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肖先友,上官一娜从火车站出来,登上了古城墙。城墙上人很少,偶尔遇到一个或一对情人,谁也不搭理谁,旁若无人地只顾走。走了一截儿,觉着寡味,便下来拦了一辆的坐上去,司机师傅问:“去哪儿?”她说:“去西京大酒店。”司机刚要起步,又改口说:“去大雁塔吧。”上官一娜好久没有逛过商场了,进入地下通道,突然想逛一逛,便扭身进了地下商场。地下商场大都是些大路货,上官一娜觉得就是地摊儿,压根就没打算买,只是闲逛逛。上官一娜逛到一个拐角处,眼睛突然一亮,发现一身西装,跟肖先友身上的皮尔卡丹一样,便上前问了价。老板说:“原价五千八,现价三千六,实意要,价格好商量。”上官一娜说:“我看看。”老板说:“美女配帅哥,老板这样的大美女,爱人一定是大帅哥,配上这套西装,那还不帅呆了。”上官一娜说:“我爱人是电视台的主持人,穿上去出镜,等于给你做广告,两千咋样?”那老板表现出痛苦状,思索一阵说:“只当白送了,拿走吧。”
从商场出来,天已黑了。大城市天黑不是黑,是亮,五颜六色的亮,灿若白昼的亮,城市一亮,天就黑了,跟鸡一叫天就亮了一个道理。鸡叫不叫,天都会亮,城市亮不亮,天都会黑。上官一娜拎着东西,觉出了饿,便穿过马路去了旁边的小吃一条街。两年前,上官一娜跟单书记来过这里,两人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小店,一人要了一碗羊肉泡。那是上官一娜第一回吃羊肉泡,也是那次才知道了羊肉泡馍的有关知识。羊肉泡馍之所以能成为西安的著名小吃,有它的历史原因。西安是一个多民族的城市,回民尤其多,回族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不仅创造了富有西安特色的穆斯林文化,也创造了独特的清真饮食文化。羊肉泡馍最早为西周礼馔,是在古代羊肉羹的基础上演变而成的。古代的秦人善吃牛羊肉,回民不吃大肉,就不断加以改进,特别是加入了胡人的饼,也就是今天的坨坨馍,开始是单吃,饼吃饼,汤喝汤,后来把饼泡在汤里吃,再后来先掰馍,后泡馍,就成了现在的吃法。当然,原来的吃法也没有丢弃,所以,西安羊肉泡馍的吃法有四种至多。
上官一娜又找到那家店,坐在原来的那个位置上,要了一碗羊肉泡馍,细嚼慢咽地吃了,心满意足地走出小吃街。在街边拦了一辆的,回了酒店。
放下衣服,上官一娜又走出来。今晚得把那事再说一回,一定要得一个准信儿。上官一娜扭身走到了2701房间门口。2701是套房,过去叫总统套房,现在叫商务套房,单书记在里面住着。这事再说一回,合适吗?单书记会不会烦?上官一娜犹豫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退了回来。上官一娜在房间里踱了一会儿,又走出来,来到了2703房间门口,抬起嫩藕一样的左臂,勾起纤纤的中指,轻轻地,缓缓地,敲响了房门。少顷,范秘书把门拉开个缝儿,探出头,见是上官一娜,问:“娜姐,有事?”
