回了囚室。他一进门,杨跃等几名同室的囚犯就围拢了过来。

“金哥,你真的挖到一罐金条?”

“我要有这福气,死也心甘。”

……

杨跃看着金振海的神色,胆怯地问道:“金哥,你已经向干部交待了吗?”

金振海走到通铺边坐下,点着头说:“是,我已经交待了。等天亮以后我还要带他们去把金条挖出来。”

杨跃跺着脚叫道:“哎呀,你真交待了呵,这可不像是你的脾气。你要怕出麻烦,往我身上一推不就完了。我也不会跟你平分,你只要对我意思意思就行了……唉,你真是天下第一……”他本想说金振海是天下第一号傻瓜蛋,但怯于金振海的拳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他妈的狗东西怕是异想天开!你以为那金条是我们这些人能得到的吗?呸,只怕你的梦还没开始,那金条早就让人给挖了去。放明白点吧,反正我也得不到,不如告诉政府,兴许还是个立功的机会!”金振海说完就一仰身躺倒在铺板上。

其他犯人默默地走开了,只有杨跃还蹲在房中间的地上,用手支着下巴出神。

10.

囚犯们依然在筑路工地上劳动,只是今天增加了一倍的狱警。在那片堆着断砖残瓦的废墟周围,几名持枪狱警正在监视着金振海挖堀装有黄金的陶罐。杨跃站在不远的地方拄锄观望,他的眼里闪着贪婪的光。

金振海没费多少功夫就挖到了废墟下的陶罐。方镇命令金振海退了下去。他和另外两名狱警用手把破裂的陶罐从土坑里端出来,放在地上。陶罐里装满了各种金银饰物和几十根金条,还有一些珠宝。

金振海圆睁着眼睛,呆立在一旁。

杨跃看得眼花缭乱,突然扔下锄头,像着了魔似地一纵身扑了过去,“扑通”一声趴下身子,张开双臂抱住陶罐,嘴里呻吟道:“我的宝贝!”

狱警们开始一惊,随后哗啦一阵声响拉起枪栓,几名狱警立即走上去把杨跃拖开。

方镇对囚犯们大声说:“都站着干什么?继续干活!”

陶罐和金银珠宝被搬上一辆小警车,拉走了。

工地上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囚犯们在狱警的看押下,继续劳动着。

11.

金振海站在有小窗的那面墙壁前,眺望着星空。

囚犯们围坐在通铺上,一个个把左手伸给杨跃。杨跃在胡捏瞎编地给他们看手相。他拉着一个囚犯的手,装模作样地看了又看,忽然抬起头,瞅着对方的眼睛说:“依你的手相来看,生命线短浅紊乱,命途多劫;婚姻线尾部分岔,夫妻不会到头,恕我直言,你老婆一定有外遇……”

对方猛地抽回手掌,咧嘴骂道:“你会看个屁!我三十七岁了还没找媳妇呢,哪来的他妈家庭夫妻?”又拍拍自己的肚子说:“你老婆跟我有外遇还差不多。”

犯人们正在乱轰轰地闹着,金振海转身走到铺前,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他们。

杨跃回头看到金振海阴郁的眼睛,连忙从铺上跳下来,讨好地说:“金哥,您躺下,我给您按摩。”

犯人们畏惧地看着金振海,有人给他铺好了被子。

金振海伸出左手掌,对杨跃冷笑道:“你看我的手相如何?”

杨跃苦着脸,说:“金哥,嘿嘿,我哪里知道此中的玄机呵。只是瞎说着玩玩而已,玩玩而已,更不敢在您面前放屁呀!”

金振海仍然把手掌摊在杨跃的面前,坚持道:“你给我看看婚姻和前途,说错了不怪你!”

杨跃这才怯怯地拉住金振海的手指头,将他的手掌煞有介事地端详了一会,咧嘴笑笑说道:“嘿嘿,金哥,你有四条婚姻线,上面这条最长最清晰,你不但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而且命中注定会有三个女人对你倾心。你中指的第三节特别长,前程不可限量,虽有起起落落,但终有贵人相助,逢凶化吉,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金振海脸上有了笑容,他在杨跃的头上拍了一掌,说:“真的是放你娘的狗屁,凭你这手艺给人看相,吃屎也没人给你开茅厕门!”犯人们正在逗乐,门外传来狱警的声音:“马上就要熄灯了,都上床睡觉!”

12.

