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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上班,马国华就把陈一兵和新闻部主任吕平凡叫到了办公室,把昨晚的事情说了,然后点一支烟,紧咂两口,又慢慢吐出来,望着袅袅升腾弥漫的烟缕,问:“二位主任,你们怎么看?”

陈一兵说:“净鸡巴鸡蛋里面挑骨头,没事找事,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节目已经播了,中午再播一遍就结束了,还能再添几个镜头,重新制作一遍,我看没这个必要,几个行长起不了大风大浪,也抬不了电视台去祈雨。”

吕平凡说:“陈老师说的对,他们能把电视台咋的了,不鸟他,看他能搬梯子日天?”

马国华说:“我也这么想,可他们个个攥着钱,哪个企业离得了,哪个企业不听他们的,得罪了他们,就等于得罪了企业,就等于得罪了财神爷,谁还来做广告,没有广告,几百号人吃风喝末。”

“要么叫魏主任来,给出个主意。”陈一兵时刻不放过为难魏嘉平的机会,也不忘捅一下马国华的痛处。你不是很信赖魏嘉平吗,让他给你出个主意不就得了,叫我们来干啥。

马国华听出了陈一兵的牢骚不满,很想发火:要你们做球哩!但压住了。马国华平静地说:“你们去忙吧,我再想想。”二人走后,马国华打电话把魏嘉平叫了过来。魏嘉平说:“修改已毫无意义了,补做一些可以,但不能马上做,我们不能推下扇磨,自己否定自己。以我看,这期节目还可以,牛春丽和葛燕燕做的节目我已传给了宛都台,估计播出问题不大。若修改或补做,等于是对廖景栓工作的否定。听说他正在跟上官一娜热恋,弄不好,传到单书记那儿,再被人添油加醋一番,那就难说有啥结果了。”

马国华说:“我也觉不妥,但总得有个交代吧。”

魏嘉平说:“请范秘书出面,邀请孔老板和几个行长到澳门豆捞吃个饭,饭桌上把这期新闻肯定一番,就完事了,说不定还能揽下一点广告业务。”

马国华说:“晚上你也参加。”

魏嘉平说:“让景栓和娟子一起去吧,效果会好一些。”

范秘书出面,孔老板和几个行长如期赴约。饭菜是范秘书点的,丰盛,素净,雅致,大家吃得满意,喝得尽兴,一结账,马国华的脸绿了,肝疼了。但很快就不绿了,跟丹阳山头的绿化一样,只绿了一会儿,当然了,可能是几天,几十天,那也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瞬之间,很正常。山头不绿了,是树没有成活,马国华不绿了,是魏嘉平把孔老板开包了。此开包不是彼开苞,是打开了孔老板的钱包,孔老板答应今年在电视台做十万块的画面广告。十万,十万啊!花两千块算什么,五千也不能心疼。马国华,你小气了。

廖景栓和上官一娜在场效果确实好。范秘书没有直接说此次报道很好,却以敬酒的名义很自然很得体地说:“单书记对此次报道十分满意,一再叮嘱我,替他给廖老师敬杯酒。”范秘书这样说,傻子都听得出话意,何况是那些精明透顶的行长们。上官一娜呢,一个大美女,不说敬酒,就是单单坐在那儿,也能在场的男人们荷尔蒙激增,兴奋,亢奋,何况上官一娜含笑脉脉地逐个敬酒,桌上的氛围可想而知。也正因为此,魏嘉平才得以顺利地给孔老板开了包。

白玉存瑕。美中不足的是廖景栓喝醉了,令大家过早地散了场。真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廖景栓醉了,得有人送,有人照护,以免出现问题。丹阳是有教训的。两年前,财政局一个干部随局长去陪酒,喝醉了,一个人回家,跌了一跤,窝在一个花坛边,死了,法医解剖属呕吐物堵塞气管窒息死亡。家属大闹市政府,结果呢,局长被免,单位赔钱。马国华把送廖景栓的活儿安排给了魏嘉平,叮嘱再三。魏嘉平知道廖景栓有上官一娜,自己不能当电灯泡,于是,帮着上官一娜把廖景栓搀上车,扶下车,搀进门,扶上床,跟上官一娜简单说几句就走了,把时间留给二人,把空间留给二人,把整个世界留给了二人。二人的世界是最美的世界,许多美好的故事都发生在这样的世界里,这是一个注定会发生故事的世界。

