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想起楮秋生。
于是我对哥哥说:“很可能是楮秋生写的。楮的一半是者,秋的一半是禾。可是,三个月前他就离开了。”
我把他离开的经过对哥哥说了一遍。
哥哥听完后说:“如果是他的话,此人还很讲道义的。他怕影响你的名誉,自动离开你们矿。我猜他一定就在五吕附近住,一定想办法找到他。”
我说:“哥,我也正要找他,我办诗社需要他帮忙。可是我的征友启示贴出去三个月了,来了很多人,就是不见他来。”
这时老板见我的事迹都上报纸了,而且当公安的哥哥要见楮秋生。便推卸责任讨好地说:“都是伙房老刘干的好事。那个楮秋生本来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是她多管闲事,把楮秋生气走了。一会儿我就开除她,让她卷铺盖走人。找楮秋生的事交给我,我负责叫人帮忙找。”
哥哥笑着说:“呵呵,那太好了。不过千万不要开除伙房的工人,我要感谢她对我妹妹的照顾。只是这个楮秋生还怪有个性啊,我到很欣赏这样有个性的人,难道还要我妹妹三顾茅庐不成?”
我对哥哥说:“三顾茅庐也得知道他在哪住才行啊,不如这样吧,我的《红色少年》是用青青的笔名写的,楮秋生也知道这件事。我还用青青笔名写一个上联贴出去,如果是他楮秋生在报纸上赞颂我,他一定能来对下联。哥,你看行吗?”
哥哥问:“什么对联?你有这么大的把握把他叫回来?”
我坚定地说:“有!只要他在五吕附近住,只要他能看到我的上联就一定能回来。”
哥哥说“说说看。”
我说:“我这副对联的上联是:诗宜情,棋喻志,宫商角徵羽。我这上联里,琴棋书画独少‘画’字。画字与说话的话字是同音。他看到了就知道我的诗社需要他回来讲(话),需要他帮忙支撑。”
哥哥说:“好吧,但愿你能把他找回来。等你找到了一定让我见见他。”
老板忙客客气气地巴结哥哥似的说:“您放心,我开车出去帮你们找他,顺便把周清的对子贴出去,要不了几日,我一定能找回楮秋生。到时候我做东,请您兄妹和楮秋生撮一顿。”
送走哥哥,我心想:“今天真是好事连连。”
喜鹊在我头上盘旋着。今天发生的事和哥哥的到来,使矿长对我更要刮目相看了。我在矿上变成让人佩服和羡慕的风景。有当公安的哥哥做后盾,谁还敢小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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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十八章、周清青年(9)
在矿长的协助下,楮秋生很快回五吕小矿上班。他的到来更让我如鱼得水,我毫不犹豫地把诗社社长的位置让给他。我知道他的文化水平和工作能力都在我之上,他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社长。做人嘛,总要有自知之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其实,“一切新生事物的发展初期,总会招到这样或那样的非议和阻挠,但是只要是正义的、有益于大众的,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会得到大家的认可和赞赏。那曾经的非议和阻挠,将会成为新的舆论工具和动力,使新生事物得到充分的宣扬和壮大”。
这句话是我在筹办诗社、与老板谈判获得胜利后得出的结论。我的诗社亦如此。它再不是单一的、孤立的存在。通过我与矿工三个多月的共同努力,我们的诗社已经得到五吕区所有矿工和民众的认可。已经成为每周日晚上民众的大课堂。我没想到,我少年的勤学,今天派到了用场。这是周家给我的本事,我由衷感谢父母对我的养育和教诲。
记得那天全市停电,可能是维修电路吧。五吕区各个小矿的工人们都闲着没事,就都汇聚到我们小矿来,带着各式各样的座椅,围坐在我们小矿的院子里,邀请我们诗社能在白天讲讲课。我看到黑压压的人群,看着渴望知识的人们,我从容不迫的走上煤堆。这时在一个很醒目的位置,我看到阿姨和几个矿的矿长也在虚心的等待着。他们的加入让我无比激动,更增加我讲课的信心。尤其是阿姨,她能主动的学习,这说明她的封建思想在转变,我非常高兴。
北方的夏日让人心怡。我自如的,用我清脆洪亮的声音,津津乐道的讲着诗词的起源、发展、格律和用韵,讲到诗词的写作方法,讲一个个名人勤学的故事。
