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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篇 晚秋

江南的秋,脚步总是姗姗来迟,比起北国的秋来似乎总要慢半拍。正如郁达夫所说:“江南,秋当然也是有的;但草木雕得慢,空气来得润。”但每遇一阵秋雨过后,天气就要凉一层,直到夏装褪尽,渐渐有了寒意,人们才会感觉到晚秋的存在,不由得还生出一番“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感叹。于是乎,一种秋韵心情袭来,晚秋的况味萦绕心头,久久地难以释怀。

太湖边有一个集镇,人们管它叫浔溪镇。环绕浔溪镇有一条叫溪水的河,河水从镇子中间穿流过去,使该镇的水汽极盛。照着五行看,是个水运极高的地方。这好是好,要没有旺盛的阳火辅佐,水运也是镇不住的。于是,一到了秋雨连绵的时令,天上水和地上水,就把这镇子整个笼罩在一片烟雨蒙蒙的水汽里了。远远望过去,烟云缭绕真有些像是琼楼玉宇蓬莱仙苑一般。

镇上有条叫青石的街,算不得很繁华。只是江南这样的小镇,街再小也会开着几爿小店,随便卖个针头线脑、香烟老酒,免得浪费了临街的地理优势。这青石街的南边就是溪水,溪水和青石街之间有一排老屋子。这排木屋有年头了,又是盖在溪水边上,加上江南多雨水,湿度又高,这些老木屋走进去有一股子霉气。这些老屋看上去东倒西歪,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塌下来。只是这屋子前面有街,后面有河,运势是极好的,住进这里的人就再也不想搬出去。

下雨的时候,青石街格外冷清,便是白天也很少有人走动。到了黄昏,几乎断了人迹,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站在青石条铺成的街边,望着那秋雨点点滴滴,打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雨花,让昏黄的灯光给不断飞溅起来的雨花,织起一件桔色的光彩衣裳。还有那清晰的“点点滴滴”的声音,慰藉着街灯的孤独。那是木屋顶上缓存的积雨,沿着屋檐口流淌下来,再滴到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

青石街6号的楼上,早早就亮了灯。透过窗户里面那道紫罗兰色的窗帘,街灯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影。它已经在6号对面的街边上站了30年,每天都会看着6号楼上,这灯光下面熟悉的人影。看着她打开这盏灯,看着她拉起紫罗兰色的窗帘,看着她过了子夜才关掉这盏灯;也看着她从一个青春少女,变成了妇人,隐约已经看得见飘逸的长发,变成一个盘在脑后的发髻上,增添了越来越多的银丝。

街灯知道这个女人叫晚秋,今年47岁了。30年前——1949的年初,这个叫晚秋的女人,还是个17岁的少女。她被一个国军中尉肖罗河看中,便娶了她做老婆。青石街6号就是他们的新房。可是新婚第三天,这个叫肖罗河的军官,就随着国军溃败走了。这一走就是30年,一去杳无音信。晚秋从17岁的花季少女,等成了一个47岁的女人,却还是没有等到肖罗河回来。于是,从晚秋新婚第三天的黄昏开始,她每天都会呆呆坐在这个窗户下面,静静期待、期待新婚的丈夫归来,这样一等就是30年。

巧的是,街灯也是那一年刚刚被安置在这个位置。于是,每天欣赏这道独特风景,成了它的一种习惯。这个习惯也让这盏街灯30年看到了许多事情……

街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爱上了这个叫晚秋的女人。不过,它可能需要先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一盏街灯,能不能去爱一个女人。为了这件事儿,它曾经和始终支持着自己的街灯杆子,做过几次深刻的讨论,结论挺明确,如果街灯杆不支持它,怎么也不会托了它30年。

因为爱,街灯关心着晚秋整整30年来的一切喜怒哀乐。

比如,街灯清清楚楚地知道,晚秋每天晚上,都是坐在窗口下面的一张桌子前面写信,写了一封,又一封。街灯看不见信上的具体内容,可它知道,这些信一封也没有寄出去过。寄到哪里去呢?连街灯都知道,自从国军退出大陆,再也没有回来了。一封连地址也没有的信,又能寄到哪里去?街灯每次都看见晚秋,把那些写好、折好,又放进信封里封好的信,一封封小心翼翼地,锁进了床底下一只箱子里。

可就因为这一箱子的信,差一点让就要了晚秋的命!

