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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关于马国华与牛春丽的绯闻,再度发酵,再度扩散,更添了许多细节,令人身临其景,不得不信,不信都难。

第一个版本:马国华和牛春丽陪客人喝酒,喝到高兴的时候,省广电厅的王处长说:“马台长,播出设备是六十三万,你这女秘书喝一杯,我给你十万,喝多少,我给多少,喝不够,你就掏钱补,咋样?”马国华刚要发话,牛春丽一拍大腿说:“中!”一口气喝了七杯,结果还没跑到卫生间就吐了。王厅长大手一挥,就把设备给了。电视台的张台长见牛春丽趴下了,就说:“马台长,咱是同行,你来一趟省城不容易,也得有所表示,我正想更新一批摄像机,退下的也是八成新,你喝一杯给一部,喝多少,给多少。”马国华二话不说,抓起杯就喝,一连喝下三杯,眼见喝不下去了,张台长说:“马台长够意思,我把退下来的六部全给了。”马国华不同意,喝喝歇歇,歇歇喝喝,坚持喝够六杯,结果吐得一塌糊涂。两人都醉了,醒来却发现赤条条躺在一起,床上印着一片美丽的处女红。马喜华从省城一个读大学的同学那儿知道了事情真相,碍于马国华是亲哥哥,就整天喝闷酒,结果就把自己喝进医院了。

第二个版本:马国华去省城根本没请客,请客只是一个报销的托词而已。那天因班车在路上坏了,耽误了时间,马国华和牛春丽到达省城时,已是半夜,好不容易找了一家旅社,只剩一个标间了,就谎称是夫妻,住下了。两人开始还不好意思,各自选择靠墙的床面壁而睡。谁知,两人都睡不着。热得难受,马国华想脱了睡,便轻声唤:“春丽,春丽。”牛春丽侧躺着,一动没动,马国华就坐起来脱了衣裳。还是睡不着,还是热,闷热,骚热。过了一会儿,牛春丽轻声唤:“哥,哥。”马国华没应,身子僵着,听到牛春丽那边,一阵窸窸窣窣,想必是也脱了。过了一会儿,马国华起来,想把电扇拧到最高档,不敢拉灯,只好摸黑去摸。电扇开关在牛春丽一边的墙上,马国华慢慢地摸,慢慢摸,慢慢摸,终于摸住了牛春丽的床,开关就在那儿,再摸一下就是了。结果呢?马国华摸错了方向,一摸,摸住了牛春丽鼓腾腾的圆嘟嘟的屁股。那牛春丽也正骚热着,一骨碌,翻转过来,一把抱了住。马国华哪里还想别的,哪里还嫌热,一骨碌就爬了上去。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马喜华知道了,到单位财务一查,果然是两个标间的发票。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哪个不会,生气了。马喜华就把自己往死里灌,一下子就是二斤伏牛白!那是啥?咱丹阳的烧刀子!喝不进医院,才怪咧!

第三个版本:马国华和牛春丽陪客人喝酒,喝到高兴的时候,省广电厅的王处长说:“马台长,播出设备是六十三万,你这女秘书喝一杯,我给你十万,喝多少,我给多少,喝不够,你就掏钱补,咋样?”马国华刚要发话,牛春丽一拍大腿说:“中!”一口气喝了七杯,结果还没跑到卫生间就吐了。王厅长大手一挥,就把设备给了。电视台的张台长见牛春丽趴下了,就说:“马台长,咱是同行,你来一趟省城不容易,也得有所表示,我正想更新一批摄像机,退下的也是八成新,你俩都可以喝,喝一杯给一部,喝多少,给多少。”马国华二话不说,抓起杯就喝,一连喝下三杯,眼见喝不下去了,张台长说:“马台长够意思,我把退下来的六部全给了。”马国华不同意,喝喝歇歇,歇歇喝喝,坚持喝够六杯,结果醉了,吐得一塌糊涂。第二天,牛春丽醒来,发现赤条条跟马国华躺在一起,当下就哭得跟泪人一样。碍于马国华是台长,又是男朋友的亲哥哥,就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打掉门牙往肚里咽,一直不敢跟马喜华说,后来马喜华还是知道了,跟马国华打了一架,却又不是对手,反而吃了亏,一气之下,喝了二斤伏牛白,把自己喝进了医院。

可能还有N个版本,但万变不离其宗,都是说,马国华跟牛春丽那个了。说的人多了,就从地下跃然而出,出了单位,出了小区,出了小巷,到了车水笛鸣的大街上,地球人都知道了。马国华始料不及,无招架之力,更无还手之功。于是,马国华保持了沉默。马国华可以沉默,牛春丽呢?不!决不!绝不!牛春丽要揪出这个绯闻制造者,要他或她付出沉重的代价!现在问题是怎么下牙,从哪儿下牙,不管怎样,这一牙一定要咬下去,狠狠地咬下去,哪怕只咬一个牙印,哪怕硌掉一颗门牙,也要咬!牛春丽把几个主要版本捋了捋,就捋出了头绪。几个版本透露出这么几个信息:知道请客,知道省厅处长和电视台台长姓啥,知道马喜华在省城有一个同学,知道发票,知道马喜华喝的是伏牛白,这个人很会编故事。这几个信息一综合,一分析,结论就出来了:绯闻制造者是广播电视台的人!

