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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先友取了摄像机出来,叩了叩司机的车门。司机下了车,帮着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又很礼貌地拉开车门,让肖先友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上次,肖先友就是坐的这个位置,这是秘书或者保镖的位置。肖先友把摄像机抱在怀里,十几万块哩,磕碰了,可了不得!肖先友刚坐下,后面有人说:“把摄像机放后坐吧,这不是你们马台长那车,磕不着。”肖先友扭头,见是姬董事长,忙打了招呼,才把摄像机放了过去。

姬董事长是几年前才当的董事长。原来的董事长,也就是姬董事长的丈夫,出了一次车祸,脑瓜子出了血,花了一百多万,请了北京的专家,破了脑瓜儿,取了婴儿巴掌大一块头盖骨,在药水里泡了几个月,又安了回去。命保住了,人却傻了,整天鼻涕鼾水淌着,见了人,直啊啊,谁也不知道说的啥。找来聋哑学校的老师,也听不懂一句,无奈,只能任他一直啊啊着。花钱请了一男一女两个保姆,定时给他喂饭,定时帮他排便,跟伺候宠物一样精心,周到。人傻了,公司不能傻,还得运转,还得赚钱。咋办?得有人接班呀!董事长没有儿子,一个宝贝女儿还刚上大学,姬董事长就只好走马上任。一个家庭主妇,安能当此大任?当时就有许多董事质疑,反对,刁难。有人还预言说,丹菇集团公司一定会毁到这个女人手上了。有两个深信不疑的股东,向董事会陈述了一大堆理由,毅然决然地退了股。不想,三年下来,集团公司效益净增了一倍多,跻身到了全省民营企业一百强,成了丹阳企业大哥大。现在更是了得,成了丹阳首家上市公司。

这次是暗访,主要是考察各地市场开拓情况,特别是货款回收情况。据反映,个别销售员有屯押货款现象。丹阳有过实例。丹阳原来的龙头企业是生产保护材料的,全国各大钢厂都设有销售点。刚开始时,业务员收了货款,稍屯押一点,在当地做一点小买卖,公司睁只眼闭只眼,不成想,业务员就胆大了,成宗成笔地屯,几十万,几百万,甚至有两个业务员屯到了上千万,有的偷偷办个分厂,以集团公司名义销售,有的还跑到澳门去豪赌,等公司察觉时,已积重难返,好好一个企业就这么垮掉了,令人痛惜。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必须防微杜渐,必须掐掉这个苗头,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姬董事长决定去巡视一圈儿,便成了此行。因是暗访,自然不带随从,公司上下谁也不知道姬董事长出差干啥,去往何处,就连司机也只是知道送姬董事长去了宛都机场。

作为唯一的随从,肖先友也是拿了机票才知道第一站去的是武汉。

到达武汉,已是下午一点,两人草草地吃了一点,便去登记酒店。肖先友心想姬董事长会去星级大酒店,不想,却住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快捷酒店。姬董事长说:“要个套房吧,方便办公。”肖先友就去登记了一个套房,给自己登记了一个标间,然后帮姬董事长拿着行李进了电梯。电梯不大,放了两个拉杆箱,显得更小。肖先友摁了22的摁钮,电梯开始缓缓上升。肖先友闻到了姬董事长身上的香水味,很淡,却沁人肺腑,闻过了,还想闻,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肖先友轻轻地吸了吸,又吸了吸。王明丽也有香水,是特香那种,有点刺鼻,肖先友第一次闻到的时候,打了一个喷嚏。肖先友知道,王明丽的香水与姬董事长的香水是不能比的,也是无法比的,就像他们的财富与姬董事长的财富无法比一样。王明丽只能用王明丽的香水,姬董事长也只能用姬董事长的香水。如果王明丽用了姬董事长的香水,走到她的朋友圈里,就会有人笑话说,没钱就别喷,喷这么劣质的香水,谁闻得到!如果姬董事长用了王明丽的香水,在职场里走上一遭,准有人说,风骚!就那几个钱,熏谁呢?

武汉不亏为火炉,已经立秋好多天了,还是很热,不一会儿,就是一身汗。肖先友把姬董事长的箱子送进2201房间,就要回自己房间。姬董事长说:“急啥哩,把空调打开。”空调是柜式的,矗在会客间的西南角,刚好还可以吹到卧室。肖先友打开空调,走过去打开卧室门,好让冷风吹进一些,却见卧室里也有空调,挂式的,便过去也打开了。卧室里放着一张双人床,很宽,足有两米,看上去宽成了长,长成了宽。城里的床做得没有规矩,尺寸是任意的。乡下人打床,还是要讲究一下“床不离妻”,七尺长,二尺七或三尺七或四尺七或五尺七宽。现在跟了城里人,也还要打成一米七,一米八七,一米九七,两米零七,不管如何,是不能少了七的。肖先友家里只有一张三尺七宽的床。肖先友打小就睡父亲脚头。父亲很少洗脚,脚臭的熏人,但没办法,只好背过身侧睡。后来大了,肖先友比着姐姐们睡的床,自己垒几块土坯,凳几块木板,支了一个床,才单睡了。双人床脚头正对的墙上挂着电视机,下面是两头低中间高的组合式写字台,靠门口的一边放着一些自费物品,里边的一头支着一台电脑,大屏的,新款式,明显比自己的那台好得多。自己的电脑是三年前买的,组装的那种便宜货。原是不打算买的,工作上需要,跟王明丽商量了几回,就买了一台二手货。床的里边放着一对凉椅,藤条做的。肖先友的老家出产藤条,老家人叫青丝葛。每年秋天,老家的人们兜里揣一块干粮,腰里别一把麦镰,就进山了。太阳傍落的时候,便或抗着或挑着青青的青丝葛回来了。隔不了几天,山外的商贩就来了,一捆一捆地验过,磅过,一把一把的票子就到了老家人的手里。每年放假,肖先友都要跟大人们进山去抽青丝葛,挣够下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