那是“红色风暴”刮到浔溪镇的时候,七八个胳膊上带着“红袖章”的大孩子闯进了晚秋家里。什么也没有搜出来,却搜出一箱子信。这是晚秋写了近20年攒下来,又没有地方寄去的信,写给她丈夫肖罗河的信。可这些家信,被“红袖章”定性为“情书”。在那些“红袖章”看来,就是写给一个反动军官的信,写给反革命的信就是反革命的言论,写信的人理所当然就是反革命分子。

于是,晚秋成了这个镇子上,第一个被戴着一顶高帽子游街的反动分子。

那天也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晚秋被人们逼着,换上她珍藏起来的那件大红的绣花旗袍,那件新娘子的红旗袍、脖子上被挂上了一块白色的牌子,上面写着黑色的字“打倒国民党军官太太——叶晚秋”。高帽子是白纸糊的,看上去就像阎王殿里白无常头上那顶。那些疯狂的年轻人们,先是在青石街6号门口,点起一堆火,烧掉了晚秋那一箱子用生命写的信。当那些信纸像一片片蝴蝶,在秋雨里翩翩飞舞的时候,晚秋的心一定碎了……晚秋被人们拽着、扯着,跌跌撞撞走在青石街上,一个不小心,跌倒了,大红的旗袍满是泥浆。

街灯义愤填膺,却又无能为力。它能怎么样?只是一盏街灯而已,随便就会被人打得粉碎。它除了愤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晚秋受辱。下午被拉出去,直到黄昏,街灯亮的时候,才远远看见一个男人搀扶着她走来。街灯很羡慕,甚至有些嫉恨。它是在希望搀扶着晚秋的是自己,一路搀扶走来,又把晚秋送到楼上。

那天晚上,青石街6号楼上那盏灯下是两个人。

在街灯的记忆里,这是唯一的一次。晚秋的屋子里,有两个人,还有一个是男人。

窗户开着,晚秋还拉开了紫罗兰色的窗帘。一男一女对坐在那张桌子两边,说话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出来。

“谢谢你,钱老师。谢谢你这种时候还敢站出来帮我。”

“叶老师,你说的什么话?我们在一个学校做老师也不是一年了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毛孩子什么也不懂,却这样侮辱你,真是叫人愤慨。”

“他们是孩子,懂什么呢?没有动手打我,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听说湖州那边被游街的都被剪了阴阳头,还要挨打。”

“叶老师,有些话我一直想说出来,又一直不好意思……”

“钱老师,你刚才也说过,我们同事不是一两年了。我是52年就在浔溪镇中学教书了,钱老师应该是53年从湖州调来的吧?算到今年有13年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晚秋,我真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给肖罗河守节?我早就听说,你们是结婚第三天,肖罗河就跟着国民党军队撤走了。你们只做了两天半的夫妻,值得你为他守一生吗?我们同事10多年了,我的心事你也不会不明白。今天就挑明了吧,晚秋,我爱你,嫁给我吧。”

街灯听到了那个叫钱尚宇的男人,晚秋在浔溪镇中学的同事公开的表白,尽管心里充满嫉妒,却又对他很敬佩。街灯觉得像钱尚宇这样的才是男人,敢爱、敢恨的男人。街灯当时真希望晚秋答应他,尽管那样自己就彻底失望了,可晚秋一定会有个好归属。街灯没有想到,晚秋会干脆地拒绝了,更没有想到晚秋和那个肖罗河之间,有那么多纠葛和那么深的用情。

“对不起了钱老师,你的心事不说明我也知道。晚秋从心里感谢你,可是我不能答应你。晚秋心里只有一个人,就是我丈夫肖罗河。你说的也没有错,我们是才结婚第三天,他就走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算起来他已经走了17年。可是你知道吗?我们虽然结婚不过3天,认识、甚至是相爱,却有十几年!”

“你们认识十几年?晚秋,你是49年初和他结婚的吧?那一年你才17岁吧?”

