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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陈一兵觉得自己做的工作很到位了,提供的两个人很准确了,还是让马国华狠狠作难了一回,而且被郭局长骂了个狗血喷头,只差没找老鼠洞钻进去了。问题出在邹虹这儿。当然,也不能全怪邹虹。邹虹也就是在吃饭的时候,没像以往一样吃得多吃得香,郭局长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吃那么少?”邹虹也那么随口说了一句:“心情不好,不想吃!”郭局长以为邹虹恋爱出了状况,便追问了几句。问得急了,邹虹就把台里要送人出去学习的事说了。郭局长一听,立马就火了,掂起电话就打给了马国华。

咋办呢?咋办呢?咋办呢?马国华作难得要死,魏嘉平来了。马国华以为魏嘉平是来要求去学习的,没好气地说:“学习的事回去跟陈老师说!”魏嘉平没有走。魏嘉平是来说去学习的事的,但不是为自己,是自己有一个建议要提的。魏嘉平说:“建议其实很简单,就是大家都去。”

“笑话儿!都去,你拿钱呀?”马国华说:“为了弄钱,嘴磨破了,腿跑细了,心弄碎了,肝也差点被酒精泡坏了,现在上哪儿弄恁多钱去?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开开门,一家人,哪一样不要钱?钱不是树叶,大风能刮来?脚尖能踢来?钱是稀有资源。稀有资源!你懂吗?”

见魏嘉平执拗地站在那儿,马国华有点想发火,但压住了。郭局长可以骂他,他不能骂手下,批发商一样的领导,不是一个好领导,也永远成不了一个好领导。马国华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大口,稳了稳神,醒了醒脑,问:“咋个去法?”

魏嘉平说:“台里只派两个人去,大家是要争的,看着争的是培训,事实上争的是出镜,是能不能当上播音员的问题。”

马国华说:“这个不用你说,我清楚!”

魏嘉平说:“我想跟马台长算一笔账,台里派两个人去学半年,一人一天补助八十块钱,要花两万八千八百块,房租按一万八千块算,加上其他开支,大约是五万块。现在,还用这笔钱,六个新人都去,每人八千块,基本够两个半月的。六个人,分三批去,一批两人,学两个月,人数和时间都不超预算。”

马国华说:“账可以这么算,问题是一个也学不好,五万块不就打水漂了?”

魏嘉平说:“这一点我咨询过,如果学得下劲儿,两个月应该可以学成,还有可能提前,如果不努力,别说半年,就是一年也未必能够学成。怎么办?事先说好,延长学时的,费用自理。学成与否,要定下标准,可以专家评定为准,也可以能否在宛都台出镜为准。未达到标准的,回来后,不得在电视上出镜。这样不仅能调动大家积极性,还使下一步确定由谁出镜有据可依,免得跟这次培训一样弄得满城风雨。”

马国华听了,一拍大腿说:“好!好!好!这个办法好!谁若怕学不成,还可以选择不去,你马上回去弄个详细的方案,明天就开会。”

会议召开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皆大欢喜的结果,谁会反对呢?大家对魏嘉平刮目相看了!

大家对魏嘉平一刮目相看,有人心里不得劲了。这个人不是别人,是魏嘉平的直接领导陈一兵。陈一兵原本想通过这次培训,把播音部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的,不想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而且还是个青瓜蛋子!

几年前,丹阳广播电视台还没有播音部,播音员隶属新闻部。那时候,播音员只有两个,陈一兵和梁淑敏。后来成立了专题部,播音员用不过来,就从市一中把庹斌调了过来,又从市直幼儿园挖来了鄢小小,四个播音员,两个部争着用,矛盾四起。乔小柯进广播电视台后,干脆把播音员从新闻部剥离出来,成立了播音部,陈一兵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负责人。

别拿包子不当干粮,播音部负责人牛着哩!实权派着哩!出镜不出镜,能不能出镜,跟谁出镜,出谁的镜,出哪个时段,出哪个栏目,全凭陈一兵的大嘴一张一合,上嘴唇碰下嘴唇,碰住谁是谁。这是理论上的,或者叫期望值,事实上,没那么大的权,或者说,行使不了那么大的权。不是陈一兵不想行使,是行使了也无用。播音部不是其他部,播音员都是爷,都是奶。不对!是孙子,是孙女,现在是孙子辈的厉害!是中心,是太阳,是小皇帝,是小公主,没一个好使唤的。当然,这是老资格的播音员,当红的播音员!你魏嘉平刚刚入行,还是一个新兵蛋子,怎么?可想逞能了?门都没有!

