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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篇 特嫌

特嫌

1970年的深冬,北京城一派阴沉沉的天气,好像又要下雪了,冷得人忍不住发抖。

京东酒仙桥的电子管厂,原来的一间地下仓库,现在变成了地下监狱,关押着一批被称之为“牛鬼蛇神”的人。所以严格意义上不叫地下监狱,而应该叫“牛棚”。

管理这座“牛棚”的是电子管厂,成品检验科原来一个副科长,叫乌达克。其实是汉人,谁知道百家姓怎么还会有姓乌的?再加上老子起了个达克的名字,于是乎,变成中不中洋不洋的玩意儿。

这个乌达克先时因为和前妻一事不和离了婚,却又恋恋不舍,整日里跑去纠缠不休。那前妻倒是个汉子般的个性,学了古文里的马前泼水,居然用硝镪水劈头盖脸浇过去……结果可想而知,前妻锒铛入狱,乌达克弄出个半人半鬼的模样儿来。

不料这么个玩意儿竟看中了电子管厂的厂花李金环。

此女子长得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就因为要求配偶条件太高,一直待字闺中。此女打出了择偶的三个条件:“周恩来相貌、刘少奇地位、马连良工资”。谁人还敢问津?谁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真有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

乌达克看上了李金环,竟是每日里不断纠缠。什么趴门缝,跟踪追逐,送花……等等无所不尽其极。李金环忍无可忍,这日准备好一盆洗澡水,打开门劈头盖脸浇了乌达克一身。

却不料他伸出舌头将脸上李金环的洗澡水添得干干净净,然后“扑通”一声跪在那里,抱住李金环双腿不放。大声喊叫“嫁给我吧。”

吓得李金环大叫“救命”。

这李金环的楼上,正好住着电子管厂的党委书记,叫洪梅。她赶下楼来,呵斥了乌达克几句,命令他放手。乌达克才放开了李金环的双腿,李金环逃进屋里关上了大门。洪梅又将乌达克带回自己家里,苦口婆心地教育了一番。乌达克总算答应不再纠缠。

事后,有好事者言:“乌达克连前妻的硝镪水都不怕,有怎么会怕李金环的洗脚水?”

果然,不几日后,乌达克又开始纠缠了,而且每次遭到拒绝后,必要上楼找洪书记哭诉一番。

一日,乌达克惊慌失措跑进了洪书记家,说楼下的李金环家里藏着一个男人,而且还是现役军人。洪书记实在忍无可忍,再一次批评告诫。告诉他,李金环是个单身女子,房间里怎么就不能有男人?这乌达克居然回答:“李金环即将是我的女人!”

洪梅对这种人也只有摇头叹息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风云突变文革爆发,这位乌达克居然成为电子管厂的造反派急先锋,很快荣登了酒仙桥地区革命群众专政队队长。

这个组织在文革中取代了正常的公检法专政机关,成为红噪一时的打手组织。全国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屈死在这个组织的手中。

这位乌达克上任伊始,第一件事是把这个地区的所谓“牛鬼蛇神”统统抓起来专政。为了关押“人犯”,他把电子管厂一个地下成品库腾空,改造成了地下监狱,也就是“牛棚”。然后把这些所谓“牛鬼蛇神”全部关进去,每天提出几个招开群众批斗大会,戴高帽子游街示众,还要夜夜审讯他们的罪行,在“牛棚”里实施他挖空心思研究出来的酷刑,竟把那里搞得与当年的白公馆、渣滓洞好有一拼。

其实所谓的牛鬼蛇神,也不过就是各位厂长、书记、或者是有些地位的人,包括当年的资本家一类,当然也有是所谓革命群众,揭发出来的“阶级异己分子”,什么黑五类、黑七类、甚至黑十类而已。这些人在乌达克的酷刑下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乌达克在清点黑名单时,突然发现少了一个自己数年来耿耿于怀的人物,电子管厂书记洪梅,才想起这个人在文革开始之前,已经调升到四机部工作。便带着几个人到部里贴出了一份大字报,勒令“走资派洪梅,滚回电子管厂,接受革命群众揭发批判”。

就这样乌达克如愿以偿,把洪梅关在自己控制的“牛棚”里。

乌达克组织了一场号称万人的批斗大会。他为这场批斗会做了精心准备,专门在金工车间打制了一块长1米2,宽70公分,重量达到20公斤的铁牌子,上面用红油漆写着“打倒走资派、特务嫌疑分子洪梅”,又用白铁皮做了一定高度超过80公分的高帽子,用黑漆上面写着“阶级异己分子洪梅”,这“洪梅”二字不仅倒写,还要用红漆打上一个叉叉。

第二天上午十点,洪梅被押上了批斗现场,押上台后,两个彪形大汉,就将用铁丝穿好的铁牌子,挂在了洪梅的脖子上。足足40斤的份量,通过这根细铁丝,立刻在洪梅的脖子上勒出一道血印。

台下的群众顿时大哗,纷纷大声斥责起来。

“换牌子、换绳子,不能这样伤害洪书记!”