“钱老师,你没有说错。那年我只有17岁,今年34岁。可是你一定不知道,从我生下来那一天起,我们就已经认识了……”

街灯听到了一段久远的往事……

晚秋的父亲叫叶清鸣,是肖罗河家的佃户。晚秋的母亲是肖罗河家的丫鬟,叫红莲。她也是肖罗河的奶妈。肖罗河比晚秋要大八岁,红莲在肖罗河出生前10天,生下一个儿子,却不幸夭折了。巧的是肖罗河的母亲分娩时难产,肖罗河活下来,他妈妈却大出血不幸身亡。红莲便做了肖罗河的奶妈。肖罗河是肖家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因为肖罗河的关系,肖家一直对叶家很照顾。等晚秋出生的时候,肖罗河已经八岁了,可还是需要红莲照顾他,所以晚秋也是在肖家长大的。等晚秋到了读书的时候,肖老爷将这个佃户的女儿送进了学校。

晚秋读中学的时候,肖罗河考上了保定军校。那一年,晚秋的父母先后去世。红莲在去世前,恳求肖老爷和肖罗河照顾好晚秋。肖老爷亲口答应,让肖罗河娶晚秋为妻,就在红莲病床前为他们正式定亲。肖罗河走了之后,晚秋一直住在乡下肖罗河家里。

48年肖老爷因病去世,晚秋中学毕业。那时的战事已经对国军十分不利,肖罗河曾经回来征求过晚秋的想法,他担心自己会战死沙场,想解除和晚秋的婚约。晚秋却坚持要和肖罗河成亲,于是有了1949年初的那场婚礼。

晚秋纤细的声音,在夜风里传送出来。街灯终于明白了她矢志守节的原委。

楼上沉默了许久以后,又响起了钱尚宇的声音。

“对不起,晚秋,我真没有想到原来你和肖家,和肖罗河之间,有这么深的渊源。请原谅我的鲁莽。”

“钱老师,这又怎么能怪你?这件事我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起过。”

“可是,晚秋,我还是希望你多想想。你和肖罗河分手在战争中,战争中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现在你们已经分手17年了,这17年间你们什么联系也没有。你想过肖罗河可能发生什么情况吗?”

“钱老师,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十七年之间什么也可能发生。可我还是相信肖罗河活着。”

“就算他活着,也是在台湾。你们还有机会见面吗?还有你又怎么知道,他没有另外成家?”

屋子里很久没有人说话。不一会儿,街灯看见晚秋将钱尚宇送下楼,钱尚宇独自一个人沿着青石街走了。灯光在他身子后面照出一个长长的孤影。

只不过从那夜以后,街灯再也没有看见钱尚宇、或者是其他男人走进晚秋的屋子了。

在那个动荡的十年里,街灯再也看不见晚秋坐在窗口写信了。可每到街灯点亮的时候,晚秋屋里的灯还是会亮起。街灯常常看见她一只手支着下颌,望着外面迷茫、朦胧的天空。

街灯知道她一定是在想远方的那个人了。

街灯现在已经打消了爱这个女人的心愿,它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在这个世界上,有资格爱她的只有她的丈夫肖罗河。不知怎么?街灯开始替肖罗河祈祷了,它真心希望那个男人可以健康地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这十年,晚秋活的好难啊。很长一段时间,青石街路边的那些老木屋的墙上,都贴满了关于晚秋、肖罗河、甚至老肖家,以及叶清鸣和红莲的消息,有真的,也有假的。甚至有几份大字报,居然揭露出晚秋是肖老爷和红莲的私生女!大字报、大标语铺天盖地朝晚秋扑来,大有泰山压顶之势。

晚秋在学校的工作也被停了,她要接受劳动改造。现在晚秋的工作是每天扫青石街,一天两次,一早一晚。

别看扫地是一种简单劳动,扫青石板路却很辛苦。晚秋每次扫下来都是汗流浃背,街灯看着好心痛。可是就是无能为力。于是反而会盼着那个叫钱尚宇的男人早点来了。因为自从晚秋被罚来扫青石街,无论寒冬酷暑,还是刮风下雨,钱尚宇都会来帮她扫一段。

街灯看着两个人,一个由东朝西扫,一个由西朝东扫,扫到中间碰头之后,钱尚宇会陪着晚秋走到6号门口,放下扫把工具,拿出带来的水杯递给晚秋喝上一口,再拿出一条洗得干干净净的毛巾,让晚秋擦去一头汗水。

两个人站在门口,聊上一阵,然后钱尚宇告辞离去。晚秋站在门口望着他孤独的背影,一直看着他消失在青石街的尽头处。从那次以后,钱尚宇再也没有上过楼去。

街灯现在越发敬佩这个男人了。

有一次钱尚宇和晚秋站在街灯下面说话,街灯听得清清楚楚。

“钱老师,你这是何苦啊?快找个好女人成家吧,别再这么守着我了。我已经说了,我的心有所属,”

“晚秋,你也别劝我成家,我的心思你也明白。你的心有所属,我的心同样有所属。我就这么一辈子守着你,帮帮你也知足。”

