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兵已等在那里。宾馆的早餐是一人一盘式的自助餐，住宿者免费供应，餐厅见房卡发盘子，一卡两盘，少领一盘也可以，多一盘却不行，多了就要付费，所以，早餐只能一个人来陪乔小柯。国家提倡建立节约型社会，宾馆实行“光盘行动”，又不允许吃不完兜着走，只能吃啥拿啥，吃多少拿多少，或者一次少拿，吃完了再拿。这样一来，只能自助，别人代替不得。乔小柯吃得少，拿得自然也少，很快就拿好了，端到一个空桌上等着陈一兵一起吃，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两人吃着聊着，很自然就聊到了魏嘉平。陈一兵说：“你该说说你这个表哥，不要啥事都要出风头，出头的椽子先烂，这道理都不懂，往后咋在机关混。”陈一兵喝了几口粥，接着说：“就拿这次直播来说，冰天雪地，又是野外，简单一点多好，大家都少受一点罪，他可好，建议增加机位，山上山下同时来，弄得跟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一样设着分会场，还害得你大冷的天跑回来主持。”陈一兵见乔小柯不怎么吃，便关心地说：“多吃点，一大晌午，指不定中午啥时候吃饭哩，我去给你再拿个鸡蛋倒杯牛奶。”乔小柯说：“不用客气，你吃，我自己去。”乔小柯过去倒了两杯奶回来，放一杯在陈一兵面前，才坐回对面自己的位置。

陈一兵喝茶很讲究，吃饭却很随便，一大盘子，五谷六杂，聊着吃着，依然是风扫残云。打扫干净自己的面前，陈一兵又端着盘子过去，拿了一根油条，一个蛋，一杯豆浆。这种组合应该是陈一兵小时候最羡慕的最崇尚的城里生活。如果说陈一兵刚才是在解决温饱，现在肯定是在享受生活或者在回味梦想了。这一回，陈一兵好像吃饱了一般，吃得很慢，可以说是真正的细嚼慢咽回味再三。乔小柯很不理解，这样一个人怎么就不喜欢魏嘉平呢？乔小柯说：“陈老师，你应该多批评魏嘉平，把他的毛病当面指出来，让他知道自己对在哪儿，错在哪儿，尽快成为你的手下得力干将。”

陈一兵说：“我也想呀，可人家也得听呀，关键是人家现在也是主任，人家有人家的见解，人家有人家的主意，人家有人家的方法，我哪里奈何得了。”

陈一兵一连说了几个人家，乔小柯便知道陈一兵已经不待见魏嘉平了，喝了一口奶说：“我了解他，就是个死脑筋，只会对事，不会对人，属于智商高情商低的人，有冒犯老师的地方，回头我说说他，还请陈老师见谅，毕竟他也是你的弟子嘛！”

陈一兵说：“他要有你一半晓事理，那就不用我费心劳神了，我跟你说这些，就是没把你和他当外人，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他今后能好好在机关混，混出个人样来。”

陈一兵还要说什么，乔小柯的手机响了，是魏嘉平。乔小柯起身走到一旁接了，回来对陈一兵说：“陈老师你慢慢吃，嘉平过来了，我回房间再顺顺词。”

“去吧，不用客气。”陈一兵端起杯子正要喝豆浆，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说：“天冷，穿厚点。”

乔小柯听了，心头一热，眼窝儿也跟着一热，想说什么，忍住了，只扭头看了一眼。陈一兵正沁着头喝豆浆，没有注意乔小柯这回眸的一顾。陈一兵有许多的不是，但对乔小柯却始终像一个老大哥。乔小柯在丹阳的两年多里，陈一兵一直都很关照，当然这里面有郭国旺的因素，更多的还是性格使然。陈一兵是个自我感觉强大的人，又带着农村人善良的一面，内心深处是同情弱者的，在他眼里，刚参加工作的乔小柯是弱小的，无助的，理应得到呵护。魏嘉平就不一样了。魏嘉平是个男的，跟自己同性相斥，而且一直以来，魏嘉平表现出来的是智慧，是能力，是对自己主任地位的直接威胁，自然要另当别论了。

