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窍不通。我按照书本上的说明,生搬硬套的每天伸胳膊踢腿累得腰酸背痛却不能领会武术书中的要领。一天晚上,等婆婆熟睡后,我又到院子里甩腰压腿。忽然,一个人影在我面前飘动,她动作敏捷,身手非凡,似神若仙。她推、拉、盘、攀、踢、扫、切、旋,柔韧有余。她那披肩的银发,随着身体的跌宕起伏漂摆洒落着,她那似舞蹈又似武术,洒脱而浑厚、勇猛又飘逸的、优美而刚健的动作,在月光下,让我看得呆若木鸡。当我如痴如呆的欣赏完她的整套动作时,我急忙上前跪拜。可是不管我说什么,她只是不做声。由于我拜师心切,忘了已是深夜,我双手晃动她的双腿大声说:“师父,请收我做徒弟吧!求求您,收下我,收下我吧!”
我说话的声音,惊动了熟睡的婆婆。
婆婆披衣出来问我说:“周清跟谁说话,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这时,婆婆突然看到了师父,她们仿佛认识似地。就听婆婆又对我说:“周清你赶快进屋,别理她,她是个疯婆子!”
真奇怪,我说话她不作答也没反应,婆婆说话她好像听到似地,一转身隐没在月夜里,没了踪影。我跟婆婆回到屋里,向婆婆问起这个人的来历。婆婆简单地说她早年是嵩山中岳庙的尼姑,后来不知犯了什么错,被赶出庙门,四处游荡。前不久来到婆婆的山村,就住在对面的窑洞里,疯疯癫癫的不会说话,靠大伙施舍度日。婆婆还叮嘱我千万不要接近她,婆婆怕她伤害我。我知道婆婆是为我好,我嘴里答应着,心里却半信半疑的放不下她。
我心想:“无论她真疯假疯,也不管她是否会说话,我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拜她为师。”
第二天,第三天,一连十几天过去了,我一直没再见到疯哑老妇。我实在等得心慌,半月后,趁婆婆不注意,我偷偷去对面窑洞找过她。破旧的窑洞里除了一个破碗外,再无它物。我为眼前的凄凉而悲怆,开始担心疯哑老妇的命运。我不知她的下落,不知她是死是活,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失望而归。然而那个月夜下飘逸的身影却深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后来的日子,我在脑海回忆她的每一个动作,在夜晚模仿着,演习着。我期盼着疯哑老妇她能突然出现,我坚信她这么技艺高超的“神”,一定不会饿死,她一定有生存的办法,她一定还会再来,我向苍天祷告老人的平安。
我耐心的等待着,一个月以后,也是一个月夜,老人家再次出现了,我终于等来了拜师的这一天。
月光下,师父站立在我的对面,我依稀看清她面孔的轮廓,依稀感觉她的气质绝非凡人能有。她破旧的道袍,在月夜下漂浮着,漂浮出一个个梦幻的神话。这一次,我怕影响婆婆的休息,更怕婆婆惊扰她,就悄悄地双膝跪地,向她三叩头;我什么都没说,只用动作向她行拜师礼。她默默站立着,接受我的叩拜之后,她的身体开始慢慢地飘逸起来,我随着她飘逸的动作扭动着。我依旧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但却放慢武舞的动作,还时不时地停下来重复一个动作。后来的每天深夜,她总会在同一时间,风雨无阻的不约而来。时间久了,我俩形成一种默契,我习惯了不用语言与她交流,习惯了用舞姿说话。
她看着我的不断长进,开始越来越用心的教我了,而且用动作纠正我做错的每一个姿势,使我很快掌握了武术要领。我偶尔的自言自语,她好像听到了,听懂了,或点头或摇头。她给我的印象,不像婆婆描述的那样,不像精神不正常的人。在婆家一年的时间里,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有师父在夜间陪我习武。就这样,我在师父的指点下,很快掌握了《五禽戏》和《擒拿术》的招数及要点……
在一个圆月夜,我和师父坐下来休息,我用双手精心地给师傅梳拢头发,并且把我心爱的钻石发卡悄悄地卡在师父的头上。师父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肩膀微微抖动一下,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仿佛蕴藏着很多不被人知道的密码。只见她仰望着天空的月亮,深深的叹一口气。我不能领会师父所叹为何事?从那一夜以后,师父消失了,直到我离开婆家,我再也没见过师父。
现在,师父大白天站在我面前,我又惊又喜。师父怎么知道我来河南?怎么知道我会在秋生的墓地?很多疑问我不得而知。我第一次在白天仔细端详她老人家,原来师父眼睑俊丽、鹤发童颜,尽管长袍已经破旧不堪,却仍然挡不住她那优美的身段和天生的丽质。我惊叹她这样的高龄,还有如此好的面容和身材,能想到师父年轻时一定是一位绝代佳人。但是,我不明白,师父会说话,为什么大半年的时间里没跟我说一句话呢?师父在回避什么?难道是怕婆婆发现吗?