“尚宇,你不值得这样。”

“晚秋,那你值吗?就算你和肖罗河认识了17年,结婚却只有三天。”

“我没这样想,我觉得为他守一辈子也值。”

“我也一样值!每天能见你,和你说话就值了。”

这段对话听得街灯想哭,可街灯哭也没有眼泪可流,最多只能眨眨眼睛。

晚秋扫了三年的街。终于有一天……

钱尚宇没有拿扫把,一直小跑着由东而来,跑到刚刚开始扫街的晚秋面前,一把夺走她手上的扫把,扔在一旁,拉起晚秋就跑。

晚秋一面挣脱他的手,一面说:“尚宇,你干什么啊?大街上人看见像什么?”

钱尚宇却毫不在意大笑着说:“看见就看见。晚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今天起你不用扫地了,学校复课了,你已经恢复教学工作。”

晚秋一脸惊喜,情不自禁主动抓住钱尚宇的手,追问:“真的?太好了。谢谢你,尚宇。我知道你一直在为这件事奔走努力。”

“谢什么?我和你,需要谢吗?快走吧,回学校去。”

街灯也为晚秋高兴起来,总算有了一丝光明和希望,以后会慢慢好起来。

晚秋恢复了正常工作,每天一早就走了,要到黄昏才回来。每次钱尚宇都会陪着她回来,送到6号门外,然后,转身离去。晚秋就站在门口一直望着他孤独的背影……

对面的街灯也是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它这些年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难道说:这就是人类最忠贞的爱情?

又是好几年过去了,晚秋头上的银发渐渐多起来,背也有些驼了。浩劫终于结束了,青石街敲锣打鼓放鞭炮,象征着一个悲惨年代的彻底结束。好日子终于也要开始了。

晚秋和钱尚宇回来的时候,多了笑声和欢乐,有时候,还有一帮中学生一起回来。

6号的欢笑多了,街灯站在对面看着心里也高兴。只是还有一点遗憾,始终没有对岸的消息,钱尚宇还是没有上过楼。

街灯开始抱怨老天爷太不公平了。

时间到了80年代初,改革的春风吹沐着江南水乡小镇。喜讯一个接着一个,街灯看着心里也高兴。

先是钱尚宇被选调了湖州市教育局任局长,没有几个月后,晚秋被任命为浔溪镇中学校长了。现在街灯唯一就盼望他们两个有个美好结局。可每次钱尚宇来青石街,还是不上楼,然后一个站在门口目送另一个离去的背影。

这一天黄昏,街灯看见青石街由东开来一辆车,车里下来一个年轻男人。一身打扮看得出,这个人是来自海外的同胞。

街灯突然有一种预感,这个人来自海峡对岸。

晚秋下来开门了,她站在门口,疑惑地望着门口的年轻人,问:“这位先生,你找谁?”

街灯没有猜错,这个年轻人一口台湾普通话。

“我找一位叶晚秋女士。”

“我就是叶晚秋。你是哪一位?”

正在这个时候,钱尚宇也来了。他看了年轻人一眼,没有说话。

年轻人恭恭敬敬地给晚秋鞠了一个躬,然后说:“叶妈妈,我叫肖中华,是肖罗河和您的儿子。”

街灯觉得自己在拼命晃,快站不住了。因为它看见晚秋一个趔趄差一点栽倒,幸好钱尚宇就在旁边,连忙上前扶她。肖中华也抢步上去半跪着托住晚秋。

晚秋颤颤巍巍地说:“你快说清楚啊,究竟怎么回事?我……我和肖罗河哪里来的儿子?”

钱尚宇也说:“年轻人,你是从台湾来?一定带来了关于肖罗河的消息。究竟怎么回事?”

肖中华站起身,从车里拿出一个包着黑布的方匣子慢慢打开,捧出了一只骨灰盒,盒子正面是一张肖罗河的遗像。

肖中华双手托起骨灰盒举到了晚秋面前,说:“叶妈妈,这是我义父肖罗河的遗骨。我奉了义父之命,捧着他老人家骨灰回乡来了。义父临终遗言:‘人要落叶归根,请你义母将我的骨灰择址落葬吧。’”

晚秋颤抖着双手去接肖罗河的骨灰盒,双手紧紧抱住,两行眼泪流下来。

“哥哥,你终于还是回来了!”