洪梅在电子管厂做了十年的书记,她对群众非常好,不仅无微不至,而且周到细致,口碑非常好。群众看见已经年近50的洪书记,被如此虐待顿时群情激奋。

乌达克又气又恼,不得不将洪梅押下去了。

当天夜里,乌达克在“牛棚”提审洪梅。

乌达克坐在审讯桌后面,让洪梅站在前面靠着墙。乌达克声嘶力竭地追问:“洪梅,你现在老老实实交代,自己是怎么混入革命队伍,结党营私、招降纳叛的?你这个狗特务的上级是谁?”

洪梅为此感到十分奇怪,便义正言辞地驳斥他:“我是个共产党员,是堂堂正正参加革命,不是混入革命队伍!”

“你还狡辩?我们手中有铁证证明你就是狗特务!而且故意吸收假党员,破坏我党的纯洁性!”乌达克信誓旦旦地指责,让洪梅心生疑虑。

她昂起头,说:“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特务?又凭什么说我吸纳假党员?”

乌达克恼羞成怒,居然抓起一条皮鞭,劈头盖脸抽上去。洪梅的脸上顿时现出一条血痕。

洪梅对着乌达克淡淡一笑,说:“真是可笑又可悲,你居然学会了刑讯逼供这一套!真把自己当成了白公馆里的杨再兴!你觉得这套对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有用吗?”

乌达克气急败坏,上去揪住洪梅的头发,朝地上已经铺好的碎玻璃按下去。洪梅的双膝立刻渗出血珠,一瞬间将铺了碎玻璃的地板染成红色。

洪梅一咬牙,倔强地站起来,说:“共产党员宁愿站在死,不会跪着生!”

乌达克正要继续施暴,走来一个工人打扮的造反派,低声对他说:“你算啦,洪老太太既有高血压,又是心脏病,你小心弄出人命来不好收场。”

乌达克这才停止了暴行。

那个工人假惺惺地大声吆喝着,“洪梅回去好好反省吧。我先送你去一次医务室。”

走出“牛棚”,那搀扶着洪梅,一瘸一拐朝厂部医务室走,一面低声对洪梅说:“洪书记,你忍着点啊。这个王八蛋真不是人!洪书记,关于假党员,是上海来人外调一个叫向书明的人,据说是原来副市长,怀疑假党员,你好好想想怎么回事?关于什么特务分子?我不知道了。我不信,您怎么会是特务?”

洪梅笑了,对那个工人说:“你是叫王武秋吧?二车间的维修工?”

王武秋惊讶地说:“洪书记,你竟然认识我一个普通工人?咱们厂可是一万七千多人的大厂,您一个党委书记居然认识我这个工人?”

洪梅说:“我是书记不假,可一个党委书记不应该认识自己工厂工人吗?何况你还是党员吧?书记不认识自己的党员才滑稽了吧?”

王武秋深受感动,一面继续扶着洪梅去医务室,一面说:“洪书记放心,我会发动一些工人保护你们,绝不能让这个乌达克在这样实施逼供信了。如果再这样,我就去市革委告他。”

洪梅说:“谢谢你王武秋同志,我们要相信总有一天会云开日出的。你要团结好广大群众,尽可能减少对老干部的迫害。”

王武秋点点头,说:“放心吧,乌达克没有什么群众威信。我明天会串联更多群众的。”

由于王武秋等广大工人群众的保护和干预,乌达克的严刑逼供没有能够继续实施。工人自发组织的纠察队,也限制了群专队很多权利。乌达克不得不收敛了许多。只是洪梅的两个重大历史问题的疑问并没有解决。

终于有一天,上海革委会的外调人员,直接提审了继续关在“牛棚”里的洪梅……

“你能不能交代一下向书明假党员的情况?”

上海外调人员开门见山地提问。

洪梅看看眼前两个年轻人,也就是20多岁,应该和自己儿女差不多的年龄。洪梅心想: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和闺女,是不是也会这样幼稚?

洪梅微微扬了扬眉梢,反问:“两位年轻人是党员吗?”