我擦干眼泪,上前向师父深施一礼说:“师父,你还认识我?”
师父并没回答我的话,她自言自语地说:“你来了,他走了;我来了,你走了;他来了,我走了;来来走走,走走来来,随来随走,随走随来;该来的不走,该走的不来,你为什么来?为什么不走?”
“师父,我听不懂,我不清楚你说的什么谁来谁走。”
“不懂就是懂,懂就是不懂,谁懂谁不懂?谁不懂谁又懂?懂亦非也,不懂亦非也,清楚不清楚最后都能清楚。唉!回吧,回吧。”师父幽幽地说着自行离去。
我追上前去拉住师父说:“师父,请给徒儿指点迷津。”
师父拂袖而去,高声说:“五岳三山,四海随缘。”
我呆呆地望着师父离去。我心里默念着:五岳三山,四海随缘,五岳三山,四海随缘。我忽然想起我那八仙送嫁的第一个春梦。我好想追上师父,向她问个明白,我想知道世间到底有没有神仙,有没有佛说的轮回重生?梦境是不是真的在预示什么?我想知道师父要到哪里去?从此一别,何时再见?可是,师父却早已在我思索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父的出现和消失就像在梦境一样,我开始木讷了。
冬天的天空灰蒙蒙,不透彻,不清亮,使天边的白云也失去了纱衣般的美丽。枯草在坟茔旁摇曳着,彻底失去了生机,只有挺立的白杨,高昂着头,直刺天宇。
我懊丧无力的靠在树干上,它干裂的皮一如我苍老的脸,我悲叹:“草木有来春,人不能还童!”
我回望秋生的墓碑,仿佛看到秋生身着长袍,眼戴墨镜认真地批阅文件,那影像是多么的真切啊,待我定睛一看时却什么都没有……
苍天啊!师父送我“五岳三山,四海随缘”这八个字的隐喻是什么?兀然间,八仙送嫁的锣鼓声又响在我的耳边,我的神秘信件啊!我的师父啊!我周清该怎么办?秋生,秋生,我仙去的秋生啊!我那海天隐隐的新家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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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二十九章、周清青年(20)
慢慢的长夜又到来了,雪依然下个不停。呼啸的北风夹着雪花,拍打着窗户,“哗哗”作响,让人难以入眠。唉!一定又刮烟炮儿了,这西伯利亚的寒流不知还要持续几天。我独卧在病床上,辗转反侧。
一整天的时间过去了,还没有见春生来。虽然我的伤都已经包扎好了,也服了药打过止疼针和消炎针,可是这多处的伤口依然撕裂般的疼痛。春生你在忙什么?从家到兰市医院大约两三个小时就能到达,难道你又是公务缠身吗?为什么你的电话一直接不通?天亮就做手术了,你毕竟是我的丈夫啊,你要在手术协议上签字啊!难道是风雪阻止了路程吗?你今天若不能赶来兰市医院,这一夜的风雪真要阻断交通啊……
安葬完婆婆,我告别冬生和梦生,带着师父离去的遗憾,带着“三山五岳,四海随缘”的谜团,独自坐上返回七市的列车。为了赶时间,我从郑州火车站座快车到哈尔滨市。从哈尔滨到七市的火车要等到夜里才能发车,而且都是慢车。我计算了一下时间,坐火车回去还得一天一夜才能到家;要是坐汽车,只需要五个小时就可以到家了。孩子、母亲、学校,都盼我早点回去,我也归心似箭。我不想再在哈尔滨浪费时间,于是我坐上哈尔滨直达七市的大巴车。
大巴车在高速路上飞速行驶着,快到兰市境内的时候,天飘起了雪花。公路气象预报报告说,这股寒流大约要持续一周左右,我庆幸提前赶回来。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是十七点零三分,大约十九点左右就到家了!我暗自高兴。我仿佛看到我的亮儿和他姥姥站在窗前向外望着。他那可爱的笑脸上有一双靥靥的酒窝,饱满的额头下有一双毛嘟嘟的大眼睛,清澈而明亮,粉红的脸蛋儿肉嘟嘟的惹人喜爱。亮儿,我的亮儿,妈妈的宝贝儿子,妈妈好想你呀,你在姥姥家有没有惹祸?你个小淘气包子,可不要太捣蛋,不要影响表哥学习啊。我拿出手机,想通知春生和家人们,说我再有两个多小时我就到家了,让春生开车到客运站接我。可是又转念一想,还是不说吧,天气不好,万一回去晚点,他们到车站接不到我会着急的,就春生的脾气,肯定又要火冒三丈大发雷霆了。唉!算了,不如不告诉他们,到站打的回去,到家给他们一个惊喜。想到这里,我抬头看看行李架上的包裹,那里是冬生和梦生他们两兄弟给我带的土特产,还有我给亮儿买的玩具和童话书。
