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马国华就接到范秘书打来的电话,跟单书记的主持人不换了,理由很简单,不能让大家误认为单书记是个挑剔的领导。马国华对范秘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很是不解,有点纳闷,总害怕会出问题。但几天下来,没有问题。不仅没有问题,还得到了领导的肯定。特别是魏嘉平策划的五篇报道还上了宛都台,这是丹阳两会报道上史无前例的,四大班子的主要领导十分满意,尤其的虞市长,上镜多,还有一段同期声,高兴得很,当然只是在心里美美,脸上是不能美的,这是最基本的修养。范秘书打电话说:“美中不足的是单书记上镜少。”马国华没有解释,只很温和地说:“是我们服务没到位。”这是外交辞令,丹阳人叫官场话,很模糊,也很清晰,后面的话不说,谁都知道。
宣传报道就是一阵风,两会结束了,也就过去了。吹过的是热风,还是冷风,或是冷嘲热讽,没人关注了,遗忘了,刮到爪哇国了。但有一则报道却悄悄地发酵了,飘出了郁郁浓浓的酒香,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这则报道其实很简单,就是虞市长看望丹阳最年轻的政协委员蔺小虎,只是魏家平多说了一点蔺小虎,其实也没多说,只说了蔺小虎曾是个混混儿,现在成了一个企业家,尽管企业还很小,但每年都要资助一批学生,一点也没夸张,有一说一,可能有二也只说到了一。关键是这则报道被来宛都调研的团省委书记看到了,关键是二月二过后,很快就是五四了,关键是团省委正准备树立一个这样的先进典型。于是,团省委书记直接就下到了丹阳,作了一番调研。
跑了一次会,弄出这么大一个动静,在丹阳电视台自然成了热点新闻,有说好,也有说不好的,当然也有什么也不说的。这是播音部的事,播音部可以说好,也可以什么都不说,但绝不能说不好。那是自己在打自己脸,自己给自己抹黑,更重要的还会伤人,伤魏家平的心。平心而论,这是件好事,不管对市里,对台里,还是对播音部,都算得上是好事,而且是大好事,令人荣耀的事。陈一兵就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说的,但陈一兵心里却有一种莫名感觉,有点不舒服,若有若无,说有又说不出来是哪儿不舒服,说无又实实在在有那么一点,可能只是一点点。感觉不舒服的,还有廖景栓。廖景栓的不舒服是清晰的,真实的,尽管看不见,也摸不着,只有廖景栓自己知道它客观存在着,如鲠在喉,说不出来,咽不下去,很是难受,令人焦躁,令人不安。
上官一娜首先感到了廖景栓的焦躁与不安,她知道她无法劝说,也不能劝说,那样的话,等于戳破了脸面,会让廖景栓十分难堪,她能够做的,只有无声的抚慰。上官一娜不停地与廖景栓约会,去丹水河边,花前月下,手牵着手,臂挽着臂,散着步,卿卿我我,找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坐下来,相互依偎着,抚摸着,亲吻着,也会去奥斯卡影院,看一场电影。这时候,上官一娜会因为剧情,一把一把地抹泪,让廖景栓一遍一遍的擦,一遍一遍地哄,这不是上官一娜矫情,是她有意这样做。这样做的结果,不是上官一娜得到了抚慰,而是廖景栓得到满足,有了一个大男人被人依靠被人依赖的成就感。用心良苦了。但上官一娜有一道底线,始终坚守着,不管廖景栓的火力多么凶猛,都不曾攻下,这让廖景栓很纠结。“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这么保守,干脆穿越到恐龙时代得了。”不管廖景栓怎么刺激,怎么哀求,哪怕是穷尽花言巧语,上官一娜依然是我自岿然不动,绝不跟美国鬼子放弃三八线一样放弃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
按照惯例,两会结束,各种行业会议就要相继召开了。现在已经过去十多天了,正在等待时机的陈一兵,等得花都开了,不光是广播电视台院里的花开了,游园里的花开了,漫山遍野的花都开了,那些跟牛毛一样多的行业会却一个也不曾开。会少是好事,广播电视台不用那么忙,播音部不用那么忙,播音员自然也不用那么忙,关键是陈一兵想要一个机会,这个机会,陈一兵已经期盼已久了,现在若能出现,那是再好不过了,因为陈一兵也感到了廖景栓的焦躁与不安。但这个机会依然没有出现,好像故意在跟陈一兵开玩笑,捉迷藏,好像还探了一下脑袋,然后就不见了。机会没出现,廖景栓先出现状况了。这不行,管不住魏嘉平出风头,但必须稳住廖景栓别再出问题。陈一兵开导廖景栓说:“露头的椽子先烂,你不是椽子,干吗要急于露头,你要相信自己是柱子,是檩条,是栋梁,你见过顶出房顶的柱子吗,你见过伸到房檐外面的檩条吗,你见过非要露出来的栋梁吗,没有,肯定没有。”廖景栓释然了。
机会还是出现了。市委政府决定压缩会议,把一个口,一个系统,几个相近的单位一个一个的行业会放在一起,饼干一样压缩了,开成一篮子会。这样一来,乡镇的头头脑脑就不用来来回回地跑,不仅减少了费用,还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沉到基层,走到一线,跟老百姓打成一片,为老百姓办点实事,办点好事。这样一来,一晌的会,就等于几个会,过去一个会要派一路记者和播音员,现在不需要了,但一路肯定不行,需要两路,甚至三路,这就需要一个负责的,新闻部需要,播音部也需要。需要就得安排,又不能行师动众,陈一兵就对魏嘉平说:“成立一个会议报道组吧,让廖景栓来做组长,这样你我都不用上会,省力省心。”魏嘉平说:“你定吧,咋都可以。”这样一来,又是这样一来,陈一兵把廖景栓这个砝码放上了,播音部这架天平平衡了,稳定了,稳固了,播音部的部室主权又回来了,在陈一兵的掌控之下了。
平衡是暂时的,这是基本的物理常识,地球人都知道,却被陈一兵忽略了。陈一兵掌控的平衡,只能是陈氏平衡,连物理学平衡都称不上,是一种完全的失衡,陈一兵的一端着地了,魏嘉平的一端被完全翘起来了。不过,这样的失衡是最稳定的,即使在魏嘉平一端再加一个砝码,也未必可以把陈一兵翘起来,所以,播音部稳定了,稳固了,尽管是在完全失衡的状态下。谁能怎样,谁能怎么样,谁你把我陈一兵怎么样,能当一泡牛屎拿锨铲了?
