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优先,这是一个简单的生活常识,在《丹阳新闻》的主持方面也有所体现。郝梦莹先出镜。郝梦莹一开口,极富磁性的声音,在激情的燃烧下,热烈,饱满,厚重,极具穿透力,感染力,让魏嘉平心头为之一颤。魏嘉平知道郝梦莹的专题做得很好,没料到几年下来,播新闻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郝梦莹的激情,把魏嘉平心里的担忧与紧张稀释了,也把费玉心中的激情点燃了。费玉燃烧了,热烈了,饱满了。十五分钟的新闻,一口气就录完了。好像只播了几分钟,几秒钟,魏嘉平意欲未了,直到孙正峰,“咯叭儿”一声,关了机,打了一个响指,说:“OK,Very good!”还停在导播的状态。
《丹阳新闻》每天19:40播出。这之前,要进行后期制作,集体审定,修正签批,一个环节都不能冇!哪个环节都需要时间!今天,因为顶班,误录了,即使录得顺畅,不用怎么剪辑,但毕竟要将十多条新闻串起来,并且要恰如其分,半个钟头都紧张。之后呢?十五分钟的时长,这是死的,看后,议一议,修一修,还需要十五分钟压缩,十五分钟上传和节目编排,一路算下来,没有一个半钟头,是不行的。现在18:20,若按平时时间。误播已成定局。播音误时,罪责在己,咋办?
魏嘉平就去找廖景栓汇报。廖景栓的门虚掩着,魏嘉平敲了敲,不等廖景栓说“请进”,便推门进去。廖景栓正在写东西,抬头见是魏嘉平,问:“有事?”
魏嘉平说:“詹瞻的新闻班,不知去哪儿了,找不到,杜铮铮也联系不上,郝梦莹顶的,刚录好,怕误了播出,跟你汇报一下。”
廖景栓说:“知道了,去吧!”
廖景栓回来后,总是这么自信,自信得盛气凌人。相对而言,魏嘉平就不行。论业务,论能力,魏嘉平都在廖景栓之上,早两年进的电视台,在马国华第一次当台长的时候就当副主任了,可到现在连主任还没当上哩,只是享受正股级待遇,而廖景栓呢?去宣传部扭了个身,五年不到,就是总编辑了,正二八斤的正科级。魏嘉平这么一比,没自信了。不过,主任也好,副主任也罢,都无所谓,魏嘉平喜欢大家喊他魏老师,亲切,尊重,不世俗。魏嘉平当了七八年副主任,部里没人喊,台里没人喊,局里也没人喊,只有到了外面,才有人喊他魏主任,好像他这个主任是外单位封的,或者是为外单位封的。没人喊主任,不要紧,即使自己也忘了自己是副主任,那也没啥,魏嘉平照样是播音与主持部副主任。重要的是大家喊他魏老师,心里得劲儿,至少可以说明一点,我魏嘉平还受着大家的尊重,还没人质疑自己的业务能力,这一点很重要,至关重要!这是魏嘉平的自信没有完全垮掉的根本所在。
俗话说,四十不惑。魏嘉平还不到四十岁,自信心就开始衰减了,而且跟滚坡的石头一样,越来越快。这是咋了?魏嘉平不只一次地问过自己,但给不出答案。越无答案,越不自信,越是疑惑,仿佛真地到了四十岁,困惑多多了。
魏嘉平经常考虑自信这个问题。自己的自信去哪儿了呢?魏嘉平突然想到了红薯!红薯是自己的最爱,蒸的,煮的,烤的,炸的,百吃不厌。你想想,你是吃着蒸红薯、煮红薯、红薯干、红薯叶和红薯面馍长大的,廖景栓呢?乡镇干部的子弟,吃的是白面馒头大块子肉,能比吗?就说现在,已经是牛奶面包的年代了,你还在红薯红薯的,能自信吗?红薯与自信是不搭边的,硬让魏嘉平想到一块了。其实,魏嘉平的自信真的与红薯有关,只是他自己还没思考到这一层,或者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果魏嘉平再想想,再往远处想想,在往深处想想,就很容易想到了。那不是红薯,是贮存红薯的红薯窖。
从红薯窖里出来的,能跟谁比吗?比了,能自信吗?其实,魏嘉平不知道,自己的不自信,或者说自信衰减,并不在业务,而在政务。他还缺乏一种敏感,跟原来的马国华一样,就只能搭错车,搭不上车。更重要的是,红薯始终跟着他,红薯窖也就始终跟着他,如影随形,那是很农民的,很农民的东西一直跟着你,能在政界里游刃有余吗?没自信就对了,自信满满那就怪了。魏嘉平有某种东西,始终在红薯窖里藏着,隐着,如最后遗落的那个红薯,在萌动着,期望发芽,爬秧,结出新的红薯;亦或在发酵着,转化着,期望酿出甘醇的美酒,弥漫出来,飘散在辽阔的原野上。
魏嘉平回到办公室,坐上自己的那个坐垫塌陷的办公椅,突然就来自信,微微的,还有了些激动,还有了些激情,而且很快被放大了,激活了,点燃了。魏嘉平突然悟到:自信不仅需要底气,更需要激情。自己衰减的不是自信,而是激情。魏嘉平需要保住这份激情,期望自己拥有一把火炬,举在手上,随时点燃心里的激情,让自己一生自信满满!这只火炬在哪儿呢?