上官一娜并没有范秘书大,范秘书唤她娜姐,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亲近。上官一娜很乐意有人这样叫,特别像范秘书这样,很有地位的人,娜姐娜姐地叫,心里要多美气,有多美气。上官一娜说:“没事,就是无聊,想过来说说话儿。”
范秘书忙将门拉开一些,把上官一娜让进房间,回手去关门,突然觉得有些不妥。一对孤男寡女,在酒店的房间里,关了门,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何况是上官一娜,你懂的!不关,如何说话?于是,抓着拉柄的手,定格了一般僵在那里。上官一娜说:“关上吧!”范秘书这才轻轻地把门关上。
范秘书细心,缜密,谦卑,谨慎,礼貌,热情,有着较强的创新能力、执行能力、沟通能力、运作能力和写作能力,在领导面前,尽仁、尽义、尽礼、尽智、尽信,在公众面前,仪容优雅、仪表堂堂、仪态大方,坐有坐姿、站有站相,堪称完美,是个很称职的秘书。这是大家公认的,而上官一娜还有不同的认识,是另一个角度,另一种眼光看到的另一个侧面,另一种人生,那就是贪。范秘书的贪,是骨子里出来的,隐藏,隐蔽,却暗流一样涌动,猛兽一样凶狠。我喜欢。
贪是丑陋的,小学生都知道,上官一娜为什么喜欢?在上官一娜眼里,贪虽丑陋,却是一种强大的动力,一种最本能的动力,一种最原始的动力,按照科学术语,应该叫原动力。这样一来,贪就不丑陋了,就美丽了,就值得赞美了。对此,上官一娜还有一套十分严谨的哲学理论。社会的进步靠什么?当然有诸多因素,譬如制度,譬如科技,譬如矛盾,譬如斗争,譬如经验......但根本问题是不平衡!不平衡咋产生?在一个“贪”字!贪色,贪财,贪权。
就说贪色。贪色是男人的本性。老话说,男人不贪色,路断人稀。多精辟,多深邃,多哲学。如果我们都不贪色,没了人,社会如何发展?谈何进步?如果我们都不贪色,哪儿来爱情?爱情是唯美的,高尚的,纯洁的,你还能说贪色丑陋吗?你还会诅咒贪色吗?不能!不仅不能,还应赞美。
就说贪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是老祖先说的吧?没异议吧?但你要学会看本质,学会变角度,学会用市场经济的眼光看待问题,分析问题,处理问题,解决问题。就拿字面意思说,“君子爱财”,君子都爱财,你能不爱吗?你能甘做小人吗?答案是肯定的。“取之有道”,谁弄俩钱没门道能行?即使摸个彩票,也需研究老半天哩!假如我们都不爱财,谁去创造财富,没有财富,就没有经济基础,没有经济基础,就不会有稳定的上层建筑,社会就乱了,还谈何发展进步。
就说贪权。权利是人民的,永远都是,不论在哪个国家,人民给谁,谁就拥有权利。权利跟股票一样,人民手中的是散股,一人一股,没有多大作用,需要聚拢起来,成了股东,才有了力,才有了利,才有了权力或者权利。关键是人民给不给,会给谁,这就需要索取,需要贪,这样聚拢的才多,才能成股东,才能成大股东。
所以说,范秘书的另一面,真实!上官一娜自然就喜欢了。
上官一娜坐下来。范秘书也坐下来。沙发是并着的,隔了一个方方的茶几。茶几上有茶盘,搪瓷的,盘里有两只杯子,青瓷的,扇形的山水图,好像是一幅名画,上官一娜记不起来了。图下是五个宋体:西京大酒店。茶几的里边,还有一个小筐儿,柳编的,袖珍,精美。里面放满了用品,剃刀,水果,糕点,茶叶,等等,上官一娜知道里面还有一包“创可贴”。这些是自费项目,每个房间都有,一个标准,一个样子。
范秘书坐下来,又立马起身,掂起水壶,问:“娜姐,茶,还是白开?”