肖先友还在想着青丝葛,姬董事长进了套间,递给肖先友一张卡,说:“卡里是你这次的零花钱,应该够花,下午我出去办事,你自由活动。”

肖先友在武汉读的大学,对武汉不说了如指掌,那也不是略知一二。就那么几个景点:黄鹤楼。长江大桥。武大樱花园。海洋世界。园博园。汉正街。东湖。肖先友上大学的时候,大都去过,有的还去了多次。再说,肖先友也不是喜欢旅游的人。没有想去的地方,肖先友就决定睡上一个下午,睡他个天昏地暗,头睡扁,腰睡圆。现在他有了时间,不用做家务,不用去上班,不用熟稿子,不用塑发型,一切的一切都不用了,一整个下午都属于自己,可以自由支配,任意挥洒。于是,肖先友冲了个凉,就躺在了床上。

肖先友做了个梦。肖先友好久都没做梦了,好像连做梦的时间都没了,每天一躺下就睡着,一睡着就睡熟了。肖先友顺着一条崎岖的山路走啊走,走到一个很深很深的山坳。青的山。白的雾。蓝的天。绿的水。肖先友一个人走着,到处都一个样。青的山。白的雾。蓝的天。绿的水。肖先友迷路了,焦急了,害怕了。啊哦!啊哦!啊啊哦哦!肖先友大声地叫喊。山里人用这种叫喊驱赶野兽,驱赶恐惧,也呼唤路人。肖先友喊过,母亲走来了。母亲是踩着青山走来的,蹚着绿水走来的,薄薄的白雾,轻纱一样披在母亲身上,把母亲打扮得新娘子一样漂亮。但肖先友怎么也看不清母亲的脸,母亲的脸遮着一层轻纱。肖先友想快步迎住母亲,可怎么也跑不起来,心里好急好急。肖先友跑啊,跑啊,终于到了母亲跟前,撩起母亲脸上的轻纱,却是姬董事长。肖先友一惊,醒了。

肖先友摸起手机一看,已经快六点了。肖先友扣了一会儿手机,觉着乏味,想起姬董事长的房间里有电脑,便拿房卡开门进来。肖先友喜欢NBA,尤其喜欢看洛杉矶湖人队和克利夫兰骑士队,说白了是喜欢科比和詹姆斯。肖先友的喜欢就是喜欢,很正常,很一般,没有达到痴迷,所以还不能算球迷。现在不是赛季,肖先友上网搜了一圈儿,搜到了湖人最近的两场比赛,一场对猛龙,一场对雷霆。因为有安东尼,肖先友选了对雷霆的那一场,虽不是直播,但依然好看,而且少了停顿,看得解瘾。看一场直播,要两个半钟头,甚至更长。现在,肖先友把两场看完了,还不到两个半钟头。肖先友觉着有点饿,却不知道姬董事长啥时候回来,见电视柜上有桶面,拿起来瞅了瞅,贴签是十元,比跟火车上的还贵,便放下了。

肖先友从宾馆里走出来,沿着街边走了一截儿,看到一家兰州拉面,便走了进去。肖先友原来不怎么喜欢吃拉面,跟王明丽恋爱后,经常跟王明丽一起进兰州拉面馆,慢慢地就吃上了瘾一般,喜欢了。爱屋及乌呀,王明丽喜欢,我肖先友没理由不喜欢。王明丽之所以喜欢,是因为她在兰州读了四年大学。真正的兰州拉面,碱味是很浓的,王明丽每次都要跑很远的路道丹阳大道北段的那家真正兰州人开的拉面馆,而且要拉得粗的那种。肖先友喜欢细的,每次去,都说:“一大一中,大细中粗。”老板一听就知道是老主顾来了,知道面馆碗分大中小三种,面有粗细之分,做得就格外上心,很可能还会多捏一片牛肉放进碗里。肖先友走到吧台冲着吧台小姐说:“一大一中,大细中粗。”吧台小姐抬头看了说:“我们只分大小,你要两碗吗?”肖先友尴尬一下说:“一碗,多少钱。”吧台小姐说:“十块。”肖先友付了钱,方找了一个空位坐下来等。

温饱思淫欲,饥寒生盗心。解决了温饱,肖先友就有了所思。吃面的时候,肖先友看到了对面有一个报刊亭,走出面馆,就直接穿过马路去了。报刊亭里的杂志五花八门,可谓琳琅满目,文学的,娱乐的,生活的,社会的,青年的,老年的,男性的,女性的,有日报,有晚报,有文摘,有时报。看亭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个子不高,吃得黑胖黑胖,乍一看,活脱脱一个大肉球儿,见一个英俊的小伙子走到面前,一时竟看呆了眼,目光一直跟着肖先友在动。肖先友从这边看到那边,又从那边看回这边,那女人的目光也跟了一个来回。肖先友说:“拿本《人民文学》。”那女人愣着没动,肖先友见状,用手指着说:“拿本《人民文学》。”那女人才醒过神来,拿起一本递给肖先友。肖先友付了钱,拿着杂志回了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