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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国华刚把烟吸去半截儿,桌上的电话响了。马国华懒洋洋地拿起来,放到脸边:“喂,哪位?”那边说:“我是单玉成,抓紧准备一百万,市委马上要调整干部了,坐着不动,还想提拔?”

“焦大头,你装啥球大尾巴狼,想钱想疯了,我上球上给你弄一百万块!”马国华一听就知道是焦大头,便揶揄说:“你那百试不爽的办法,爽了吧?这都多少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焦大涛说:“正要说这事的,朋友说,今天到账,你让会计去财政局查一下,赶紧给我回个话,我在省城盯着哩!”

马国华正要挂电话,见会计于慧娜走了进来,忙对着电话说:“先别挂,我问一下。”然后,捂住电话问:“是不是有一百万到账了?”于慧娜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是一百万,是五百万,有一百万是空的,需要市财政匹配。”马国华拿开手说:“焦老板,行啊,有内线呀!”

焦大头说:“我跟你再透点,国家近期还会有一批扶持款,可能还有一批广播电视设备,你麻利点。”

“赶紧回来,咱俩喝两盅!”马国华的言外之意是回来细谈,又觉着直说了不妥,变成了邀请来喝酒。一个国家干部向一个包工头讨教,总归是掉份子的事。喝酒就不一样了,亲戚能喝,朋友能喝,熟人能喝,陌生人也能喝,酒本身就是交流交往的媒介。丹阳人说,无酒不成席。精辟啊!自己过去怎么就没有琢磨出其中的奥秘呢?

挂掉电话,马国华便开始琢磨再去省城的事。临近下班的时候,马国华叫来陈一兵,说:“很久没给播音部开会了,今天有空儿,通知一下,开个短会。”陈一兵问:“现在吗?”马国华说:“现在!来我办公室。”陈一兵转身去了。马国华打电话给广播电视台旁边的楚都饭店,订了一个餐厅。放下电话不一会儿,陈一兵又进来了,屁股后跟着播音部的几个俊男靓女。马国华以平日少有的热情招呼大家坐下,又亲自给大家倒了茶,大家一个个都是受宠若惊的样子,给台长颔首致谢。倒过茶,马国华坐回自己的老板椅,拿起老二留下的那盒“红喜梅”,抽出一支,做出让烟状,问:“有人吸吗?”男同志摆摆手,女同志抿嘴一笑,算是答谢了。马国华点着烟,吸了一口,说:“召集大家开个短会,其实也没啥可说,主要是想请大家吃个饭.....”马国华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也给大家提了一点希望。台长说了,主任也得说两句,至少得表个态吧!陈一兵说了几句,魏嘉平也说了几句,其他几个都说没啥说。

没啥说,好,结束,吃饭去!大家就一起去了楚都饭店。大饭店的饭菜是一样的,丹阳人叫印版饭。包桌,五百,六百,八百,一千,四个标准。马国华点了八百的,心疼啊!半个月的工资呀!马国华是军官转业,工资高,若搁在陈一兵身上,那就是大半个月的工资!若搁在魏嘉平他们几个身上,几乎就是一个月工资哩。几个人进入餐厅,酒已放在里面。酒是马国华让薛红忠提前拿来的,五十块一瓶的丹阳大曲。乖乖,囫囵件,六整瓶,谁能喝得了!马国华喝了,大家也得喝,这是对领导的尊重,何况今儿还是领导做东,更得喝!你跟领导关系铁不铁,就看敢不敢把胃喝出血!你跟领导感情深不深,就看敢不敢一口闷!且不说,能喝半斤喝八两,这样的同志应培养;能喝八两喝一斤,这样的同志才放心!你不喝,领导心里能得劲吗?你不喝,领导能放心吗?喝!敞开了喝,撕开肚皮也要喝。肚皮终究没有撕开,可几圈儿下来,陆陆续续都出现了状况,有的趴下了,有的张狂了,有的胡言乱语了,只有牛春丽有些微醉,只有上官一娜清醒着。奇怪了。马国华明明看着牛春丽一杯没少,还替了上官一娜几大杯,咋就没醉呢?这只有一种解释,牛春丽豪气!牛春丽是个酒缸!这正是马国华这顿酒的意义所在,目的所在。但马国华犹豫了。牛春丽是弟弟的女朋友,自己的准弟媳,怎么能让她去冲锋陷阵呢?正思忖着,牛春丽端起杯说:“马台长,来,咱哥俩走一个,以后有啥难事,只管吱声,来,干!”马国华听牛春丽这么一说,抓起杯子,“咣当”一碰,说:“我就爱听这样的话,够哥们,像个军人,干!”干罢,牛春丽说:“不行,这杯太小了,换大杯,再碰一个!”也许是服务员很想看看眼前这位大美女的酒量究竟有多大,果真给换了大杯,放在牛春丽面前,斟满,微笑着退到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马国华说:“我不能喝了。”牛春丽说:“你掂起来碰了,我替你喝。”牛春丽果真把两杯喝了。马国华说:“牛春丽,你真牛,你敢再干一大杯,我下星期就带你去省城!”牛春丽说:“两大杯,说话算数!”说罢,自己掂起酒瓶,“咕咚咚”一下,又“咕咚咚”一下,两个满杯,鼓腾腾的。牛春丽说:“马台长,你看着,我自己倒得跟牛眼一样,我还要喝得跟狗舔的一样。”牛春丽喝完一杯,将杯子倒过来箜了箜,一滴也没滴,又喝一杯,又倒过来箜了箜,一滴也没滴。两杯喝罢,牛春丽还要再倒,被马国华抓住手制止了,心疼啊。这是马国华第一次触碰到牛春丽,瞬间,马国华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慌忙松开了。

