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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处长约的是七点,还有半个多钟头,马国华坐下来,掏出自己的“红喜梅”来抽。服务员说:“都说有肉不吃豆腐,你咋不吸大中华?”马国华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爱好,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口味,我喜欢这个。”马国华突然觉得自己说假话的本领原来是很强的。马国华还有一个新发现,自己好像有烟瘾了。马国华到广播电视台的时候跟戴微微做过保证的,不抽烟,不酗酒,这才几年,就违约了。马国华,你堕落了吗?抽完一支烟,马国华想还是给牛春丽打个电话,估计这时候已经回到宾馆了。马国华用吧台的电话打过去,服务员接了。马国华听到电话里,服务员在大声地喊:“117牛春丽电话,117,牛春丽——,电话——!”不一会儿,牛春丽说:“喂,哪位?”马国华说:“我这边还有点事,你自己去吃点,我可能回去晚点,别等我。”牛春丽还要问什么,马国华把电话挂了。马国华是昨晚躺在床上的时候决定不让牛春丽参加的。马国华对自己说,这么多年没有先进设备,人们照样看电视听广播,照样过日子,而且过得有滋有味滋滋润润,晚一两年没什么,可一个女人一旦堕落了,那就是一辈子。现在决不能让牛春丽觉察出什么,那样的话,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下定的决心,做出的决定,将功亏一篑。

饭局结束已是夜里十点多,送走最后一个客人,马国华一下子醉倒在饭店的大堂里。几个服务人员七手八脚把他扶到长椅上躺下,一时不知道如何送走这位客人,餐厅服务员突然想到他曾给红星宾馆打过电话,要的是117房间的客人。于是,打了过去。不到十分钟,牛春丽便来了。因为只有二三百米的距离,牛春丽请饭店服务员帮了把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马国华弄回了红星宾馆。马国华刚一进门,“哇啦”一下,吐酒了,一地的污秽,满屋的浊气,熏死个人。

牛春丽找来扫帚和拖把,一点一点地扫了污秽,倒进坐便器里冲走,又拿拖把一遍一遍拖了,还用了宾馆的沐浴液,酒气依然很大,最后咬咬牙,从包包里拿出自己用的香水扑了扑,才觉得好了些。马国华可能是口渴了,一阵吭咛,牛春丽慌忙把凉好的开水端过来,扶起马国华喂了几口。服侍马国华睡下,牛春丽才坐下来眯一会儿,谁知,屁股刚挨住沙发,马国华“呕”一下,又吐了,这回不是地上,是枕头上,单子上。牛春丽只好起身再收拾。一个晚上,马国华吐了,牛春丽收拾,牛春丽收拾了,马国华再吐,再收拾,再吐,再吐,再收拾,折腾过来,折腾过去,马国华终于不吐了,牛春丽才眯上了。

马国华醒来时,已是第二天凌晨三点多,牛春丽趴在床边,还在熟睡着。很显然,她一直在照护着他。马国华有些感动,有些爱怜地伸手去抚摸她披散的秀发,及至跟前,手僵了,慢慢又缩了回来。过了一会儿,马国华又把手伸过去,接着又缩回来。往返了几次,马国华最终还是放弃了。马国华觉着半边身子有些困麻,轻轻翻了一下身,牛春丽醒了。牛春丽说:“你醒了,吐了大半夜,胆汁都吐出来了,绿瓦瓦的,可把人吓坏了。”

马国华说:“真对不起,让你受累了。”

牛春丽说:“让我来干吗呢?不让我去,你一个人却喝这么多,多难受!”

马国华说:“咱这酒喝得值,又给了一百万,新设备也有了着落,计划部明年还要给上计划,三两年问题就解决了。”

牛春丽说:“那你也不能不要命啊!一旦喝出个三长两短来,我咋向嫂子交代。”

马国华说:“这不是好好的嘛,有啥好担心的?春丽,我口渴,给我倒点水喝。”

杯子原本凉着半杯,牛春丽又兑了些热的,方才端过来。马国华要坐起来,一动,头疼得厉害。牛春丽说:“别动,我喂你。”因为没有汤匙,牛春丽只好把马国华扶起来,一只胳膊搂着,一只手端着杯子喂,样子很像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在喂病中的男人。马国华慢慢地喝着,慢慢地享受着妻子之外的女人给自己的这份温馨。一杯水太少了,不管马国华再怎么慢,还是很快就喝完了。马国华很想说,再喝一杯,甚至想说再多这么搂我一会儿。但说出口的却是:“我没事了,你过去休息吧,明早,我们还得赶七点的班车哩。”

牛春丽说:“我不放心你,你睡吧,我搁对面的床上歪一会儿就行了。”