醉酒的人,是干渴的,渴望水,可能也渴望水一样的女人。上官一娜掂起茶瓶,摇摇,空的,空空如也,便拿水壶接了水放在基座上烧。这需要等几分钟,还能干点啥,上官一娜把毛巾蘸了水,给廖景栓擦了擦脸。毛巾凉凉的,廖景栓被激了,猛然地翻了个身,胳膊一甩,揽住了上官一娜纤细的腰。猝不及防,上官一娜被揽趴下来,一股刺鼻的酒气扑过来,令上官一娜作呕,慌忙直起身。水,开了,咕咕嘟嘟响。上官一娜的心咚咚咚地跳,不是害怕,不是激动,很莫名,就是咚咚咚地跳,一点办法都没有。上官一娜倒了一杯开水,放在床头柜上,凉着。上官一娜这才不跳了,正要坐下,发现没地方坐,到处是东西,乱七八糟,到客厅里一看,更糟糕,没洗的袜子,一只在茶几上,一只在沙发靠背上,还有脏兮兮的裤头,干在上面的东西,令上官一娜脸发烧。上官一娜皱了一下眉头,开始收拾。她先把那些脏兮兮的衣物归在一起,丢在卫生间的盆子里,放了水,倒一些洗衣液进去,胡乱地揉搓几下,浸濡着,便出去整理其他东西。估摸差不多了,才回到卧室,掫起廖景栓,把水喂下去。然后,过去洗了衣服,觉着再没什么可做,才坐下来休息。

人是个奇怪的动物。动物一闲下来,就是睡觉,人也睡觉,但没睡着或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胡思乱想或有目的有意识地想。上官一娜一坐下来,就想了。坐在廖景栓跟前,上官一娜想的自然是两个人的事,这事是很美好的,可以说是人世间最美好的,在这个事情面前,不分男女,尤其是青春年少者,无不春心荡漾。上官一娜想得心里美滋滋的,美滋滋的,却突然冒出一个问题,比竹笋冒得快,比蘑菇冒得快,其快的程度是不能用竹笋和蘑菇比拟的,如果一定要用什么比拟,那就是很像《西游记》里孙猴子蹦出石头的情景,应该说更像农家小院里晒了一上午的黄豆荚,叭!炸出一粒金豆子的情景。其实,这个问题是一直困着扰上官一娜的,只是不想的时候,它就小蛇一样冬眠着,不存在一般,一旦想起来,它就在心里胡乱地爬动了,发凉,发冷,有时候,还会咬一下,生疼生疼。这个问题就是女人最珍贵的东西没有了,被人掠走了,准确说是被自己贱卖了,也不能算贱卖,一谷堆钱哩,还换了一个体面的工作,只是赔了一点尊严而已。上官一娜看着廖景栓,突然感到很愧疚,她骗了他。既然已经骗了,一回是骗,两回也是骗,那就再骗一回吧。现在廖景栓喝醉了,今晚干了些啥,没干啥,明天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瞒天过海的机会。上官一娜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把失去的东西找回来,当然,那是找不回来的,但只要让廖景栓认为截止今晚它不曾失去依然存在于上官一娜身体里就可以,或者认为上官一娜的失去是廖景栓自己造成的就可以,其他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都可以忽略不计,都是零,一个句号而已。

