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燕燕的喜庆还强劲着,又一波喜庆又来了,而且一波接着一波,跟中秋节的钱塘江大潮一样,一波高过一波。首先是上官一娜,这个丹阳广播电视台的第一美女终于要走红毯了。
上官一娜今年已经三十一了,在大城市,这个年龄的未婚女人,一摸一大把,还不是剩女,很可能正是惹眼的年龄,在丹阳就不一样了,是剩女了。丹阳这个年龄的女人,孩子已经上小学了,至少也进幼儿园了。到了这个年龄不光说你是剩女,还会说你眼高,满地挑瓜挑得眼花,最后只能捡个膀瓜。这是好听的,那些乡村妇女会说你是克夫的命,没人敢要,那些粗野的汉子们还会说你没女人那个玩艺,是个石女子,也就是变性人。好在有廖景栓,一直恋爱着,上官一娜才没有被沦落到那种境地。但不能再拖了,再拖就把青春拖没了。
上官一娜是播音部的主任,也是主人,上官一娜的喜事自然也是播音部的喜事,播音部要全力以赴参与筹办。魏嘉平把费玉和郝梦莹抽出来,专门服务筹备工作,做婚礼的嘉宾主持。
丹阳历史上是楚国的都城。楚国历时八百年,曾六次迁都,丹阳是建国时的首都,被称为始都。丹阳如此历史悠久,民俗文化自然源远流长,婚礼作为最普遍的地方民俗文化,更是丰富多彩。现在啥都讲流行,歌曲流行,说的,唱的,哼的,吹的;发型流行,长的,短的,红的,白的,黄的,蓝的;服装流行,牛仔,旗袍,唐装,西装,还有露腿露肉的乞丐服,等等等等,五花八门,花样百出。丹阳的婚礼也在流行,古典的,现代的,东方的,西方的,中西合璧的,要啥有啥。丹阳满大街都是婚庆公司,随便找一家,都会把婚礼弄得热热闹闹。问题是廖景栓与上官一娜之间出了问题,有了分歧。原定五一的日子只能往后推,好事多磨,磨一磨,喜事多,吉祥哩!
问题也不是出在廖景栓与上官一娜之间,是出在廖景栓老家的习俗上。廖景栓父母虽是干部,却一直在家门口的乡镇工作,生活在农村,跟地地道道的农民没什么两样。廖景栓的父母就这么一个儿子,又如此出息,在市委工作,找个媳妇是丹阳第一大美女,还是市委书记的亲戚,说说都令人自豪。廖景栓的父母希望按老家那边的仪式举行婚礼,让左邻右舍亲戚朋友瞅瞅看看,风光一回。然而,上官一娜恐惧了。恐婚是许多女孩子的一种扭曲心理,大龄女孩尤甚,没什么要紧的,调整一下就好了。但上官一娜恐惧的不是结婚,是丹阳农村的婚礼。于是令上官一娜犹豫了,却步了。
丹阳农村的婚礼是半古典半现代的,既时髦,又落后,既高雅,又粗俗,落后得有些丑陋,粗俗得有些野蛮。譬如说接亲,要按老规矩,备齐四色礼,一尺长的油馍一百零七根,十根一捆十根一捆地扎好,剩余的七根散着,两斤挂面或两件龙须面,两件酒,两条烟,一个猪头,一吊一搾多宽的带皮肉,肉脑要刺一个口,肉上要绑一撮儿粉条,这叫离娘肉,当然,还要按事先约定的数额备下一些礼钱。然后,把所有的礼品或绑上或贴上或裹上喜庆的红纸,送到女方,才能把人接回来。去接的车也是有讲究的,不能是白色的,也不能奔驰与桑塔纳混用,有奔丧之嫌,犯忌讳,最好是一色的红车,喜庆。如果女方陪嫁有车,男方去的车辆需是单数,如果没陪车,男方去的车辆就要是双数。把人接回来,要在一里之外下车,换乘轿子。抬轿汉子一色紫红唐装,腰间勒着红缎子被单,那是主家给的打赏。四个轿夫把轿抬起来,新娘子就要小心了,手要牢牢地抓住轿子,最好是座板,以免被颠得东倒西歪,将额头磕出大包来。
这是新娘子,还有喜公公,脸被抹得红一坨,黑一坨,鼻子不鼻子,眼不是眼,用几丈长的红布五花大绑地捆牢,留出一两丈长的一截儿,结结实实地绑在皮卡车或小货车上,去接新娘的车队一出发,便出去游街了。若不是车上敲锣打鼓,喇叭号天,很有点押赴刑场的味道。游街要看时间,时间充足,就多游几个村子,时间不多,也就只在本村转悠一圈,要在新娘子到达之前,赶到一里外的停车点,将喜公公从车上解下来,待新娘子上了轿,再拴在轿子上,牛拉车一样拉着,身后跟着一个手握红鞭子打扮得妖里妖气的中年妇女,只要看喜公公稍有怠慢,就照着屁股“咔哧”一鞭子,嘴上还要大声吆喝一声“嘚——驾——!”这都算是高雅文明的,粗野刺激的还在后面。新娘子一到家,举行过仪式,入了洞房,喜公公和新娘子的恶梦才真正开始。
