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连子宫都给摘除掉。大姐甄引虹讲得平淡，但他们却听得心生巨波狂澜，她们抱住大姐，痛哭流涕。哭过之后，一个个表示，自己结婚后，一定要给大姐生个孩子。

没事的时候，姐妹几个经常一起修习《了凡四训》。那次暑假回家，向九叔请教之后，柳安娜更为深刻地认识到《了凡四训》对于人生的意义。有一次，五姊妹在一起探讨《了凡四训》的要义，谈到欲望问题。柳安娜向姐妹们讲述了自己对欲望的理解。她认为，人的欲望，是人的思想的表现。思想这两个字，很有意思。思是心上田，想是心上相。心上这块田，跟大自然的田野没有什么不同，你在它里面撒下什么种子，它就会结下什么果实，这就是人们平时所说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心上田也是如此，你在它里面种上善良，他就会让你收获善良，你在那田里种下邪恶，那就自然会收获邪恶。这是一种因和果的关系，是心和田的关系，是思与行的关系，种因在于行。还有一种因和果的关系，那就是想，要想清楚自己应该种何因，这是思与物的关系，也就是心与相的关系。相是什么？就是物象，就是大千世界的万事万物，这些万事万物每时每刻都会像一个又一个的镜头一样，在我们的心头放映，时时刻刻诱惑着我们，让我们产生这样那样的欲望。一个人如果不能抑制或摈弃心上不该去想的相，一个人的欲望就会膨胀；一个人如果时时刻刻在心上放映的相是邪恶的，他就会受其引诱，走向邪恶。所以，每个人，对于心上之相，都要保持清醒的认识，惟其仅仅保留必要的相，比如必要的衣食住行，彻底摈除一切邪恶的、不必要的相，我们才不会受到各种各样欲望的诱惑。惟其如此，我们才有可能保持一颗清净之心，才有可能不会走上人生歧途，才能用善相引导自己种下善因，然后结下善果。

三个姐姐和五妹都认为柳安娜想得对，讲得好，夸她是个心思玲珑的人。秉承这一思想，参加工作之后，她开始思考如何为改变家乡做点贡献。她觉得，要改变家乡面貌，首先要让家乡人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所以，她首先带父母进京，开个小店，炸油条，卖豆浆，北京人好这口。选择帮工，同学景秀明自不必说，自己得帮她。至于带走崔麦花，她是想让所有碾子庄人明白，不论是谁，自己都愿意帮他们！她哪清楚，碾子庄人又会给想岔呢？

九十五

这年春天，楚凤地区在古辕县召开万元户事迹宣传及现场表彰观摩会，楚凤地区新任专员郭开方看到柳地方这个名字，再看看具体住址，一下子来了兴趣。他指着柳地方这个名字，问古辕县县委书记闻人幕宾，苑囿公社碾子庄大队就一个吧。闻人幕宾点点头，但不知道郭专员是什么意思。郭专员笑笑，告诉他，自己在楚凤，就听你们古辕县有个石成礼，是碾子庄大队的人。据说这个人胸怀很宽广，了得。自己想乘此机会去见见这个人。闻人幕宾沉吟一下，建议派车去把石成礼接到县城来。郭专员认为那不好，还是自己深入下去。闻人幕宾又沉吟一会儿，表示自己陪同郭专员一块去，见见石成礼就回来。郭专员觉得闻人幕宾有些怪，平时他不是这样推三阻四的。但怪在哪里，自己又说不上来，便在心里做好了且行且看的打算，要弄明白闻人幕宾到底为啥怪。

闻人幕宾就是碾子庄大队以前的下乡知青、赤脚医生闻人雅的父亲，柳安娜的同学戴嫣然的姑父。他担任古辕县委书记时间还不到一年，但他毕竟一直在古辕县委担任县委副书记，对古辕县方方面面的情况了如指掌，又是老牌大学毕业生。近几年，在贯彻执行国家政策方面一直很积极很坚定，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所以，在古辕县委、县革委会改组时，被楚凤地区报请中原省委批准，任命为古辕县县委书记。

万元户事迹宣传及现场表彰观摩会开了两天。第二天下午发奖。郭专员趁给柳地方发奖的时候，问他啥时候回去。柳地方表示散会后自己就回去。郭专员又问咋回去。他笑着告诉郭专员，自己坐扶而夹回去。郭专员拍拍他的肩膀，认为他厉害，都坐上伏尔加了，那就不仅是万元户喽。柳地方忙解释，自己坐的扶而夹，不是苏联的伏尔加，而是两手一扶把，双腿一夹车座，两脚一蹬就会跑的那种扶而夹。郭专员一听，哈哈大笑，觉得柳地方幽默又胆大，竟然敢跟自己这个老头子开玩笑。他又拍拍柳地方，让他把他的扶而夹放在古辕，会议结束后自己送他回家。柳地方一时诚惶诚恐，不知道这老头是啥官，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更不知道他要把自己送到哪里去。心里像有十五只掉桶打水，七上八下。