两个人愣了,片刻后,矮个子一个说:“我是,他不是。”

“那么,你觉得让一位非党人士来调查一位老共产党员,符合组织程序吗?”

两个人愣了一下,高个子,说:“我已经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应该很快会批准的。”

“很好。小伙子,欢迎你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不过我还是想问:你们了解当年我们这些人,是怎样加入共产党的吗?”

两个人老老实实摇摇头。

洪梅继续说:“好,我来告诉你们,你们所怀疑的向书明同志的入党经过。”

两个人摊开纸笔,静静地听着洪梅的叙述……

1943年,我在担任新四军四旅独立营的教导员。在我们参加黄桥战役之前,部队在一个叫张家庄的苏北小村,休整并招募新兵。在这个小村子里招收到了五名新战士,其中有一个叫向书明。

这个新战士当年只有17岁,是他奶奶亲自送来参军的。他奶奶是个瞎子,她对我说,孩子的爹妈都被日本鬼子杀害了,两个哥哥已经牺牲在抗日战场上。现在把这个孩子送到部队上,为家人报仇,再三请求我带走。我同意了,向书明就这样成为了一名新四军战士。

第二天,我率领独立营就在离开张家庄不足10公里的一座山头上,阻击向黄桥增援的鬼子一个联队。

战斗打得异常激烈,独立营伤亡过半,离开上级给我们规定的时间还很长,独立营的党员干部已经所剩无几,我率领剩下的战士们还在坚守。

到了太阳快要落山前,我们的弹药已经告罄了,鬼子又在冲上来。我的身边只剩下了二十三个战士,其中就有新战士向书明。在这二十三名战士中,除去向书明,还有两名新兵,其余二十一名都是共产党员。我下了一个命令,让所有昨天参军的新战士,立刻离开阵地回到张家庄去。我告诉他们,不算逃兵,可以等战斗结束后重新参军。结果,没有一个人肯走。我问他们,是否愿意加入共产党?他们异口同声回答愿意。于是,我以教导员和党支部书记的身份,批准了这三位新战士火线入党。

等鬼子再一次冲上阵地的时候,我带着包括向书明在内的二十三个战士,挺着刺刀杀进敌群……幸好在我们已经各个身负重伤倒在阵地上的时候,增援部队杀上了阵地。他们从这个阵地上抬下了100多名战死的新四军指战员,还有100多名轻重伤病员。其中包括最后的八名战士和我本人,这八位战士中,就有向书明。

洪梅讲完了,两个年轻人一言不发。

很久之后那个矮个子问:“洪阿姨,当时入党真这样简单吗?不要填写志愿书和组织审查吗?”

洪梅微笑反问:“你们觉得这样入党简单吗?他们没有填写入党志愿书吗?不,他们是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填写的入党志愿书。他们的入党一点不简单,因为付出的是生命为代价。请你们认真记录下来,我以自己的党性和党籍担保,向书明同志,是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他的入党介绍人就是我洪梅。”

不久以后,形势发生了许多变化,洪梅被从“牛棚”中解放出来。

很快,文革结束了,组织上恢复了她的工作,继续担任情报司司长。她始终不解的是为什么会怀疑自己是“特嫌”?这天,她去了四机部的组织部门,希望组织上给自己有个明确的解释。

组织部长从她的档案材料中,抽出一封书信,交给了洪梅。洪梅打开这封书信,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这是一封用毛笔书写的小楷,蝇头小字俊秀挺拔,看得出书写者的毛笔字很有功力。洪梅一看书信的开头,心里就打了个怔,那信上的抬头,竟是个自己过去的名字——淑娴。

洪梅是江南人,当年南湖镇上出了名的商人洪家的幼女,她叫洪淑娴。八一三抗战爆发,她义无反顾投身抗日,参加了革命。为了不给家人带来麻烦,也是革命需要吧?洪淑娴改掉了原来的名字,改成了洪梅。自从改名之后,已经几乎没有人知道她原来的名字了。算起来,这名字已经改了30年,今天居然有人用了“淑娴”来称呼自己!无疑的,这个写信的人,知道自己的底细,应该是南湖镇上的人。洪梅的目光扫向落款处:洪金发,三个字跳入眼帘。洪梅稍稍凝思了片刻,渐渐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1947年春天,洪梅因为身怀六甲,已经不适应战斗频繁的状况,加上组织上考虑需要加强江南地区地下党的力量,决定委派她返回南湖镇待产期间,担任江南地区地下党负责人。于是,洪梅在离家十年后,回到了阔别的故乡南湖镇。洪家上下无比喜悦万分,尤其是洪家的老祖宗,洪梅的祖母,更是乐得老泪横流,自己翘首盼望的孙女终于回家来了。

