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袒护

张元玲听到屋里“啪啪啪”的竹板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急忙跑进来一看，眼泪喷涌而出，伸手夺过丈夫手中竹板尺甩出门外，抓住儿子那只红肿的手悲声大放。吼叫丈夫：“打打打！就知道打！把儿子打成了这个样子，手打残了还能画画吗！”

蒋平恶狠狠地把气转到妻子身上：“有其母必有其子，都是你把他娇惯成这个样子了，成绩上不去丢人现眼。再画画，我非把他手给剁了！”

“你敢！虎毒还不食子呢。来把，想剁就先剁我的手。”妻子转身从面板上拿起一把切菜刀撂丈夫面前，把胳膊伸到他面前小桌上，说，“俺家穷得叮当响，我爹是画家，我才有了这个手艺。手艺传男不传女，俺是老大，爹愿传，俺愿学。嫁给你们蒋家，也是你看中了俺的手艺才同意的。现在，我要把手艺传给儿子，先把我这只溅手剁了，看他谁还敢阻止我儿子画画。”

蒋平蔑视的口气，冷笑一声，说：“吓唬谁呀！有胆量护着儿子与老子作对不务正业，就没胆量剁下自己的指头？”

张元玲被丈夫讥嘲得恼羞成怒，抓起菜刀在手说：“我今天发誓，一心要把儿子培养成为大画家，如若不信，这就是见证。”说罢手起刀落。

蒋平见妻子神色不对，出手抢夺，还是晚了一步，只听“咔嚓”一声，妻子剁掉一支小手指滚到地上，血流如注，连眼都没眨一下。

蒋平气得腮帮子鼓了几鼓，终于暴发了恶气，抓起刀甩出门外，冲儿子大吼一声：“滚！以后你们想干啥干啥。老子再也不管了！就让你那个不讲理的妈，养活你一辈子吧！”

爸爸震耳欲聋的一声吼叫，让儿子大乐先是一惊，刹那一乍。随之，痛心的哭叫一声，“妈！妈妈为了自己连手指都敢剁。十指连心呐！妈妈！”

妈妈忍痛舍指这一手真吓坏了丈夫，当即把儿子从丈夫的紧箍咒中彻底解脱了出来，吼叫一声：“都给我滚！”

大乐望着母亲那支剁下来的小手指，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仍在钻心的疼，但他还是忍着自己的疼，双手抱住妈妈的手就往诊所里去包扎止血止痛。

大乐帮妈包扎回到家里，首先将妈扶躺床上休息，这才忍痛咬牙从地上捡起了被爸爸打落的废本废纸。因家里穷，没钱买画纸，这些废本废纸都是同学们用完的作业本和草稿纸，他再收起来在反面上画画。所用的铅笔画笔，都是同学们用剩下的铅笔、画笔头。就这些废料让他变废为宝，画出了花，鸟，鱼，虫，牛，马等精美画面。

大乐虽然有妈妈做后盾，但他也不能太忘乎所以，毕竟他是长子，要拿出长子的志气为祖上争光，要拿出长兄的样子带领弟弟们走好自己的人生路。在集中精力攻读学业的同时，打牢他的美术基础。

“大乐变了。”老师拿着连续两期的考卷对蒋平说，“教子得当，效果出人意料。大乐聪明，进步很快，语文98分，数学99分，上了很大一个台阶。”蒋平长叹一口气，羞涩地回了老师个笑脸说，“还是老师教育有方啊！单愿犬子长期巩固下去我就放心喽。”

浪子回头金不换，大乐确实变了，二年级升三年级时期考主课成绩双百分，喜得蒋平借钱为儿子买奖品画笔支持他画画。儿子含着眼泪接过爸爸的奖品，盛心更浓，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先做作业再做饭，晚饭后还要坚持画一副才休息。

苦心结甜果，大乐家新盖的两间草房内满墙贴的都是画，同学来他家玩，边看边跷拇指赞扬，看中哪张揭下来就拿走。大乐毫不怜惜，以图交友加深了同学之间的感情，他家成了同学们交流感情的画坊。

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除星期天一天假外，星期三另有半天假。已深陷画瘾不能自拔的蒋大乐半天时间也要带着二乐三乐两个弟弟到外公家中去玩。

外公家住陈楼新营村，距离大乐家官湖有七八里路，大乐一到外公家就看到外公正在墙上画画，画的是油画。一张是刚画好的是刘胡兰，另一张是七、八个男女老少拉着一块山芋，陷在泥潭之中。两个弟弟爱玩都跑门外玩去了，他爱看画，大气不出地站在聚精会神作画的外公身后，外公换姿势时猛一个回头吓了一跳，骂他，“你个小龟羔子，吓我一跳，什么时候来的，你娘来了吧？”

大乐这才长出一口气笑说：“我娘没来，我悄悄带看俩个弟弟来的。”

外公满脸惊讶，略带训斥的口气质问:“你真大胆，一回你娘不找你吗？玩一会叫你小姨做点饭吃，吃完赶紧回家。”