会议结束，闻人幕宾派人逮住柳地方，让他坐郭专员的红旗，自己陪同郭专员一起把他送回家。柳地方一听这话，心想完喽，自己刚当上万元户，怕是要完蛋。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这次会议，自己就不该来参加，应该还是让柳地山来。当时，让柳地山来，柳地山坚决不来，觉得他不够万元户。其实，自己也不够条件哪。可自己受不住石书记的劝说，经不住奖励的诱惑，就答应来。这下可好，一个地区专员，一个县委书记，亲自押送自己回家，他们如果再在碾子庄说说自己如何如何张狂、如何如何欺骗专员的话，那自己可就在碾子庄没法混喽。不仅没法混，估计跟石业芬刚刚提起来的婚事也要一风吹喽。唉——，真是！人有旦夕祸福，说得一点没错呀，还有一句话也没错，那就是，人这张嘴呀，臭，招祸！

柳地方就这样忐忑不安、懊悔不迭地把郭专员和闻人书记带到碾子庄小队，因为他们没跟他说找石成礼，所以，车过碾子庄大队部时，他也没叫停。红旗车在青石板街头突突放过几下屁，刚停声，碾子庄的狗都知道来了客人，有的狺狺着，有的哼哼着，跑过来把轿车包围得水泄不通。闻人书记一看这情形，忙问柳地方这是咋回事，又叫他下车把所有的狗赶走。柳地方急切地告诉二位领导，这些狗不咬人，忙推门下车撵狗。就在这时，石成礼笑呵呵地从庄子西边跑过来，边对柳地方挥手，便噘他个小狗日的，开个会开得恁骡虎，竟然用毛主席坐的车送他回来。跑到车跟前，要去跟柳地方握手。柳地方闪开，冲他使眼色，又忙指车中。石成礼莫名其妙，把头伸进车里一看，见车后面坐着两个人，很有威势。他心里掂量不是凡人，忙扭头抱怨柳地方，他还真骡虎，让领导送他回来，还不快请领导下车坐坐。忙去后面拉开车门，请领导下车。郭专员伸腿下车，一伸腰，猛吸一口气，立马叫喊一声，哎呀，这咋回事？怎么这么臭哇？闻人书记低声告诉他，这就是自己不想让他来的原因。

虽然见到了石成礼，但郭专员却把来见石成礼的初衷给抛到九霄云外。他不停地追问石成礼，这庄子咋回事，怎么会这么臭。石成礼一时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让柳地方去请九叔。这时候，柳地方心里才安顿，感情这郭专员和闻人书记不是为了押送自己，而是为了这臭碾子庄。唉，这臭庄让自己很没面子。比如前些年，也有亲戚给自己介绍过几个外庄的姑娘，可一听自己是碾子庄的，人家便笑着摇摇头。到现在，光柳家，不说自己，不说柳地从，人家柳地产，爹好歹也是个队长，开始想娶他那个同学高虹，但人家高虹死活不愿意，估计也是这个问题。还有柳地山，人不错，有手艺，一手茅匠活做得地道，也有人提亲。但人家有条件，不上碾子庄，得倒插门。石家也很有几个跟自己岁数差不多大小的光棍青年。要搁几十上百年前，你想嫁到碾子庄，那得沿灌河岸边排队，让碾子庄小伙子挑哩。你说，咱碾子庄现在咋啦？就因为碾子庄臭？可为啥只有碾子庄臭？这不是生出鬼来么！

九叔刚从地里回来，裤腿还卷着，正在烧锅。听说上边来人，追问碾子庄的臭因。便让柳地方先回去，自己烧好锅就过去。柳天贞见家里来了人，忙把柳地方按坐到板凳上，指指锅，又用手做出吃饭的动作。柳地方问九叔，他姑比划的是啥意思。九叔微笑着告诉他，你姑姑的意思呀，是说锅里的饭就做好，让你在这儿吃饭。柳地方很惊奇，他根本没想到，自己那个啥也不知道的疯姑姑，现在竟然已经懂得留客。奇迹，奇迹，真是奇迹！他把这事告诉石成礼、郭专员和闻人书记，他们听过之后，也觉得是个奇迹。

又过有一袋烟功夫，九叔才来。他合十一揖，在郭专员、闻人慕宾对面的板凳上坐下，便表示，两位贵人光降碾子庄，碾子庄这回一定有救。石成礼对他摆摆手，让他别再跩文，快跟两位领导谈谈碾子庄发臭的原因，去年他说的，什么一条狗啥的，自己学不来。九叔没推迟，就把去年在柳地皇和石业芦演讲时，自己讲的关于碾子庄的臭因，又原原本本地讲述一遍。等九叔讲完，郭专员拍拍手，觉得九叔的比喻很好，认为碾子庄了不起嘛，出了一个以德报怨、高风亮节的石书记，现在又发现这么个很有见识的人！闻人慕宾告诉郭专员，碾子庄岂止这些，它还出过两位抗日英雄柳维国和石靖泽，出过革命烈士石邦骏，出过高干、现任湖北省文化厅副厅长的柳护蝉，1977年恢复高考，出过古辕县文科状元柳安娜。