牛春丽睡了,轻微的鼾声音乐一样动听,听得马国华如痴如醉,哪里还睡得着。马国华,你这个卑鄙小人!人家如此对你,你竟心生邪念,何况她还是你的准弟媳!马国华在心里痛骂着另一个马国华,一个心旌摇动的马国华。

这个省城之夜,应该发生点什么,却什么也没有发生。然而,没发生不等于没故事,因为故事历来都是演绎出来的。这个夜晚的故事,在马国华回到丹阳不久,也可能从他与牛春丽踏上去省城那一刻起,就开始演绎了,而且很快成形了,活灵活现,有板有眼,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这是马国华始料不及的,也是牛春丽始料不及的,可以说是许多人始料不及的。

生活中可能会缺柴米油盐,但永远都不缺八卦新闻,何况是出产新闻的地方,更何况是传播新闻的地方,关键是出的还不是一般的重大新闻,而是绯闻。一般地,绯闻都是爆炸性新闻,但这则绯闻没有爆炸,更没有像原子弹一样爆炸。虽没爆炸,却以原子弹爆炸一样的惊人速度呈辐射状链锁式传播着,如马六甲海峡涌动的暗流,无形地,有力地,无可阻挡地,冲击着人们脆弱的神经,助推着人们永远亢奋的传播欲望,激荡着人们永不泯灭的猎奇心。

绯闻毕竟是绯闻,登不了大雅之堂,只能在私下里传播。但这则绯闻最终却登上了大雅之堂,被拿到了市委的议事日程上。

那天是星期天,马喜华吃过早饭,拿了钓竿,沿着通往丹水河的柳巷,心情愉悦地哼着丹阳宛梆《李豁子离婚》的精彩曲段,晃晃悠悠地往河边走着,迎面有风徐徐吹来,送来了丝丝清爽,也送来了淡淡的鱼腥。出了柳巷,是一片开阔的菜地,被一条条窄窄的小路一块一块地切开了,又打了畦,青菜,瓜果,一样样地长着,生生地弄出了一幅画。路边的小草虽失去了春天的翠绿,却显得十分茂盛,而且结满细细碎碎的小籽粒,一株株站在那儿,高高地举在头顶,随着阵阵的微风,一摇一摆向路人炫耀着。穿过菜地,便是一片树林,有柳树,榆树,更多的是枫杨树,丹阳叫黑柳树,也叫鬼柳树。枫杨树的叶子落得早,地上已有飘落的黄叶,乍一看,像散落的一地金子。河边有几棵柳树,大都是一搂子粗,柳丝长长的垂着,随微风轻轻地荡着,婀娜多姿,有一些竟垂到了水面,荡起微微的涟漪,不时地惊扰着下面的小鱼儿。树肚里,有鸟儿的啼鸣,清脆而委婉,把丹水河静谧的初秋吵得热闹。

马喜华还不会钓鱼,但他很想成为一名垂钓爱好者。一个人没有一点爱好可不行,没有爱好就没有情趣,一个没有情趣的人,就是一个木讷的人,一个不会生活的人,一个没有品位的人。牛春丽说这话的时候,马喜华的大脑就跟丹水河边上的水车轮子一样在不停地转,想到的各种爱好水花一样飞溅着,玉珠一样晶莹,透明,在阳光的映耀下,呈现出彩虹一样的美丽,旋即又落入河里,消失了。一轮轮地溅起,一轮轮地消失,最终,马喜华看到了水里的鱼儿。于是,马喜华选择了垂钓的这个高雅又大众的爱好。

马喜华是第一次钓鱼,也只有一竿一钩。为了学钓,在这之前,马喜华特意请教了巷子里的一个经验丰富的垂钓者,了解了一些常识,知道这个季节钓鱼,要用蚯蚓做鱼饵,便提前两天在屋子旁边的菜地里挖了一些装在一个罐头瓶里。现在,马喜华还要选一个好的钓位。选钓位是很有学问的,一年四季是有所不同的。就春天而言,要看天,钓暖不钓冷,钓晴不钓阴,钓阳不钓雨,钓煦不钓风;要看岸,钓远不钓近,钓凹不钓凸,钓弯不钓直;要看水,钓深不钓浅,钓静不钓流,钓浑不钓清;要看草,钓暗不钓明,钓坎不钓坦,钓边不钓中;要看时,早坐东面西,晚坐西面东,午坐南面北,背阳顺光钓。丹水河在城西,马喜华到达岸边,刚好是背阳顺光,便选了一处有水草的小河湾。马喜华撑开小马扎,坐下来,抽长鱼竿,绑好鱼线,从罐头瓶里捏出一根肥大的蚯蚓。那蚯蚓摇摆扭转,企图逃脱捉拿,哪里挣得脱,生生地被掐下一小截儿。马喜华把扭动得更厉害的一大截儿放进瓶中,把掐下来的一小截儿挂上鱼钩,用手捏了捏,觉得已经足够稳贴,才扬起竿用力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