丹阳的习俗,新娘子进门,三天不论大小,谁都可以开玩笑,摸一下脸蛋儿,拧一把屁股,都不能怪。不仅不能怪,还要笑脸相迎,还要递烟倒茶。这是过去,现在的人们已不满足这些皮毛式的玩法,有了大胆的创新,可以这么说,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丹阳人做不到的,你若能目睹一次,一定会叹为观止,由衷感叹高手在民间啊!不信?给你讲一个例子,你就哑声了。
那是去年秋天发生的事。一家姓钟的农户接儿媳,新娘子入了洞房,一拨人便跟了进去,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把新娘子死死地摁在床上,解了上衣,袒露出肚皮和双乳,在大家不忘摸一把之后,一个自称画家的人,手持彩笔,在新娘子的肚皮上画了一男一女两个胖娃娃,小嘴正好衔住乳头。绘画是艺术,而且是高雅的艺术,在新娘肚皮上彩绘,是时下世界流行的人体艺术,也就是说,丹阳人玩的新娘,搞的却是国际级高雅的艺术。这高雅的一结束,又一拨人揪来了喜公公,三下五去二,剥了上衣,扒了裤子,只剩一个遮羞的裤头。一群人嬉笑着,掂手的掂手,抬脚的抬脚,将喜公公摁趴放在新娘子肚子上。那个尴尬,即使多年的儿媳和公公都难接受,何况是新娘子。那新娘子哀嚎哭泣,怎奈无人相助,生生地被公公肚皮挨肚皮地压着。这还不算,旁边有人拿着缝衣针,照着喜公公的屁股猛的一扎,又猛地一扎,再猛地一扎,喜公公的身体便有节奏地一挺一挺,动作跟夫妻行房一模一样。新娘子忍无可忍,拼力挣脱一只手,啪!一巴掌扇在喜公公脸上,众人这才松了手。喜公公羞愧难当,一绺烟跑了出去。人们闹罢,喜过,酒足饭饱散了场,却不见了喜公公,起初,家人以为害怕客人闹腾躲起来了,可到了傍晚,仍不见人,家人便四处寻找,结果发现那喜公公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一场喜庆演变成了一场悲剧。
上官一娜是外地人,很难接受这样的婚礼,坚决不同意去廖景栓老家。上官一娜提出去教堂举办一个洋婚礼,赶赶潮流,潇洒一回,时髦一回。两人僵持不下,大有散伙之势。马国华把魏嘉平叫到办公室说:“上官一娜与廖景栓的婚姻是播音部的大事,也是广播电视台的大事,涉及到市主要领导,要作为播音部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台里指定由你负责出面做好协调,确保二人顺利完婚。”怎么办?医病找病根,解怨找原因。上官一娜害怕丹阳粗野的习俗是肯定的,但这会是根本原因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野汉子别嫌球大,丹阳的女人都这么过来了,就你上官一娜娇气。再说了,粗俗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只要娘家人有要求,不让那样闹腾,提前跟亲朋好友做了交代,还是可以文明高雅的。那为什么非要举办一个洋婚礼呢?洋婚礼要在教堂举办,教堂是诵经的地方,也是忏悔的地方,莫非?魏嘉平不敢想了。其实,魏嘉平早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只是不敢相信罢了。现在看,很可能是这方面出了问题,在教堂举办一个婚礼,不仅洋气,时髦,还能在主的面前做一次忏悔,获得一次心灵的洗礼,一丝心理的平静。
好办了。魏嘉平有了一个粗略的想法。丹阳有许多在北京、上海等外地工作的年轻人,娶了当地的婆娘,大都是在那里举办一个婚礼,再回来举办一个,一土一洋,土洋兼顾,双方满意,皆大欢喜。魏嘉平去了一趟丹水河边的教堂。教堂是前几年建的,红白相间的建筑,雄伟气派,庄严肃穆。教堂举办过好多次婚礼,很有经验了,也很乐意。魏嘉平跟教堂主事的一沟通,就定下了。教堂只有一个条件,就是要给一点资助。这很好理解,教堂也要生存发展,离不开钱。魏嘉平问:“需要多少?”对方说:“随意。”随意跟随便一样,不确切,看似随意,却随意不得,这就成了问题,需要细心地琢磨。好在这是喜事,没有谁在这上面计较,总归是要多给的,图个吉利,图个喜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