廖景栓新官上任,带着牛春丽和葛燕燕昂首阔步走上了饼干一样压缩的会议,应该说是坐着葛燕燕的QQ,哧溜儿,驶向大会的。今天是财贸口七个单位的压缩饼干会。会议可以饼干一样压缩,新闻报道不能,不仅不能,而且还要扩大,大造声势,为丹阳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创造良好的舆论氛围。这就是说,一个会议,广播电视台仍然要做七个报道或者更多,跟韩信点兵一样,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当然了,也不能无休止地多多益善,《丹阳新闻》的时长在那儿卡着哩。这是一件很为难的事,因为财贸口看似只有财政、国税、地税,商业、外贸、物资、金融七个单位,事实上,多着哩,单说金融吧,不算那些刚入驻丹阳的金融网点,正科级单位就有人行、工行、建行、农行、发行、联社六个,而且一个比一个牛逼,容不得你厚此薄彼,像农村大妈那样,大的稀罕小的娇。“不管这些,按会议块数报道,会议是七块,咱就分七块。”廖景栓第一次行使组长权力,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显示出了一个领导者的领导风范。这是必须的,陈主任这么器重,不这样不行,不这样就是对工作的懈怠,就是对领导信任的亵渎,就是对自己政治生命的不负责。廖景栓负责了,葛燕燕负责了,牛春丽负责了,当然葛燕燕和牛春丽的负责是对廖景栓而言的,是对自己最直接的领导负责,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一天下来,丹阳市财贸年度工作会议胜利闭幕,关于会议的新闻报道也如期播出,并很快产生了强烈反响。
作为广播电视台台长,每天的《丹阳新闻》,马国华是必看的。播出时段安排上,地方新闻节目不能与央视《新闻联播》冲突,这是规定,即使不规定,也不能冲突。不信,你把你台的新闻节目放到晚上七点试试,看有几个人会看,怕是你自己都不会看,所以,聪明的电视台都把自己的新闻节目放在《新闻联播》之前或者之后,绝不重叠一秒钟。《丹阳新闻》是在之后,而且后置了十分钟。这是干吗呀,黄金时段啊,这不是浪费吗。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马国华才不犯罪哩。马国华正是看到那是黄金时段里的黄金时段,才后置的。十分钟都少了,再多五分钟才得劲,可以多播几则广告。广告是啥,是钱,是红彤彤的人民币。此时此刻,播广告,只有播广告,才不枉费这个黄金时段,这个时段才配称作黄金时段。马国华看完新闻刚坐到餐桌前吃晚饭,刚喝下一口小米粥,还没夸戴微微粥做得好哩,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吃个饭都不安省。”戴微微嘟囔着,却起身去把手机拿了过来。是农行段行长打的,马国华赶忙接了:“喂,段行长,我是马国华,请指示。”
段行长说:“你是党的喉舌,我一个小小行长,哪敢指示,只是问一下,今天的新闻看了吗?”
马国华马上意识到出状况了,稍顿了一下说:“正在酒桌上腐败哩,还没看呢。”
段行长说:“那你继续腐败吧,不打扰了,晚点你看过了,给我交流一下感受,如何?”
“一定,一定。”马国华挂了电话,说:“又是嫌上镜少了。”
放下手机,刚咬了一嘴馒头,还没开始嚼,手机又响了,是孔有为,马国华拿起来打开,还没开口,那边便嚷嚷开了:“咋球搞的,才给我兄弟上球一个镜头,是嫌工行小呀,是看我们老孔家朝里没人?”
“孔老板说哪里话,你是单书记的红人,我哪敢。”马国华说:“今天新闻还没看哩,回头我请二位喝酒,再派人专门给孔行长做期专访如何?”
孔有为说:“我是粗人,喜欢直来直去,别球把你那广播电视看球恁金贵,不是市领导重视,老鸡巴尿你,以后没球事了,出来给弟兄们多玩玩,喝个小酒,来个小赌,哎,我们几个正喝着,快来吧,澳门豆捞。”
“我正在回丹阳的路上,一会儿就到。”马国华挂掉电话说:“啥球人,有几个臭钱,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盘大碗小了。”
戴微微说:“那你还去?”
马国华说:“这种人得罪不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