金振海的家就在回雁峰下那个古城的一条小巷子里面。

五月的暖风吹拂着他家那绿色的窗帘,房间里洒满熹微的阳光。尹丽萍穿着一件豆绿色短袖衬衣,坐在靠窗的缝纫机前,缝制着一床黑白条纹的被套。

金振海的老同学,“文革”期间的造反战友康道阳骑着自行车从窗前路过。他看见埋头忙碌的尹丽萍,心中便涌过一阵春潮,只犹豫了片刻,一转车把来到房前,将自行车支住。他朝左右看了看,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飞快地打开房门。

他走了进来,随手把门关上,俨然是这家的主人。

浑然不觉的尹丽萍飞速地踏动着缝纫机,嘴上在轻轻哼吟着一支歌曲。

康道阳从背后一把搂住了尹丽萍,并把嘴唇贴向尹丽萍的脖颈儿。

尹丽萍惶惑迷乱地惊叫一声站了起来,她扭头看见康道阳,生气地说:“吓死我了!你怎么进来的?”

康道阳亮了亮手中的钥匙,笑着说:“不欢迎吗?这片钥匙是我自己偷配的,事先末经你同意,对不起!今天我到机械局办事,见你在家,就进来了。你知道吗?我好想你呵!”说着,他又要伸手去搂抱尹丽萍。

尹丽萍推开康道阳的手,说:“不要这样,让我的孩子们看见就坏了!”

康道阳剧烈地喘息着。他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欲火,伸手猛地一把将尹丽萍揽入怀中,轻声地说:“不要紧,他们放学还早着呐!”

尹丽萍半推半就地倒在了康道阳的怀里,闭上眼睛扭动起来,喘息起来……

13.

尹丽萍满脸酡红,眼色迷乱,她用手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很生气地对康道阳说:“你走吧,以后再不许来了。把钥匙还给我!”

康道阳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抽出一支烟刁在嘴上,点燃。

尹丽萍哀求道:“道阳,我们结束这种关系吧!我真害怕,求你了!”

康道阳拉过尹丽萍坐在自己的腿上,拍着她的脸颊笑笑说:“怕什么!等我与市机械局签订好承包合同,就跟我老婆离婚,那时你也跟金振海离了,我们两个就可以做正式夫妻了!”

尹丽萍“呼”地站起来,说:“你要离婚是你的事,我和金振海是不会离婚的。我跟他有两个孩子,而且,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康道阳仰面长叹了一口气,愣眼望着面前这个使他神魂颠倒的女人,半晌没有吭声。过了好一会儿,他将那片钥匙和几张“大团结”钞票放在桌子上,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说:“这又怎样?”。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缓缓地说:“金振海都这样了,你还守着这个家干什么?我可是一定要离婚的。等我承包成功了,当了厂长,你也许会改变主意的!”说完开门走了出去。

尹丽萍微张着嘴唇呆立在桌前,望着窗外。忽然低头看见桌子上的钱,便追至门口,但康道阳已经骑车走远了,她不好再喊他。

14.

这是监狱早上开饭的时间,杨跃首先把两个雪白的热馒头和一碗稀饭摆在金振海的面前,恭恭敬敬地放好筷子,轻声说:“金哥,你吃稀饭!”

金振海端起饭碗,用筷子扒了一扒稀饭,又放下了。他返过身去从通铺靠墙一侧的草席子底下拿出个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些薰得铜黄的咸鱼干。这种咸鱼干选用的是耒水河下游白鱼潭水库特有的红眼睛刁子鱼,成鱼两三个手指宽,七八寸长短,浑身是肉,只一根细柔的骨架。当地人将它捞上来拌些食盐,晒干后用稻草熏制成黄灿灿的鱼干,吃的时候加上一些自家剁制的辣椒酱放锅里蒸熟,味道鲜美,是送饭下酒的绝好菜肴。因为金振海很喜欢吃,所以尹丽萍特意给他送了些来。

“过来,都过来!吃我的咸鱼干,每人一条。”金振海招呼室友们吃他的咸鱼干。囚犯们慢慢围拢来,赞叹道:“嫂子的咸鱼干做得真好。”于是各人小心翼翼地挟了一条咸鱼就走到一边去吃起来。

杨跃端着一只碗,哭丧着脸站在那里:“我怎么又少了一个馒头!”盘子里只剩下一个馒头,旁边放着一碗稀饭。

金振海放下碗筷,圆睁着双目扫视着室友们。他的眼光停在一个高个子囚犯身上,大声吼叫到:“是谁吃了杨跃的馒头?是谁?”

高个子囚犯王兵被金振海威逼的目光吓得跪了下去,低着头说:“金哥,是我,我该死!可是我实在吃不饱哇!”