魏嘉平在门口等着，见到乔小柯，便跟平常人见面一样打招呼：“吃罢了。”乔小柯也一样，说：“吃过了，你怎么没来宾馆吃。”魏嘉平也很想过来作陪的，但理智战胜情感，才打电话推脱有事，让陈一兵过来作了陪。魏嘉平说：“艳梅知道你回来了，一大早让我去买菜，要请你今晚回家吃顿便饭。”魏嘉平说的是实话，很自然地回答了乔小柯的问题，也回避了没有来作陪的真正原因。

魏嘉平给乔小柯带来了一套衣服，是魏嘉平几年前给李艳梅的紧身保暖衣，李艳梅只试穿了一次，生了小孩后，发福了，一直闲放在那儿。魏嘉平说：“天冷，把这个穿上。”说罢，就出去了。乔小柯知道丹阳刚下了一场大雪，来时也带了紧身保暖衣，比魏嘉平拿来的更高档，更薄，更保暖，就放在行李箱里，毕竟主持仪式上不能穿羽绒服，这点常识还是有的。现在魏嘉平给了，这不是紧身保暖衣，是一份情，一份意，一份爱，乔小柯不能冷淡了，会凉心的。乔小柯穿上了，挺合身，在镜子前转了转，也很满意。乔小柯打开行李箱，只取出那件紫红色的旗袍。

乔小柯裹着齐小腿的羽绒服走下楼时，魏嘉平正在一辆奔驰面包前等着。见乔小柯到了车前，车上的记者和主持人都要下车握手打招呼，被乔小柯制止了：“外面冷，都别客气了。”乔小柯上了车，魏嘉平招呼司机开车。十几分钟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因车开不到山顶，只能徒步，到达山顶时，几乎都要冒汗了。

祭拜大典是定了时间的，九点十八分，九寓意医圣乃九五之尊，十八既应了生日，又有了发财的祝福。大典在十八响礼炮声中拉开序幕，气氛庄重而热烈，在乔小柯和魏嘉平妙语连珠风趣幽默的主持下，高潮迭起，整个大典一起哈成，堪称完美。

直播上，由于方案弄得细致，分工清楚，十分顺当，又与网络做了连接，在丹阳电视台播出的同时，也在丹阳网同步播出了，效果出奇地好，不少外地的客户还给孔老板打来了祝贺电话或发来了祝贺短信，孔老板非常满意，当晚就在丹阳宾馆盛情宴请广播电视台参与人员，局长郭国旺也应邀参加。郭国旺一来，宴席的座次不好安排了。丹阳是开放型城市，与大都市接着轨哩，座次当然不能按照丹阳惯例，要跟国际接轨。按国际惯例孔老板坐主陪，郭国旺坐主宾，张大年坐副主宾，乔小柯就得跟郭国旺紧挨着坐，麻烦就出来了。儿媳跟公公坐一起，在丹阳是笑话，更是忌讳，是一件令人尴尬的事。这不行！张大年说：“乔老师是稀客，应该坐副主宾。”乔小柯死活不肯，只跟陈一兵调换了一下位置。这样一来，又紧挨了魏嘉平。在大家看来，表兄妹俩坐一块，很得劲，两人却感到不自在了。

孔老板不亏是企业家，在这么不自在的情况下，依然把桌上的气氛弄得热闹融恰，很快就撂倒了三四瓶丹阳窖藏，把一个个弄得精神亢奋。郭国旺是重点，自然是重灾区，企业的人要敬酒，广播电视台的人也要表现，哪个不喝都不行。喝！于是，几番下来，郭国旺便微醉了。喝了别人敬的酒，郭国旺也要敬别人酒，况且自己是局长兼台长，必须回敬孔老板几杯。丹阳的规矩，多喝少倒，先喝为敬，郭国旺一流水斟满四杯，说：“我喝四个，给每人敬两个。”说罢，郭国旺一口气喝下，咂咂嘴，面对孔有为说：“孔老板，你的酒，我的手，借花献佛，敬你两杯。另外，你是我们广播电视台的衣食父母，我得额外敬两杯。”孔有为本就义气，酒桌上更加豪爽，二话不说，站起来，一手抓起一杯，一杯一口，咕咚咕咚两下，又一手抓起一杯，一杯一口，咕咚咕咚两下，全喝了。郭国旺接着说：“孔老板，你的面子大，电视台一听说你要搞直播，一个个争着上，特别是播音员，争得打破头，我好不容易做好工作，你又增加了条件，弄得我的台柱子闹起了情绪，你说算不算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孔有为说：“算！当然算！”