上官一娜说:“老习惯。”
范秘书是知道的,但问是礼节,礼多人不怪。范秘书倒了白开水,双手捧过去,放在上官一娜一边,然后坐下来,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两人喝着茶,闲聊一阵儿,范秘书便听出了上官的意图。范秘书说:“这事吧,还是娜姐自己说好,我给娜姐敲敲边鼓还可以。”
上官一娜说:“姐担心呀,单书记是答应给你哥弄,但若是又忘呢,泡汤了,姐就亏大发了。”
范秘书说:“单书记记忆力好着哩,哪能说忘就忘了。”
上官一娜伸过手来,抓住范秘书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含情脉脉地说:“多帮衬,妹子不会亏待哥哥。”
范秘书的手有些抖,欲抽不忍。上官一娜放上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拍着说:“别关机,等我电话。”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送走上官一娜,范秘书就想到了原来的蔡秘书。蔡秘书是个很有才华的秘书,就因没把握好自己,越了雷池,动了书记的红颜知己,才被调离的。
那时候,单书记还不是市委书记,范秘书还不是市委秘书,还在教育局给局长当秘书。那年,六一儿童节前夕,教育局组织了一场文艺晚会,只邀请了主管领导,谁知,书记临时也要来观看演出,猝不及防,弄得局长慌了手脚。范秘书却沉着冷静,把活动安排得妥帖停当。最后,还安排书记上台与演员合影留念,与幼儿园领舞的林霞老师站在了一起。林霞是县直幼儿园的园花,长着一张明星脸,模特身材,舞姿优美,特别是那双丹凤眼,含情脉脉,如清泉一般明澈,一颦一笑,含蓄,妩媚,令人顿生爱恋。后来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了。其实,也知道,知道书记后来多次到幼儿园调研,给幼儿园拨了专款,扩大了县直幼儿园的规模,林霞也很快当上了副院长。仅此而已。
然而,蔡秘书却闹出了一件大事。事本身并不大,说起来,也很平常稀松,但闹得不是时候,更重要的是闹错了人。那是一个星期天,书记回家了,蔡秘书跟平时一样给林霞打一个电话,说书记有事,要她到丹阳宾馆。林霞如期赴约,进了房间,却不见书记,问:“书记呢?”蔡秘书说:“书记刚才有急事走了,让我在这等你,说一点小事情。”林霞便坐下来,等蔡秘书说事。蔡秘书没有说。蔡秘书泡了一杯绿茶,双手捧着递过来。林霞起身去接,纤纤的玉指碰了蔡秘书的手,慌乱中洒了茶水,正要缩手回来,却被蔡秘书死死抓住,接在手中的茶杯一下子掉到地上,幸亏铺了地毯,杯子完好无损,却洇湿了一片。林霞还欲回抽,刚一用力,却被蔡秘书一把拉进怀里,双臂蟒蛇一样死死地箍住,动弹不得。蔡秘书下面箍住林霞的细腰,上面一沁头,便吻住林霞温润柔软的双唇。林霞毕竟经过世面,趁蔡秘书忘情之时,抽出一只手,一巴掌扇在蔡秘书白净的脸上。蔡秘书被突然的一扇,一愣,松开了。林霞抬脚要跑,却被惹怒的蔡秘书一把拽回来,趁势拦腰抱起,掼倒在床上,随之,一个饿虎扑食,压了上去,将小巧玲珑的林霞严严实实地覆盖在身下。
蔡秘书知道林霞惹不得,却压不住心头对林霞美色的贪欲,便提前做了许多功课,谎称书记有事,从电视台借了针孔摄像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与林霞的全过程录了下来。果不其然,林霞穿好衣服,便说:“你会为你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我的小美人,别把话说那么绝嘛,消消气,我给你看段视频。”蔡秘书说着连接录像机与电视机,少顷,蔡秘书与林霞在床上的镜头便播了出来。播了一会儿,蔡秘书便关了,得意地说:“我的技术还满意吧?”
林霞听了蔡秘书的双关语,突然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嘻嘻一笑,扑到蔡秘书怀里说:“看把你吓的,要知你这么不经吓,妹子就不跟你开这个玩笑了。”
蔡秘书说:“哥就是想留住这段情谊,以防妹子那天不理哥了,好有一点念想。”
林霞说:“看哥说的是哪里话,妹子我就那么薄情?我还指望着哥提携哩!以后,妹子随叫随到,保证服务好哥哥。”林霞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蔡秘书心里欢喜,就忘乎所以了。结果呢?半年后,被提拔重用,调任奎文关乡当了乡长。那奎文关原不叫奎文关,叫鬼门关,一听就吓死人,不吉利,后来才改名奎文关。蔡秘书的前任是蒋建平,土生土长的奎文当地人,在那里干了近三十年,光乡长就干了十八年,送走过七任书记,直到蔡秘书去了,才被调进城做了广播电视台的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