肖中华站起身,扶着晚秋,说:“妈妈,义父一生未娶,一直期待回到祖国与妈妈团圆,可惜,79年身染重病去世了。义父临终对我的嘱托就是,‘一定要回大陆找到你的义母,告诉她,肖罗河对不起她,新婚第三天就走了,一走就回不去了,可死后一定要落叶归根。’”

晚秋抚摸着怀里的骨灰盒老泪横流,抬起泪眼问肖中华:“中华,你是什么时候被他收养的?”

肖中华笑了,说:“妈妈,您不知道,我可是自打出世就是他儿子了。”

晚秋大奇,忙问:“这是怎么回事?”

钱尚宇在旁边说:“晚秋,你也真是,还不快一点领孩子回家去说?打算一直站在大门外?”

晚秋破涕为笑,说:“快,儿子跟妈妈回家。老钱,今天你不能走,一起回家去。”

钱尚宇愣了一下,大笑着答应:“好。”

街灯看见他们都进去了,然后出现在楼上的窗户里,窗帘一直打开着。

晚秋给肖中华倒了一杯绿茶,说:“儿子,先喝一口家乡的茶。妈妈一会儿给你去做家乡菜。”

钱尚宇笑着打趣:“晚秋,你好福气啊,转眼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

晚秋笑着说:“是我儿子,也是你外甥啊。中华,这是你大舅。”

肖中华恭恭敬敬对钱尚宇一鞠躬。“大舅好。”

钱尚宇笑着连连摆手:“好孩子,你还是快告诉我们这里的原委吧。”

肖中华答应了一声,开始讲述往事……

肖罗河随着国军一退再退,一直退到了福建。肖罗河的队伍还算建制齐全的,因为是国军的王牌主力师。肖罗河结婚的时候,是师部警卫连一个排长,退到福建已经被提升为上尉连长。驻守在福州的时候,他的老上司这个师的师长身负重伤,临终前把怀孕的妻子托付给肖罗河。

不久全军准备退往台湾。码头上人山人海,一片混乱,有军人,也有不少平民老百姓,其中不少是军人家属。肖罗河带着队伍护送师长夫人上船。

不料行驶途中夫人小产了。结果,孩子虽然生下来了,夫人却因为缺乏抢救条件失血而亡,刚刚出世的婴儿,责无旁贷地成了肖罗河的负担。他靠兄弟们帮忙一路讨奶,硬是把这个儿子养活了。到了台湾以后,曾经也有不少人给肖罗河做媒,都被他拒绝了。肖罗河婉言告诉他们,自己有妻子在大陆,她叫叶晚秋。

肖罗河就这样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带大了儿子肖中华,从孩子一懂事就告诉他,他的妈妈在大陆。大陆的江南有个浔溪镇,有条青石街,青石街6号就是他们的家。

听完肖中华的叙述,晚秋又忍不住流泪了,她把儿子搂紧,说:“好儿子,你也是命苦。知道亲爹妈名氏吧?”

肖中华肯定地点点头,说:“妈妈的遗体,是义父用枪逼着船长带到台湾的,义父将妈妈葬在高雄了。她叫徐淑芬。义父每年都会带我去给她扫墓。父亲的遗体被义父葬在福州,他叫张久生。我已经去给他扫过墓。”

晚秋连连点头,说:“好好,不能忘本,也不能忘恩。”

钱尚宇问:“中华,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不走了。我奉义父之命,已经清算了台湾全部资产都带回来了。我要回大陆投资建设家乡,已经和市里、镇上都谈过了。第一件事就是改造开发浔溪古镇,咱们这条古老的青石街也该动动了。”肖中华笑着回答。

晚秋有点担心地问:“你要拆了这里?”

肖中华笑着双手搭在晚秋肩头说:“放心吧,妈妈,我知道您舍不得。我会修旧如旧的,老木屋改成青砖瓦房,保留原来的风格。浔溪清污驳岸,青石街换石重修,连街边的那些街灯也是如此。我研究过了,这些街灯都是民国初的风格,很有特色的。”

晚秋笑着问:“孩子,你是不是学建筑的?”

肖中华点点头,“对。我在法国进修现代小城镇建设。”

又是几年过去了,重修的青石街保留着原来的风格,却又以崭新的面貌迎接了二十一世纪的到来。

青石街6号如今不再是老木屋了。青石街两边的房子,全部重新建造成为保留着清末民初风格的青砖瓦房。现在的6号是一座三层楼。晚秋还是住在二层,楼上是儿子和媳妇带着孙女儿。

街灯也焕发了青春,天天看着对面6号里的人们幸福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