郭国旺接着说：“光说算不行，得有所表示！”

孔有为以为郭国旺是说钱，不知是在挖坑让他喝酒，便说：“郭局长，啥都别说，咱胃口好，就多吃点肉，多喝点酒。”

孔有为这话一出口，郭国旺立马一流水斟满四杯，说：“孔老板爽快！四个，一个都不能少，算是对你孔老板的一点小小惩罚！”

孔有为自知掉坑了，犹豫一下说：“这酒该罚，喝！”

孔有为喝罢，郭国旺又一流水斟满四杯，说：“刚才的酒是我生门敬你的，现在咱撇开工作不说，单说咱哥俩的交情，快二十年了吧，十年一杯，也该碰两杯，不碰两杯，我都觉得对不起自己，你说呢？”

郭国旺将得死，孔有为没退路，羽绒服一脱说：“寡妇摸黑路——泼上了，服务员换大杯！”服务员匆忙拿来两个高脚杯，孔有为咔哧拧开一瓶，咕咚咚，咕咚咚，倒满两个杯子，一手端起一杯，咣哧碰一下，递给郭国旺，说：“啥都不说，尽在酒中，干！”说罢，一仰脖，咕咕咚咚，一口气灌了下去。这下子，该郭国旺为难了，不喝吧？自己有言在先，喝吧？这一杯下去，怎么了得！陈一兵眼色活，站起来说：“郭局长，我替你。”郭国旺刚伸手相递，孔有为说：“这是我们哥俩的事，谁都不能替！陈老师能喝，酒有的是！”很显然，孔有为对陈一兵的殷勤很是不满。陈一兵不无尴尬地坐回去，一时无措。郭国旺举杯自饮。这时候，乔小柯站了起来，说：“孔老板，我替一杯，如何？”

孔有为设宴本就为答谢乔小柯，现在既如此说，哪有不允之理，只是这样饶过郭国旺为心难忍，便说：“乔老师这样说，我没意见，只是郭局长必须先喝一口以示诚意，大家说如何？”众人皆知孔老板的戏喻之意，若错错人，定会起哄助阵，怎奈是自家局长兼台长，没一人响应，但郭国旺从大家的眼神里看到了起哄，不等乔小柯走过来，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几下，喝了个底朝天。乔小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自己诚心诚意要替的，孔老板也答应了的，公公竟不领情一般自己喝了，似乎自己成了孔老板的帮凶。这不行！既然自己说喝了，就要喝，必须跟孔老板碰一杯！乔小柯走过去从酒箱里抓起一瓶，咯哧拧开，往孔老板面前的两只高脚杯咕咚咚咕咚咚一阵猛倒，孔老板见状，惊慌地说：“这是要干啥？”乔小柯说：“孔老板跟郭局长碰杯了，却把市台朋友凉着，不会是有意见吧？咱兄妹俩也走一个，来，干了！”乔小柯咕咚咚喝下半杯，留半杯等着孔有为。这时候，大家方才灵性过来，一齐起哄：“孔老板，干杯！孔老板，干杯！”没办法，孔有为端起杯要跟乔小柯碰了，被乔小柯躲开了，只好喝下半杯。乔小柯这才拿杯碰一下，说：“我先喝为敬，干了！”乔小柯喝过，始终把高脚杯底朝天捏着，一对丹凤眼笑咪咪地看着孔有为。孔有为面有难色以祈求的目光望了一圈，试图找到一个救星，但令他失望了，好像没一个有替喝的意思。孔有为的脸紫红了，可能是酒力所致，也可能是憋屈所为，就在要告饶投降时，魏嘉平慢腾腾地站起来说：“小柯，你把孔老板的杯子添满，我替喝！”乔小柯心里清楚，再僵持下去，孔有为不喝失面子，自己一样难堪，与其说魏嘉平是在给孔有为解围，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搭楼梯。乔小柯略略犹豫一下，象征性地添了一点，说：“孔老板记住，你欠我半杯酒，啥时候去市台做客，再给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