现在科技发达,许多丢失的东西都可以找回来,即使丢了孩子,也可以做一个亲子鉴定上寻亲网,何况是身体的一个小部件,去一趟省城的大医院,掉个手指,掉只手,甚至是一只胳膊,都可以接回来,甭说是一个薄薄的膜了,耳膜重要吧,眼角膜重要吧,都不是问题,一块处女膜更不在话下。但问题是上官一娜不了解这项技术,不知道这项技术已成功拯救了许多失足女青年。还有一个问题,她根本无法保证找回来后能否保存完好且不再被人夺走。上官一娜想到的是电视剧里边出现过的情节,弄一袋鸽子血,在单子上濡染一坨殷红,人为制造一起流血事件,瞒天过海。现在没有鸽子血,深更半夜无处可寻,只能用自己的血,这更真实,经得住DNA检验,完全可以做到天衣无缝。上官一娜记得自己第一次濡染的那坨殷红,大小,形状,至今还十分清晰地印在脑海里,可能永远都不会抹掉,跟敦煌的壁画一样悠久。要濡染那么大的一坨殷红,需要许多的血量,一个人身体里有4000CC,上官一娜也不会少,问题是怎么取出来。上官一娜在大学里献过一次血,知道是用针头刺进静脉血管里殷红的鲜血会慢慢的流出来,也可以在指头上扎一针挤巴出来。上官一娜没有针头,廖景栓肯定也不会备有,很可能连一根缝衣针也不会有,果然,上官一娜只找到一根曲回针。上官一娜只好就物取材,把曲回针捋直了,在卫生间的地板上磨了磨,磨出一个针尖。指头上的血量是有限的,必须兑一些水,上官一娜找到一个瓶盖,从茶杯里倒了半盖。做好这些准备,上官一娜犹豫了,害怕了,不是她胆小,是她从小就害怕打针。上官一娜在指头上试着扎一下,很疼,没办法,只能这样。上官一娜把针尖抵住指头,别过脸去,扎了一下,猛的一疼,松手了,结果只扎出一个血点,挤不出一滴血。顿了顿,让自己喘匀了,上官一娜做一个深呼吸,又把针尖抵住指头,别过脸去,一咬牙,猛的一扎。上官一娜“哎哟”一声转过脸,发现整个针尖已深深地扎了进去,忙拔出来,殷红的血倏地冒了出来,很快就形成一个半球的血珠。一滴殷红的血滴进水里,如喷吐在空中的一口烟,迅速弥漫开去,渐渐地染红了瓶盖里的那一汪水,淡淡的,如初起的朝霞,似刚洗过的玛瑙,绚丽,通透。上官一娜也顾不得疼,迅速用手使劲一下一下地挤,一滴滴的血滴进去,那水渐渐地浓郁了,深红了,紫红了。

上官一娜将那血水慢慢地浇在床单上,殷红的水彩一样涂出一个图案,几乎跟第一次洇染的一样,没有规则,如幼儿的胡乱涂鸦。望着自己的杰作,上官一娜满意地笑了,然后又无奈似地摇摇头,苦笑一下。然后慢慢地脱光了廖景栓。也慢慢地脱光了自己,慢慢地躺在廖景栓身边。

廖景栓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有些烦,不想接,结果一阵接一阵地响,很执着,简直就是执拗,没办法,才扭转身去摸的手机,一伸手,竟摸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惊醒了。呼隆!廖景栓坐起来,看到一个人,一把搬转过来,竟是上官一娜。上官一娜说:“你醒了,把人折腾了一夜,我还想多睡会儿。”廖景栓再看自己,再看床上,一坨殷红,醒目,刺眼,明白了。手机继续执拗地响着,上官一娜拿起来递给廖景栓,是陈老师,廖景栓用食指挡在嘴上轻轻“嘘”了一声,打开接听:“喂,陈老师,啥事,你说。”

陈一兵说:“上午开组宣群团工作会,领导指名要你和娟子参加,娟子关机,你立马过去叫上她一起去会上。”

挂掉电话,廖景栓起床,一边在地上找衣服,一边说:“快起,组宣工作会,领导指名咱俩参加。”

上官一娜不耐烦地嘟囔一句:“又跑会呀。”还是下床找起了自己的衣服。

上官一娜一下床,亭亭玉立了,一下子就把廖景栓震撼了,呆了,愣了,迷了,一下子就站立了,一下子就扑了上去……

然后,穿了衣服去大会跑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