郭专员听完，一拍腿，认为这是块藏龙卧虎之地呀，不能让它再这么臭下去。包产到户之后，人民很快会富裕起来。他指指柳地方，表示现在都已经有了万元户，不久，将会有更多的万元户，还会出现十万元户、百万元户。我们的人民物质生活富裕起来，但村庄还这么臭怎么行。所以，在人民生活走向富裕的同时，我们要对他们进行思想道德品质的教育，要让他们放出心中所有的臭狗。他冲九叔笑笑，转头让闻人慕宾现在就着手解决这一问题，走在全地区的前面。最后他感慨，这个问题不解决，碾子庄永远会臭下去。

柳天治放出来之后，石成礼以德报怨的事情在灌河南北到处传扬，都觉得这人了不起，真是宰相肚子。传到后来，竟然传进郭开方的耳朵，引发他开始关注臭庄这个问题。

大家留九叔一块吃饭。九叔表示不行，自己把柳天贞母子锁在屋里。告辞出来，将到家门口时，九叔又发现一个黑影在自家门口转。九叔想看看到底是谁，便悄悄地从屋后面摸到屋北头，出其不意地出现在那人面前。那人吓得一转脸，原来是柳天栓。九叔冷下脸问他干啥，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个所以然，转身窜走了。九叔感到很困惑。

九十六

柳安娜把父母、同学和崔麦花带到北京这件事，在碾子庄，被人们很是沸沸扬扬地议论过一阵子。不过，再好或再坏的事情，凡是跟自己关系不大的，慢慢的，人们都会放下，并渐渐给忘记的。但是，有一个人始终放不下，这个人就是柳天生的嫂子程花。

程花放不下，是因为她又开始在心里恨起柳天生。她觉得，柳天生这个王八蛋，是个特别狠心的男人，一家男男女女去北京，临走的时候，也没来跟自己打声招呼，好像自己是那啥热粘皮，会贴到他身上似的。其实，谁去贴你呀，你又不是啥香包蛋子，过去，还不是你来贴自己！想到过去，程花心里五味杂陈，所以，只要想到柳天生，她就会恨。过完五月五端阳节，程花心里更加恨。偶尔，有人问他，咋不给你家老小去封信，也让他把小妮子柳地翠带到北京去。她哼一声，想说，他个王八蛋，心里哪还有自己。话到嘴边，又觉得不能说，便改为，他个王八蛋，早把自己这家人给忘光喽。有人劝她也别怨，柳天生刚去几个月，不定还没站住脚呢。让她给她侄女柳安娜写封信去。不提柳安娜犹可，一提起来，也就勾起来程花对柳安娜的一并怨恨，嘴里仍然不干不净地，认为柳安娜这个小婆娘，比他爹更可恶，可会记仇，以前就砸过自己的锅。表面上看，她已认错，对自己家也很好，其实，那仇全在心里。所以，她宁可用一个破鞋的女儿，也不会用她妹妹地翠的。按说，程花不应该怨恨柳安娜，端午节的时候，柳安娜毕竟又给她寄来一百块钱。但一百只能是一百，不会细水长流。而崔麦花，给她娘郝扣子却一下子寄来三百块，乖乖，三百呀，才几个月！再则说，她以后月月都有钱，长流水呀！高兴得郝扣子这个活王八只要没事，只要见到人，只要走到青石板街上，都会说，都会夸柳天生好，夸柳安娜好，有时候还会滴几滴猫尿。自古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柳安娜这个小婆娘，她是啥人哪？景秀明是她同学，也让她给拐走。原来，柳安娜把她拐去是有目的的，听柳地方说，她是想让景秀明给她当嫂子。现在，景秀明正跟柳地山书信来往谈恋爱呢。这小婆娘，读过几年书，谁都在她的算计里。

程花最恨的，当然还是柳天生。这个王八蛋，真是无情无义，最终还是把自己给忘掉，也忘掉他咋成家的。要不是自己苦口婆心，自己的表妹能跟他？当然，梁少芳这婆娘也不是个东西，自己给他介绍个男人，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跟他男人成为一路货，真是三河尖王八一溜水。再说柳天生，没结婚之前，自己那个对他好哇，啥子不给他？他那个死鬼哥哥要是现在地下有知，做鬼都不会放过他。后来一结婚，就忘掉自己的恩情，就因为自己的儿子打过他一顿，他更是恩断义绝。当然，那事也怨儿子，你为啥要打呀，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你……唉——，现在这个小王八蛋，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跟他柳天生一样绝情。后来，自己的男人柳天安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