马国华后悔了。自己的选择没有错,错在被他选中的人,其实也不是被选中人的错,是错在这个人不该是牛春丽。那该是谁?是梁淑敏?一个半老徐娘,除了声音优美,几乎没有可以称作美的地方。上官一娜?是葛燕燕?是邹虹?都是领导的亲戚,咋敢胡用?更不用说,关键是酒量小,无法堪此重任。马国华后悔了一个星期,纠结了一个星期,犹豫了一个星期,牛春丽找来了。牛春丽说:“我知道你后悔了,害怕对不住你弟弟,我是我,你弟是你弟,我愿意,谁也不怨。”

马国华说:“干吗要跟着蹚这趟浑水?”

“弄不来钱,弄不来设备,大厦交不了,交了也只能是个空壳子,有啥用,我跟你去跑资金,跑项目,是在帮自己,帮播音部,帮广播电视台,不是在帮你,而且我愿意,你用不着有心理负担,只管准备去就是了。”牛春丽说罢,一扭头,走了,不容马国华再婆婆妈妈,犹犹豫豫。马国华是个干脆的人,这事却犹豫了。就因为牛春丽是准弟媳?好像不尽然,可能夹杂着其它什么因素。不知道了。

马国华纠结了几天,还是带着牛春丽去了省城。大巴车晃晃悠悠到达省城时,已是下午五点多,二人在广电厅附近的红星宾馆登记了房间。第二天,马国华说:“你来省城少,好好逛逛,有事了,我叫你。”马国华一个人去了广电厅。广电厅跟省电台和电视台在同一个院子里,门口两侧挂满了硕大的牌子,三个单位的,单位党委的,单位纪委的,白底红字,或者白底黑字,醒目,气派!进到里面,却感到了拥挤。三个单位,三栋办公大楼,把院子挤得仅剩巴掌大一坨儿,十几部小汽车一停,自行车一扎,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马国华是县级台长,想见厅长是很难的,即使副厅长,也要费一番周折。不好见,马国华也没打算见。马国华要见的是王处长,焦大头介绍认识的,很会办事的一个人。因上次来过,焦大头又打了电话,马国华直接去了王处长的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马国华轻轻叩了叩,王处长说了声“请进!”马国华才推门进去。王处长见是马国华,热情的起身打过招呼,泡了一杯茶,方坐下来说话。马国华知道王处长很忙,就长话短说地说明了来意,最后说:“丹阳离省城几百公里,来一次不容易,晚上想托王处长请几个相关人员吃个便饭,不知王处长肯不肯帮这个忙?”

王处长说:“大头是朋友,咱都是军人出身,没有不帮的道理,我建议请一下设备处的苗处长,计划处的包处长,电视台的张台长,电台的宋台长,你看咋样?”

马国华说:“人和地方,都由王处长定,我下午就安心逛逛街。”

大热的天,马国华没有逛街,而是美美地睡了一个下午。起来后,在招待所给王处长打了个电话,问了饭店的地址,自己先去了。马国华到了饭店,先问了服务员饭店是否可以自带烟酒,服务员说原则是不允许的。明白了。马国华赶紧跑出来,在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件酒一条烟。酒和烟,跟焦大头上次弄的一样,茅台和大中华。一算账,肝都疼了。马国华让营业员给找了一张牛皮纸,把烟和酒裹了,抱着一个包裹一样回到了饭店。包间的服务员见了,“噗嗤”一笑说:“真有你的。”马国华说:“没办法,我们是小地方的,能省一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