洪梅刚刚回来的几条,一直深入简出,基本不在镇上露面,所有对外的联络工作,都是由随她一起来的林秀娥和胡连可去完成的。林秀娥化名洪娥,胡连可化名洪克华,一个身份是洪梅的贴身丫鬟,另一个是她的跟随。两个人都是华野独立纵队特务团的神枪手和搏击高手,派这样两个人来配合洪梅,自然也有随身护卫的意思了。不过,洪梅自己也早就不是当年的洪家三小姐,在抗日战争期间,就已经是让江南、江北的鬼子和伪军闻风丧胆的女英雄。她曾经单人独马,手持双枪杀进江北重镇胡家铺,救出过江北地下党负责人,江北支队李明福。也曾经率领她的特务团,直接杀进枣庄,端了鬼子的军火库。这次组织上坚持要配备两个人保护,一来考虑她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另外也是因为她现在的身份是整个江南地下党的负责人,一旦发生意外影响非同小可。

洪梅自幼在外读书,南湖镇认识她的并不多,更加不要说熟悉她的情况。她当年参加革命又不是在南湖镇,而是她读书的省城,加上她十年来并没有在南湖镇露面,也只有家人知道她的情况了。这也是组织在江南地下党遭受严重破坏,整个江南省委至省委书记以下,竟有8人被俘,12人牺牲,江南地下党几乎全部瘫痪的情况下,让洪梅返回故乡,重建江南地下党的根本原因了。

直到洪梅分娩后,她才让洪家为小女明玉过满月为名,在众人面前公开露面。她在众人面前的身份是南洋富商明悟化的夫人。洪家本就是富商,女儿嫁给海外富商,门当户对、名正言顺。

做满月那天,洪梅怀抱明玉,身穿大红滚绣边的旗袍,脚下一双高跟鞋,站在大厅中央。左面是短旗装打扮的洪娥,右面是穿着一身密扣对襟白褂的洪克华。两个人真是英姿飒爽,透着英雄气。差不多南湖镇的头面人物都到场了,这是是洪老爷子洪楚可的声望在这里,没有人能不给他面子。

洪梅站在中间不停地向来贺的嘉宾微笑点头致意,忽然,一个穿着一身警察服的中年走上前,笑着问:“洪小姐,还认识我吗?”

洪梅定神看了来人一眼,心中暗自吃惊,连忙暗中示意一旁的洪娥。洪娥何等机警?立刻就给了洪克华一个眼神,二人稍微错步,已经控制了此人的退路。

原来这个人叫洪金发,当年曾经参加过新四军,就在洪梅手下干过一段时间小队长。因为吃不了苦,1944年开小差溜走了。洪梅万万没有想到洪金发会在南湖镇出现,洪梅正在考虑对策。

洪金发却已经看看周围无人注意,压低声音说:“洪小姐,我知道你的身份。不过请你放心,我洪金发虽然开了小差,可绝不会出卖同志!我现在是南湖镇警察局局长,只要我干一天局长,一定保护洪小姐安全。”

洪梅却大大方方地说:“这位先生,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啊?我只是个商人,不需要警察局保护啊。”

洪金发笑笑,也不多解释,只是说了句。“明天我在镇上东升茶楼等你。”

然后笑嘻嘻放下一份贺礼,扬长而去……

客人走后,洪梅和洪娥、洪克华三人在房间商量这件蹊跷之事。洪娥和洪克华都坚持要洪梅马上撤回根据地去,洪娥说:“洪书记,你必须连夜撤走。这太危险了,警察局长找上门来了。”

洪克华也说:“是啊,洪书记,你的安危关系这整个江南地下党的生死存亡,还是应该小心为好。”

洪梅却坚持要继续留下工作。她对二人说:“你们说的有道理。可我不能随便撤回去。你们是知道的,江南的局势非常严峻。组织再三告诉我们,要不惜任何代价,恢复江南地下党的工作。我是书记,怎么可以有点风吹草动就撤回去?”