陈一兵泡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茶几是不锈钢腿,玻璃面,茶色的,陈一兵的玻璃杯放上去,似乎不怎么明显,但太阳从玻璃窗子跳进来,刚好泼洒在茶几上,一切都清晰了,特别是杯子里的柄叶,青青的,黄黄的,宛若刚刚阐开的柳芽。陈一兵静静地半躺在沙发里,静静地看着那些青青的黄黄的叶柄,在渐渐浓郁的茶水里,沉沉浮浮。陈一兵在心里玩味着。

茶叶原本就是山中普通的植物的柄叶,在山野之中,春萌秋落,静静地了却一生,却因古人曾认为茶有十德:以茶散郁气,以茶驱睡气,以茶养生气,以茶除病气,以茶利礼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尝滋味,以茶养身体,以茶可行道,以茶可雅志。饮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所以,被种植采撷,拿来泡饮。可叹那一针针的柄叶,在滚烫的开水里沉沉浮浮,待泡尽了茶味,便被倒弃于垃圾之中。陈一兵常常拿此感慨自己的人生。

陈一兵望着杯中茶叶的沉沉浮浮,一时竟忘了喝。当最后一片柄叶沉下,不再浮起时,有一种恶念从陈一兵的心头一掠而过,如一片云,似一团雾,若一阵凛冽的风,令他心头猛的一紧。

魏嘉平是最后一批去的,陈一兵的理由是,魏嘉平要留下来上专题出镜。这个理由很充分,谁也驳斥不了。魏嘉平能力强啊,不培训都可以出镜,何必要急着去培训呢?

《丹阳专题》创办多年,时断时续,没有多少收视率,陈一兵早就不想上专题出镜了,把魏嘉平留下来,正好省了。陈一兵对魏嘉平说:“这是个锻炼机会,一定要珍惜!”魏嘉平知道其中的缘由,但还是愉快地接受了,他不能跟他们争培训,何况只是个早晚的事。

跟魏嘉平一起去的是葛燕燕,理由也很简单,葛燕燕本是要被帕斯的,因为魏嘉平的建议,才被补上的,有点《星光大道》里反败为胜者的味道,最后参加已是给你一次机会了。能重新获得这么一次机会,葛燕燕对魏嘉平感激涕零是不必说的,还分外地下功夫,不仅是学习,还有减肥,居然在学习期间上了两次市台的专题节目。葛燕燕打电话给男朋友苗东风报喜,苗东风一高兴,就开着他的那辆五菱面包车,拉着蔺小虎几个朋友,带着养生殿酒业公司生产的生态洞藏豫酒,到了魏嘉平和葛燕燕租住的地方,把魏嘉平喝得一塌糊涂,才算罢休。临走时,对葛燕燕说:“这是我们哥几个的大哥,你要上心照护好了!”葛燕燕在魏嘉平的床前守了一夜,天快亮才趴在床边睡了一会儿。

魏嘉平醒来时,葛燕燕还在趴着,鼾声均匀而轻微。魏嘉平轻轻地下床,轻轻地把毛毯盖在葛燕燕身上,轻轻地打开房门,轻轻地走了出去。

一个多月来,早饭都是葛燕燕做的或买的,魏嘉平只管吃就是了。葛燕燕是农村出来的,把做饭和收拾家务看作是自己分内的事,从不让魏嘉平插手,弄得魏嘉平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今天,魏嘉平终于有了一个表现的机会,也是表达谢意的机会。魏嘉平决定走远一些,为葛燕燕买一份她最喜爱的过桥米线。宛都电视台附近有三家过桥米线,只有农贸街口的那家是地道的云南人开的,保持了云南过桥米线的原汁原味。

魏嘉平跑了三里多,排了半个钟头的队,才买回一份,却不见了葛燕燕,以为回自己房间了,站在门口叫了几声,不见应,回屋拿起手机拨打,也不接听,正焦急,葛燕燕把手机打了过来。魏嘉平赶忙划拉一下接听:“你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

“我在高速路口。”

“大清早,你去那儿干吗?”

“他们几个出车祸了,我来看看。”

魏嘉平的脑袋“轰”一下,大了!脚下的地板有些发软,屋里的床和桌开始晃动。魏嘉平使劲晃了一下脑袋,定了定神,问:“咋样?严重吗?”

“没事,只是蹿边沟里了。”

“蹿边沟了,还没事?”

“真没事,车好好的,就是他们几个在车里冻了一夜。”

“我现在也过去。”

“不用了,车已拉上来了,他们正准备走哩。”

“叮嘱他们路上注意点,可别再出乱子,没事你也快回来吧!”

这件事很快过去了,没有造成严重后果,只是令人虚惊一场。但它却悄悄地发酵了,无声无息,跟养生殿酒业公司生产的生态洞藏豫酒一样,不打开盖子,谁也闻不到一丝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