魏嘉平左手抓起电话,用右手中指摁键,这是他的习惯。摁到一半,魏嘉平又犹豫了,“咔嗒!”,挂了。这不是魏嘉平又不自信了,而是改变了主意。原打算,通知所有播音员参与审定的,对照学习交流一下,突然意识到这会更耽误时间,便决定改到第二天。魏嘉平放下电话,从兜儿里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又摸起办公桌上的火机,“咯叭儿”一下,打着,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靠在椅子上,慢慢地,从嘴里吐出来,从鼻子里冒出来,袅袅地升腾着,弥漫着,消散着。这是魏嘉平最惬意的时刻。
这时候,郝梦莹在门口唤:“魏老师,节目好了。”
魏嘉平坐起身说:“这么快?”
郝梦莹说:“孙师傅录得好,制得就快。”
制得快,是意料之中的,但魏嘉平没料到会这么快,便说:“你先去,我马上到!”
过去审查节目,看看停停,停停看看,反反复复,讨论过来,修改过去,那是再平常不过了。今天呢?审看现场,越看越静,越看越静,直到郝梦莹和费玉说:“各位观众,今天的丹阳新闻播送完了,谢谢收看,再见!”大家好像都还没走出来,依然静静的,静静的望着面前的四个监视器。
良久,葛燕燕第一个发了声:“好久没被新闻感染了,得劲儿!”
是呀,如今的丹阳新闻,除了会议,还是会议,别说整天出镜的播音员,就是普通观众,不感到厌烦,已经难能可贵了,哪里还能受到感染,感动?!葛燕燕这样的老播音都被感染了,你还能不被感染吗?
上官一娜说:“不要有一俊遮百丑的思想,都说说,这期的瑕疵在哪儿。”
大家一听,这是在挑鸡蛋里的骨头了,便都哑了声。审节目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吹毛求疵,无可厚非。但上官一娜顺着葛燕燕的话头这么一说,走味了。谁都知道这是冲着魏嘉平来的,便都噤了声,冷了场。魏嘉平突然觉得不能这样对待一个替镜者,自己该主持一下公道,便说:“以我看,毛病还是有的,譬如说,两人的默契程度还有待于磨合,声音抑扬顿挫还有待于提高,等等,另外,字幕中‘打应秋田管理攻坚战’应为‘打赢’,但无可否认,这是一期非常好的节目。”
廖景栓想替上官一娜挽回一点面子,但碍于自己是总编辑,不能明着对付魏嘉平,只好在播出单上签了字说:“抓紧传上去,别耽误了播出。”说罢便黑着脸往外走。回到办公室,廖景栓把笔记本往办公桌上一摔,一屁股窝进沙发椅里,生闷气。葛燕燕说的是实话,魏嘉平也没有针对谁的意思,怎么就生气了呢?
廖景栓的脾气日益见长,动不动就发脾气,就生闷气。在单位生闷气,廖景栓一回到家,就变了,就不克制了,不压抑了,不生闷气了,就发脾气了。上官一娜知道他为什么会成今天这个样子,也不跟他计较,甚至顺从着他,不让他发泄发泄,能叫他憋死?有时候,廖景栓也问自己:难道提前进入更年期了?刚跨入本命年,离四十还远着呢!丹阳人说,人过三十六,不是喜,就是忧。自己的三十六,算是喜吧,破格当了总编辑。科级算个啥?北京的县处级都多得蹚腿,撂一砖头能砸到仨,科还不得倒下一大片?但在丹阳地面上,就是个副科级,那也是凤毛麟角。有人打过这么一个比仿,丹阳若是北京,副科就是副部。后来,说这话的那个副局长,便被人戏称了副部长,搞笑吧。
现在,廖景栓又生气了。这是在单位,单位是不允许有更年期的。好,更年期了,都来单位生气,单位还不跟气球一样鼓了,飞了,炸了!这一点,廖景栓做得很好。廖景栓是很有自制力的,即使在生气,在人面前也是喜颜笑开的,阳光灿烂的,从不示人以愁苦。今天是咋啦?是自己过于敏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