本来就阴深深的天,慢慢地黑下来。高速公路的前方出现一个弧度很大的弯路,高速公路在此处慢慢升高。这是一段引桥,过去这段引桥就上兰市大桥了,路标警示牌显示这是危险路段。路标写着“危险路段,减速慢行,注意车距”等字样。这字样是在提醒车辆注意安全行驶。我乘坐的大巴车在上引桥前就已经开始减速了。快到转弯处时,我们的大巴速度更慢了。此刻,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拍打着车窗,旋转着、呼啸着落到路面。这样的天气,影响司机的开车视线,这样的天气,车轮在雪地上很容易打滑,大巴司机全神贯注的把着方向盘,凝视着前方,不敢有半点松懈。突然,后面一辆超载货车因为车速太快,在甩弯处车轮打滑撞向我们的大客车,我乘坐的大巴未及躲闪,在货车的撞击下,冲出高速公路的护栏,在空中翻滚着摔向雪野。车厢内一片惊呼,这惊心动魄,惨不忍睹的一幕发生在一瞬间。
我们的大巴车,车轮朝天仰卧在雪地上。我的头被重物撞伤了,黏糊糊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下;我的腿被什么东西压着,动弹不得;车座重重地卡在我的后背上,我没有翻身的余力。那一刻,我还是清醒的。我清楚地记得,在我的右臂下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处于母性的本能,我用力支起胳膊,尽量给臂下留点空间;我尽最大的努力用手掌撑着地,让小臂和大臂形成一个直角支撑着,尽力别压着孩子,努力保护这弱小的生命。他的母亲似乎昏厥了,一动不动。我默默地祈祷,愿上苍保佑这孩子别受伤害,期盼他的母亲能平安醒来。
慌乱中,不知是谁踩在我的右臂上,只觉得“嘎巴”一声,我疼得几乎昏过去,我知道我的右臂一定骨折了。我强忍着剧痛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极力的护着臂下的小生命。我在想,如果我没有支撑手臂保护孩子,这孩子肯定被这一脚毙命了。
我眼前出现一幅画卷,蓝花小被包裹的一个弃婴,被遗弃在飞雪下的冷桥边,奄奄一息,她就快死去了。突然一个高大的身影把她抱回家,一个慈祥的母亲毫不犹豫地放下自己的孩子,给那个弃婴哺乳;甘甜的乳汁填饱婴儿的肚囊,她活了下来,她慢慢的她长大了,她有了自己孩子,那孩子的名叫亮儿。啊!亮儿,亮儿,妈妈的宝贝,你别闹人好吗?妈妈就回来了……
我的意识有些失常,脑海不停的跳跃着画面。我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到臂下的孩子还在,还有气息。哎!谢天谢地,但愿他的母亲不要有生命危险吧!但愿他不要成为孤儿呀……
我的胳膊不再像刀割似的凉痛了,慢慢地开始麻木,慢慢地失去了知觉,我期盼快点有人救我们。
车厢里哭声、喊声、呻吟声乱作一团。
我吃力地说:“大伙别乱动,这会造成更大的伤亡。谁的手机能拿出来,赶快报警,呼叫救援;说明我们所处的方位,快,要快,要快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在车窗边上的人,有从破碎车窗爬出去的,呼啸的寒风从车窗灌向车内。伤疼、流血、冷冻,使我慢慢地全身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被营救。我从医院醒来已是次日清晨了,左臂上正在输液。护士见我清醒了,忙把医生叫来。医生检查了我的情况后,告知我必须做手术,要亲人签字。我把春生的手机号告诉医生,医生不断拨打春生的手机,却一直无法接通。我口述短信,让医生帮我打字发送,告知春生我现在的情况和现在所在的医院,希望他尽快赶过来;并叮嘱春生,千万不要让父母和孩子知道我遭遇车祸。医生按我的要求,每隔两小时给春生发送一次信息,却一直没有春生的回音。别的伤员家属都陆陆续续的赶来了,唯独不见春生。
我在病床上苦苦地等待着春生的到来,时不时想起我臂下的婴儿,不知道他和他的母亲是否得救,不知他们现在在哪个病房?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