我说:“写诗首先要明白写诗的目的和意义,首先要抓住主题。比如同样是写月亮吧,月蕴、月辉、月色、月影的写作方法和用词用字都有区别,我们不能把月色写成月影,也不能把月蕴写成月辉;如果这样写,读者就不知道你要表达的内容是什么,不知道写作目的是什么,不知道中心思想是什么,俗话说就是跑题了。在写诗时除了抓住主题,选词炼句以外,立意最重要。写诗是我们表达心声的一种形式,我们要把内心世界的感悟、感触、感动之事,用短短的几行字表达出来,首先要立意高远。一首诗的好与坏全在立意上。或委婉、或豪壮的千古绝唱都因立意高远得以流传。”
我讲到这里,连续举出几个名人的名篇又说:“我们除了吸取先人的精之外,必要时可以突破格律的限制,使诗的意境得到扩展,得到充分发挥,才能把我们所要表达的情感和事物写的淋漓尽致。写诗最忌无病呻吟,要重视实事,要符合自然规律……”
“周清老师,《木兰诗》就不符合自然规律”。张力打断我的讲话大声说着。
全场哗然。我示意大家安静,对张力说:“说出你的看法,让大家听听。”
张力站起来说:“花木兰是女的,在战场上与战友们朝夕相处十年,没人知道她的女人,谁相信?我认为这首木兰诗写得不符合实际。要是真实的,那花木兰一定很丑,母大山粗不像女人,要么她就是变态,否则把我说死,我也不相信没有人认出来她。”
全场再次哗然。张力又理直气壮地说:“笑什么?咱们笨想想,女人和男人是不一样的。身材、声音、还有那个叫什么特征的也不一样,我说得对吧周清老师?”
我请张力坐下,又说:“张力你说的对,男人和女人的特征是不一样。但是,你说得不全对。《木兰诗》这首诗主要表达花木兰替父充军的壮举,立意好,诗的韵律也好,朗朗上口。中华文明的八端和三纲五常是以忠孝为首,《木兰诗》歌颂了花木兰的大忠大孝。这是《木兰诗》得以流传至今的最大因素。至于花木兰是丑是俊咱们今天不讨论,也不说她是否有女人的特征好吗?我们不要丑化花木兰的英雄形象。”
我的话音刚落,全场一片掌声。掌声过后,我看到一道刺目的风景,他白白净净、西装革履、气宇轩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样子,与我现在的群体形成一个反差,是那么格格不入。他远远地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我,那么认真,那么专注。他的出现让我心跳,让我紧张。坦然自若的我看到这别样的风景,眼前立刻浮现一个逶迤的小路,小路上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走在晚霞的余晖里。他们朝气蓬勃的脸上充满对未来的幻想。这幅画面的浮现让我有些语无伦次。
楮秋生以为是张力影响我讲课的情绪,走上煤堆对大伙说:“上午就到这里吧。周清也累了,大伙喜欢听诗词讲座,下午如果还不来电,咱们继续讲。”
矿工们三三两两的,依依不舍的散去。目送矿工们走散后,我快步而紧张的向“风景”走去。“风景”也快步向我走来,他那火热的目光仿佛要把我融化。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内,我俩同时停住了脚步,我俩对视着,对视着……
青梅竹马的故事再次浮现在眼前。
“老虎,黄毛丫头来了,我们不带她玩,她是病包子。”
“铁蛋,别瞎说。小清,我跟你玩,我们玩打跑球。哦,你跑不动,那咱俩捉迷藏吧,要不我陪你写作业去……”
我陶醉了。很多儿时的往事,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滚动着。我日夜思念的虎子哥啊,你终于来了!你知道我多想你吗?人啊,不管愿不愿意,时间都会无情的将两小无猜的童年打磨成心事重重的青年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让我们不再无所顾忌的玩乐、畅谈呢?我俩对视良久,我才腼腆而矜持地说:“大岩,这么远,你咋来了?”
“我毕业了,来看看你。先到你家,你家大娘说你在这上班,我就找来了。你好神气,这么多人听你讲课,佩服!”他一面说着一面竖起大拇指。
大岩的话消除我紧张的心情。我把他领到我的办公室,让座倒茶后,我坐在一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不知从哪里说起,也不知说什么好。人真是奇怪,当日思夜想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时,曾经想要说的万语千言,曾经的梦幻,都飞到九霄云外。还是楮秋生打开我俩沉默的局面,他对我说:“小周啊,朋友来了,也不介绍介绍?”
