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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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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年注定都是不平凡的年份,魏嘉平出生的那个龙年,国家发生了巨大的波动,毛泽东、朱德、周恩来三位重要领导人相继离世,唐山发生大地震,东北下了一次陨石雨,揪出了祸国殃民的王张江姚“四人帮”,喜忧参半。魏嘉平大学毕业的那个龙年,是千禧年。今年又是一个龙年,魏嘉平三十六了。丹阳有句老话:人逢三十六,不是喜便是忧。魏嘉平期冀着喜,也担心着忧,忐忑着跨入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本命年。

跒出正月,播音部就爆出一条喜讯,葛燕燕当妈了,一下子给苗东风生了两个大胖小子。龙年的娃娃儿,都是捣蛋虫儿,苗东风的儿子跟他老子一样捣蛋,居然选择在二月二这天来到人间,令播音部在一片喜庆氛围里抬起了龙头。

魏嘉平是娃娃的干爸,必须马上去看一看。做干爸的,咋能不抱一抱自己的干儿子呢。干儿子是几个月前就认下的,指腹为子。那天,苗东风找了一家私人诊所给葛燕燕做了一个彩超,发现葛燕燕肚里是一对双胞胎,而且是一对带把儿的。苗东风家三代单传,男丁不旺,不曾想,到了葛燕燕这儿一下子就造出两个来,苗东风当即就在葛燕燕漂亮的脸蛋上“炮炮炮”亲了个三连冠,然后一把抱起来一圈圈地悠一圈圈地转,直到葛燕燕嬉笑着提醒说:“孩子,孩子。”苗东风才慌忙放下葛燕燕说:“看我高兴的,昏了头了,肯定吓着咱儿子,让我听听,他们骂老子没有。”苗东风说着就抱住葛燕燕的大腿将耳朵贴在葛燕燕凸起的肚子上去听,葛燕燕忙说:“在医院呢。”苗东风才打住他兴奋得有点滑稽的举动。举动打住了,高兴劲儿没减,回到家就给魏嘉平和蔺小虎几个打电话,约到家来喝酒。酒至半酣,苗东风就指着葛燕燕的肚子说:“大哥,我想给我这俩儿子认个干爹,你肯吗?”魏嘉平说:“我有一个儿子,再添俩,刚好哥仨,应了桃园三结义,咋不肯。”苗东风说:“燕子,你替咱儿子给大哥磕仨头。”魏嘉平说:“燕子身子不便,倒仨酒吧。”魏嘉平的干爹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当了。

葛燕燕还在医院里,因为是不足月生产,婴儿在保温箱里,一天只能见一次。魏嘉平去得是时候,正好见了,又瘦又小,样子还很丑。魏嘉平很不解,葛燕燕那么胖的人,营养一定很丰富,怎么就把孩子生这么瘦小呢。女人生产往往就是这样,胖人生了瘦娃儿,瘦人生了胖娃儿,母子争营养呀。护士这么一解释,魏嘉平明白了,跟葛燕燕打趣说:“看看你,当妈的人跟俩孩子争吃的,这下好了,要出镜还得减肥。”苗东风说:“哥,燕子还得奶孩子哩,减啥肥,出啥镜。”魏嘉平说:“看看看,护上了不是。”葛燕燕说:“哥,甭理他,你跟我说说部里有啥好事。”葛燕燕为保胎,两仨月没上班了,很想知道一点部里的事。魏嘉平说:“有啥好说的,都在朋友圈里。”葛燕燕说:“我连手机都被收走几个月了,上哪儿找朋友圈。”魏嘉平说:“我兄弟这事整得对,不能辐射了我干儿子。”葛燕燕说:“那你就给我说说。”魏嘉平就把播音部三个播音员主持的节目在省市获得四个大奖的喜事说了。葛燕燕还要再问,魏嘉平的手机响了。接过电话,魏嘉平说:“台里有事,我先走了,回头再来看你。”