“你他妈吃不饱就该偷吃别人的吗?真可耻!快把碗里的馒头全部还给杨跃,罚你洗一星期的便盆!”

王兵看了一眼金振海,无可奈何地将他吃剩的一个半馒头递给杨跃,端着一碗稀饭,垂头走到一边去了。

金振海得意地笑了笑,他从报纸包里夹了一条咸鱼,对王兵叫了一声:“王兵你听着,做人要厚道,懂吗?”便随手将咸鱼抛了过去,咸鱼干掉在王兵身边的地上。

王兵从地上捡起咸鱼,谢过金振海,贪婪地一口咬在了嘴里吃着。

囚室的铁门“当啷”一声开了,教导员方镇和另一名管教干部由两名狱警陪同着走了进来。

方镇习惯性地对犯人们逐个看了一眼,然后把目光停在金振海身上,他严肃地说:“金振海,你自由了!”

与方镇同来的那名管教干部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盖有印章的公文,念道:“金振海,鉴于你在服刑期间认罪态度较好,又有立功表现,经上级司法部门研究决定,准予你提前出狱,服刑日期到今天结束。希望你出狱后重新做人,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念完后将公文交给金振海。

金振海让这突如其来的决定给惊呆了,不知说什么好。他手里拿着一条咸鱼,愣愣地望着方镇,不停地傻笑,脸上的麻点在放着亮光。

其他犯人端着饭碗,弯腰伸颈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金振海。

方镇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对金振海说:“还愣着干什么?快收拾东西回家去!”

金振海这才恍然醒悟过来:“噢噢,我这就走,我这就走!”他将那包咸鱼塞给了杨跃,卷起铺板上的一床脏稀稀的破棉被,跟在方镇的背后走出囚室。

杨跃在囚室里喊道:“金哥,我说的一点没错吧。嘿嘿,祝你走好运!我出去后就来找你。”

囚室的铁门“哐当”一声又关上了。

15.

金振海背着简单的行李走出监狱大门,走进这个曾经熟悉却很陌生的世界。

自由、幸福和故土就是那一墙之隔,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现在,他已经脱下了那一身令人窒息的灰色的囚服,穿着一件蓝卡其布中山装。他像傻子一样目光呆滞地站在路边,面对这春意盎然的世界,竟然有些慌乱,有些无所适从,有些不知所措。

金振海已经想不起自己是为什么被判刑入狱的?在牢狱中又是怎样度过那漫长岁月的?那段人生最宝贵的黄金时代,原本鲜活的生命在高墙下颓然流逝。出狱之后,又该如何面对一个全新世界?这一切,如梦,如幻,如阴阳倒错、生死转换的疯狂!

他深深吸了一口这春天芳香而清新的空气,脸上掠过一抹久违的笑容。呵哈,多亏了那一罐金条,金钱真是一个好东西!

16.

金振海来到城西的汽车站,他要乘长途客车回到东江的家中去。候车室里聚集着形形色色的旅客。一辆接一辆的长途客车徐徐开出车站大门。

一群旅客蜂涌着往一辆客车上挤。

金振海背着行李从售票处走出来,走向检票口。

检票员接住金振海的车票,快速剪了一下:“去东江的车马上就要开了,快点、快点!”

金振海拿过车票,慌忙跑向停车坪。汽车已经徐徐启动了,车上的乘务员伸手将金振海拉了上来。

金振海提着又脏又臭的被子往车厢中间走,过道两旁座位上的乘客赶紧避让。一个穿着入时的女青年赶快用手帕掩住鼻子,厌恶地嚷道:“什么破玩艺儿,臭死人了!哎呀,快过去,快过去,别把我的衣服弄脏了。”

金振海并不顾及这些,他把行李塞在行李架上,自己一屁股在一个空位子上坐下来。由于汽车的晃动,他在坐下去的时候将额头撞在了前排坐椅的靠背上。

17.

汽车在山间公路上缓慢行驶着,引擎发出让人昏昏欲睡的单调的轰响。车窗外闪过一片片刚刚插上水稻和泛着水光正待插秧的田野;山坡上的梨花正在热烈地开放,那些雪白的花朵像天上飘下来的白云,它们亲切地拥作一团,沐浴着迷蒙的阳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那情形好象是在唱着一支抒情的歌,又仿佛在为这婀娜多姿的明媚的春天发出轻轻的叹息。起伏的电线上落着一群黑不溜啾的麻雀,当汽车驶过时,这些山野的精灵便风一般地划过田野,飞到远处的树林里去了。

远远的天边,一片乌黑的云团正朝这边缓缓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