牛春丽报警了。牛春丽认识石建勋,就向石建勋报了。石建勋很上心,第二天就来了,找好几个人了解情况,结果却出乎意料,只找出几个可疑之人,连犯罪嫌疑人都算不上,而且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就是制造者。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因为这类事件历来都只能是不了了之。

这边没查出结果,那边有人把有关材料却寄给了市纪委。广播电视台是党的喉舌,是市里的一扇窗口,代表着丹阳的对外形象,岂能出这样的绯闻!纪委把问题反映到县委,准确说是反映给单书记。单书记十分重视,当即做出指示,要求纪委与广电局组成联合调查组,从不袒护一个干部也不冤枉一个干部的角度出发,进行全面调查,以正视听,维护好丹阳的窗口形象。调查组当即就去了省城,事情很简单,宾馆和饭店的服务员都出具了证明,马国华确实喝得不醒人事。事情也很复杂,谁也无法证明,马国华在醉酒状态下和酒醒以后做了什么。这是问题的关键,关键弄不清,谁能咋办?调查组无法以正视听,绯闻就成了真新闻,再次发酵了。

马国华被停职,保留了广电局党委委员,没有顺腿捋,也算组织爱护。马国华去了广电局,一时没有合适的台长人选,就由郭局长暂时兼任。

个人没办法,公安没办法,组织没办法。牛春丽把自己关进屋子,无声地躺在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热热的泪水涌出来,汪在眼窝里,渐渐地多了,渐渐地满了,渐渐地流了,蚯蚓一样慢慢地顺着脸爬,却跟小蛇一样,哧溜一下,掠过有些苍白的脸颊,倏地就不见了,钻进枕头了,消失了。一条蚯蚓爬出来,又一条蚯蚓爬出来,一条小蛇哧溜一下消失了,又一条小蛇哧溜一下消失了。其实它们没有消失,它们在牛春丽的枕头上留下一片湿湿的印记,然后悄悄地爬到了牛春丽的心里。那些蚯蚓乱糟糟的爬着,那些小蛇一下下地咬着。牛春丽也不驱赶,也不拿掉,一任它们爬着,咬着。

牛春丽把自己关了三天,在床上无声地躺了三天,起来了,出来了。牛春丽没有去广播电视台,她要去办一件大事。牛春丽去了丹阳协和医院。医院清一色的白色建筑,白中透着青,青白得有点冷,令人心发颤的冷。牛春丽跟马喜华一起上狗尾巴山的时候,多次从医院旁边走过。牛春丽说:“医院不应该是白色的,太冷了,应该暖一些,最好是粉红色,绿色也行,可以给人一种生命旺盛的感觉。”走近医院的时候,牛春丽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这个冷颤打得很值,它让牛春丽一下子灵性了。牛春丽停下脚步,打开粉红色的真皮包包,掏出手机,翻出马喜华的号码,拨出去,第一声铃刚响,又赶忙摁掉了。牛春丽想了想,给马喜华发了一个短信:我在医院。看着手机显示“已发送”,牛春丽苦笑了一下。

牛春丽想站到门口显眼的地方等马喜华,却总觉得有许多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本来嘛!一个大美女,往那儿一站,即便不是鹤立鸡群,那也会把众人眼球吸过来,尤其是那些男人们,你看看他们那不断滚动的喉结就知道,他们一个个恨不得把你吞了去。于是,牛春丽走进了医院的地下停车场。牛春丽站到了入口的背影处,那里正好可以看到医院的大门。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装着声控灯,一旦静下来,一分钟不到就灭了,若不是出入口有光透进来,简直就若置身漆黑的夜晚一般。牛春丽站了一会儿,一个老头突然出现在跟前,大概是把她当作了偷车贼,很不友好地问:“干啥的?!”牛春丽吓了一跳,差一点叫出了声,稳了稳神,知道那老头是看车人,便说:“我等人!”看车人打量了一番,见牛春丽如此漂亮,又有此眼熟,一边往回走,一边自言自语一样地说:“等人就等人,干吗要躲到黑影里,弄得跟偷车贼一样,吓我一跳。”

是呀!我干吗要躲到黑影里,自己把自己弄得跟见不得人一样?牛春丽往外走了几步,站到入口的外面。也许是在里面站得久的原因,牛春丽觉得太阳很刺眼。牛春丽打开包,取出那副茶红色的太阳镜,刚要戴上,突然觉得戴上太阳镜跟站在黑影里一样,都有不敢见人的意味,便又合起来装进了包里。等人是一件很不爽的事,牛春丽在那里不停地来回踱着,跟动物园铁笼子里的狐狸一样,焦躁,不安,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胆怯。怯什么呢?不就是做个鉴定吗?做鉴定不就是为让大家知道吗?然而,此刻的牛春丽,就是这么矛盾,期望被人知道,又害怕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