丹阳这地方,娃娃生下来,要有许多道道。当天,新爸爸要抱一只鸡去给岳丈家报喜,如果生的是儿子,要抱一只大红公鸡,若是丫头,就抱一只母鸡,送到了,不用言语,岳丈家的人就知道了。第三天,吃过早饭就和了面,饧在那里,中午的时候擀出长长的面条,叫来娃娃的爷爷奶奶伯伯叔叔姑姑,一人一大碗,浇了大肉和鸡蛋臊子,或浇几勺红杠杠的辣椒水,吃得噗噗噜噜响,这叫三天吃喜面。吃喜面之前,要做一件大事,给娃娃取名字。老一辈的人是按生辰八字来取的,现在年轻人,要赶时髦,要取独特的,生僻的,有个性的,就去字典里查,就上网络里搜,结果,一到幼儿园,一到中小学,撞名了。譬如张凯,一个班里,会有好几个,男的,女的,两个还好,就叫男张凯,女张凯,再多了,老师只好用张凯一张凯二张凯三或张凯A张凯B张凯C来区分。吃了喜面,就该吃喜酒了。原来吃喜酒是流水席,今儿这个来,明儿那个至,没个准儿,主人家既要照护月子,又要招待客人,麻烦,渐渐地就演变了,定一个日子,把亲朋好友都请来,一锅烩了,既省事,有热闹。

苗东风把日子定在第十天,也就是二月二十二,一下子给两个儿子弄出三个二,美其名曰免得儿子们长大了二。丹阳人的年过得长,从腊月二十三开始,要一直过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还要在正月十六吃一顿荠荠菜饺子,到山涧野地去跑一遭,名曰跑百病,就是要在这一天把所有的疾病都丢到野外去。这期间,上班就不叫上班,半晌午就开始相约喝酒了,下午都还晕着醉着,夜里又开始了,今儿这家,明儿那家,推着磨扇转着圈儿,谁还能安得下心。不安心是上班,喝酒那是不含糊的。现在出了正月,大家肚子空了一二十天,遇上了酒宴,尤其是喜酒,随了份子,不喝白不喝,喝了成二球,不喝是二球,那就喝,可着劲儿喝,喝晕喝吐在所不惜,就是把胃喝个洞儿,也心甘,也情愿。广播电视台来了许多人,还有亲戚同学,苗东风摆了整整十桌,一个个撕开了肚皮喝,把大楼都喝晃了,把大街都喝窄了。

丹阳的喜酒宴是有讲究的,要有十盘十碗,寓意十全十美。盘要四凉六热,或六凉四热,碗要八菜两汤,或六菜四汤,碗和盘要荤素搭配,荤素搭配比例由主家确定,有钱人或出手大方的人荤多素少。现在有所变化,成了没钱人荤多素少,有钱人成了荤少素多,而且荤是野味海鲜,素是山珍野菜。苗东风家境中等偏上,关键是出手大方,来了个荤素各半,上了野猪野鸡野兔鱼虾河鳖娃娃鱼猴头鹿茸木耳,虽没有海参鲍鱼鱼翅燕窝,在丹阳也算是十分丰盛了。大家一个个撕开肚皮海吃,依然没有吃完,临走还大包小包地打了包。走出宾馆,一个个打着饱嗝喷着酒气称赞不已。

播音部的人都去了,一个不冇,围了一大桌,大家都要保护嗓子,只象征性地喝了一点红酒。这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工作负责,说对革命负责有点大,却有一点这个味道。播音部没喝多少酒,却干了一件大事,让两个只有十天大的“小家伙”上了镜,着着实实令大家喜了一把。

早些年,应该在魏嘉平出生之前的时候,丹阳是不给未满十二周岁的儿童照相的,说是会摄走娃娃的魂灵,还列举了一大堆的事例。譬如说,张大炮的老二在城里工作,给儿子过生日,请人给娃儿照了像,相片还没拿回来哩,小家伙儿就没了。还有更邪乎的,说谁谁两口子抱着娃娃去拍满月照,摄影师傅一摁快门,闪光灯嚓的一声,娃娃就背过了气,面条一样软在怀里。这些都是传说,是否真实,没人考证过,也无需考证,如今,娃娃一生下来,当然大都是在肚子上刺一个口子,一小搾那么长,把娃娃掏出来,还没睁眼哩,还眯缝着眼哩,就拿着手机,嚓一张,嚓一张,N张N张地照,不仅照,还要录,录一段一段的视频,放到网上,放到微信里,晒一晒,秀一秀,也没见一个被摄走魂灵的。所以,大家就搞了一回特权,让孙师傅扛着摄像机录了一段视频。播音部的人传递火炬一般,每个人都抱着两个“小家伙”来一个特写镜头,然后拷到电脑上分享给每个人。于是乎,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就成了一对小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