我这才对大伙说:“这是我同学王大岩,也是我老家的邻居。”又对王大岩说,“这是张矿长,这是食堂刘阿姨,这是食堂王大姐,这是楮秋生,他是五吕煤矿工人,是我们诗社社长,这是……”
我向他们彼此介绍完之后,楮秋生他们没坐多久,都知趣的先后走了。
屋里就剩我和王大岩两个人了,他直直的盯着我,轻声问:“为什么不问我干啥来了?”
我红着脸说:“刚才在外面你不是说了吗?”
他说:“不只是来看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你猜猜。”
我摇头回避地说:“不猜了,猜也猜不到。”
其实我心里很明白他要说什么。我们青梅竹马,彼此爱慕,那本《安娜•卡列尼娜》书中的纸条早已告诉我了。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我越来越觉得我俩是不可能组成家庭的。记得搬家走的那天,大岩悄悄对我说:“一定给我来信。”我默默点头,我们含泪告别。他目送我离去,目送我走出路口、走出团山屯,目送我消失在家乡的小路。尽管我非常喜欢他,也曾在梦里多次梦见他,甚至梦见我俩相依走进洞房。可是我知道我的病,我们是不可能的。
为了让他忘掉我,我把对他的爱压在心底。来到七市狠下心来没给他去信。也为了让自己忘掉他,我常常用疯狂的学习和工作麻醉自己,我把这纯真的情感深深保留在心底隐秘处,只作为美好的回忆。今天王大岩来,真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让我又高兴又悲哀,他要表达的意思我怎能不知道呢?长痛不如短痛,我要让大岩死了这个念头。可是我该这么回答他?他那这么认真,那么痴情的千里迢迢来找我,我怎么忍心伤害他?我犹豫了。
王大岩见我不再言语,便一字一顿地说:“我、是、来、正、式、向、你,求、婚、的。我、要、娶、你!”
尽管大岩的话是我梦寐以求的,可我还是把喜悦的心情深埋在心底。因为大岩是独苗,他家怎么可能同意他娶我这个多病的女孩子呢?就算他家同意,我又怎么忍心让他因我断后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更不能让我喜欢的大岩哥做个不孝子孙!
我说:“大岩你别胡说,让人听了笑话。”
“笑什么?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人生大事,有什么好笑的。”
“大岩!”我嗔道,“你再胡闹,我要下逐客令了。”
“呵呵,周清,进了城市眼眶高了?瞧不起我这土包子了?”
“大岩,别瞎说。我有病你不是不知道,咱屯有那么多好姑娘,忘了我吧。”
大岩固执地说:“她们跟你比都是小家碧玉。无论是才华、修养、气质、相貌都和你有天壤之别。你小时候是有病,可是现在的你很健康啊!我没看出来你有什么病呀?道是看你越来越漂亮了。”
我继续劝说他:“大岩,忘了我吧。婚姻法上严格规定,有癫痫病史,有先天性心脏病史,有再障病的人不允许结婚,这你是知道的。”
大岩轻松而随便地说:“是的。我知道,结婚只是怕遗传,大不了我们不要孩子嘛。”
大岩的话说得轻松却让我感到沉重。
我心想:做人不能只想自己好,也要为别人着想,要有责任感,不能不顾后果只为自己快乐。我承认我是非常希望能与大岩结婚。他那么有帅气,家庭条件又好。然而我那可怕的再障病史,谁敢保证以后会不会再犯病?医生曾一再嘱咐爸爸妈妈,告诉他们一定不要让我结婚,说结婚生育对我会有生命危险。医生的话就是给我的婚姻和爱情判了死刑。尽管我非常喜欢大岩,尽管我非常愿意嫁给他,尽管我迫切希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小家庭,尽管我无数次在心中描绘家园的美丽与幸福,但是,我深知那都只是一个梦,一个多彩的泡影。
于是我装作生气地说:“你越说越离谱了。”
大岩看着我生气的样子,开玩笑地说:“怎么了,有心上人了?是他,是他,还是他?我看哪个臭盲流子能配上你周清?”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向窗外指指点点。
我明明知道他不是有意贬低矿工,可是不知为什么,自从到小矿上班以后,我特不想听人们叫矿工是臭盲流子。盲流也是人,也有人格,也有尊严。干嘛要加个臭字?几个月前,阿姨这样骂楮秋生我就有些不悦,碍于阿姨是长辈的面子我没说什么。今天王大岩又这样说,还指指点点的,虽然他是开玩笑,但是,这样的玩笑我认为太过分了。听他说话的声音和指指点点的动作,我认为他太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