洪梅又说:“这个洪金发我认识,曾经是新四军一个排长。我感觉他今天没有恶意,我们应该和他再见一面。”

洪娥焦急地说:“我不同意,太危险。”

洪梅笑着说:“没有什么可怕啊。我觉得他要是有恶意,不需要等明天去茶楼动手。这样,明天你陪我一起去茶楼,克华留在外面掩护,一旦有意外,凭我们三人的能力,照样可以脱身。”

洪娥还要劝阻,洪克华却说:“洪娥,听洪书记的吧。明天小心就是。我也感觉这个人没有恶意。”

次日,洪梅带着洪娥去了东升茶楼。洪克华秘密上了东升茶楼对面的屋顶,找好一个狙击位置,随时准备策应洪梅她们。洪梅在临街找了一个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对面的洪克华,她很满意洪克华选择的这个狙击点,不仅可以策应茶楼里的人,而且可以控制茶楼外面的局面。

到了约定时间,洪金发如约而至。他看见洪梅主仆二人很兴奋,过来就主动把自己的配枪交给了洪娥,然后说:“教导员,我还是叫您教导员吧。我不知道你此行什么任务,不过我想表明自己心迹。”

洪梅知道装糊涂是没有用的,索性直截了当了。

“洪金发,你也不用和我绕弯子,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吧。”

“好,痛快。我洪金发不做小人,当年我吃不了新四军的苦,溜回了南湖镇老家,可我没有做过汉奸。没有给日本人干过事。抗战胜利后,我靠着一个远房叔叔的关系,混了个南湖镇的警察局长。可我没有干过对不起共产党的事儿,今天你洪小姐回到南湖镇,我不管你回来是做什么,一定保证你们安全。可我也有个小小要求……”

“什么要求?你说吧。”

洪金发很诚恳地表示,“等哪一天共产党得了天下,我只求教导员做个证,证明我这个警察局长是白皮红心,是为你们做事就成。”

洪梅笑了,回答他:“我不能给你什么保证,也没有什么事儿给你做。我希望你做事对得起自己良心就好。只要你心里明白应该给自己将来留出路,不要做坏事,我们不会亏待自己的朋友。”

洪金发站起身恭恭敬敬说:“有这个话就行了。我走了,有事儿我会给你们消息。”

以后,这个洪金发果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南湖镇这个警察局从来没有人去找洪梅他们的麻烦。相反在1948年,江南地下党出现了叛徒,向国民党党部告密,暴露了洪梅的身份。洪金发得到消息,连夜赶到洪府找到了洪克华,要他们立刻转移。洪梅得到这个消息及时撤出了南湖镇。

从此洪梅又有很多年没有回南湖镇了。

……

洪金发的这封信是写给洪梅的,解放后,洪金发被定为没有恶迹的旧警察,人民政府还安排了适当工作。可是文革一开始,他就被南湖镇上的红卫兵揪出来了,他是旧警察,就是黑七类之一,整天要挨批斗。他是想如果洪梅给他雏鸽证明,就可以不是现在这个身份了。

就这样洪金发千方百计弄到了洪梅的地址,写了这封信。谁也没有想到,这封信落到了造反派手里,就变成了洪梅有重大特嫌的依据。

事情到这个程度,洪梅才弄明白了自己这个特务嫌疑分子的来历。

组织部将这封信交还了洪梅,并告诉她,关于这一点组织依据做了最后决定,彻底排除了所谓特嫌的疑点。洪梅微笑着说:“对此我有足够的信心。我说过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洪梅在恢复工作前,专门回了一次故乡,她找到相关部门核查洪金发的情况时,才知道前几年,他已经去世了。季发奎没有结过婚,也没有后人,当地民政部门还是在公墓给他落了葬。

洪梅专程去了洪金发的墓地上,送了一束鲜花……

洪梅恢复工作后,曾经回到电子管厂检查工作。看

见乌达克在厂部的院子搞高卫生,就问:“这个乌达克还没有落实政策吗?”

电子管厂的同志回答:“乌达克基本肯定是属于文革中犯有严重错误的人。”

洪梅追问:“他有人命吗?”

“那倒没有。”

洪梅便说:“如果没有人命,就尽快让他回去正常工作。这个人我了解,做成品检验是把好手。如果有人命,就转到公安机关去吧。”

电子管厂的几个人看着洪梅,很吃惊地问:“洪司长,乌达克当年那样对待您,你不记恨吗?”

洪梅笑着回答:“当年谁又能保证不犯错误?在那样的形势下谁都很难做到的。可我们今天应该有这种度量去包容他们曾经的错误。”

洪梅走后不久,电子管厂给乌达克落实了政策,还是让他回到了成品检验科工作。

组织宣布结论的时候,乌达克很感动,再三追问是谁在管自己这件事。

有人问他:“你还记得洪书记吗?”

乌达克呆呆地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