“我不走，我来就是看你画画的。一个星期才有这半天呀！”大乐站到画边，两眼盯着画笑说，“真好！我什么时候也能画你这样的画多好啊！”

外孙提出画画，外公内心暗喜，知道女儿已把他传给她的心血已渗透到了外孙身上，这才喜言细问：“你也喜欢画画？”大乐点头笑说，“不喜欢我能半天假也要带弟弟跑七、八里路来看画。”

外公更加神气地说:“好，只要喜欢，那你就看。”

8、疯娘

世上只有瓜连籽，人间少有籽连瓜。这是妈妈长唱的一首动情民谣曲。

自达母亲为让他画画与父亲吵架剁手指头后，母亲的精神压力一天比一天大，经常夜里做恶梦，光着脚丫子往外跑，经医生检查说是得了精神分裂症。大乐细究起因，有多方面因素导致善良的母亲得了这种让人痛心的怪病。

大乐望着面目痴呆的母亲，流下了难以启齿的泪水。他毕竟是蒋家长子，父母的喜怒哀乐直接影响着他的身心健康。

为此，他尽量避其父母的恶逸而强势励志，除努力学习外，善和邻里管好两位弟弟。大乐聪明就聪明在他能善猜父母喜怒哀乐的心理状态。他说：“自他记事起，就观察着母亲的心理变化过程。”

他家成份不好，解放前有二、三十亩地，穷乡下有二、三十亩地使用雇工的家庭在他们那里不多。就因为他祖爷到爷爷这两代人和睦邻里，没有剥削穷人，完全是省吃俭用自置下来的田产。落了好口碑，所以解放后土地改革时才没有被化为地主，只定了个富农成份。

母亲家里是贫雇农，自小受尽了苦根苦水的滋养，养就了心底善良贤达和蔼，忠厚干练，又会画，又会绣花。受外公的宠爱传教，母亲的绘画能力特别的强，两个小时就绘画出了影壁墙上那富有春色的荷花鸟塘图。

大概也是缘分吧，媒人提亲时，爸爸看妈模样漂亮，又这么秀气，还有一手刺绣绘画的手艺，当然满口答应了婚事。

可哪知道母亲温柔的盛心，经受不起人们的讽言讥语。政治空气浓厚年代，一有大小运动，富裕中农以上的家庭成份被另眼看待。有的人为母亲抱不平，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啦！甚至连子女们都受到了不好的影响。

贫穷的孩子根红苗壮，到学校很快就加入少先队扎上了红领巾，可自己的孩子怎么努力创造条件也不够格。母亲脑子想不开整天郁闷不乐，加之爸爸脾气暴躁，有事无事找她母子的麻烦，久而久之积劳成疾，患上了精神病。

别人得精神病脏话丑态百出，满村跑追着小孩打骂。大乐娘犯病不骂人不打人，虽然也曾四出奔跑，但他娘疯病也知善恶美丑。疯癫癫的心态促使她就知道干活，干有利于促进社会发展的善事，好象她是在为丈夫家庭成份不好，而赎罪样的专干好事为子女造福。

但她又不放心，怕自己不在家孩子小受人欺负，专门将他们放个保险地方才放心大胆出去干好事，一大早出去天不黑不回来。

大乐说：“他娘有两次犯病让他揪心的难受：一次犯病娘把自己年仅3岁的二儿子放入一个空酸菜坛子里。坛子口小，肚子大，放里了出不来。晚上回来后只好把坛子打破，才把闷得浑身汗流的儿子抱出来。”

“第二次犯病没坛子了。”大乐泪眼朦胧，说，“娘只好把二弟放进山芋窑子里，二弟哭天喊地外面听不到，哭着哭着就睡着了，醒了找不见娘又哭。大乐放学回来不见二弟，在门前到处喊叫，隐隐约约从山芋窑传来哭声，急忙奔过去把二弟从山芋窑子里提上来，眼都哭种了。问妈妈去哪了，二弟‘哇哇’哭叫说，‘妈妈把他放窑里就跑了’。”

妈妈虽疯，但思路不乱，她一大早将二儿子放进山芋窑里，就走着唱着社会主义好歌曲：“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社会主义大团……”

妈妈唱着唱着来到派出所帮他们打扫卫生，包括所长办工桌都给擦得铮亮。打扫完派出所又去镇政府去打扫，手里还拿着粉笔走到哪画到哪里。画的都是宣传社会主义好，积极开展生产活动交公粮的墙壁画，很受政府和派出所长的喜爱。所长完全没把她当疯子，还特意到食堂里给她提几袋食品做为奖励。

晚上妈妈回来了，手里提几个塑料袋子，笑嘻嘻地进门，看似有点疯疯癫癫样子，但从母子亲情上不能不让他们仨兄弟热泪盈眶。

妈妈将塑料袋递给大儿子，“嘻嘻嘻嘻”连笑几声，说：“乐子呀，来。你弟兄仨都过来，娘给您们好东西吃。这是派出所接待客人吃剩下的，所长让我提给小孩吃。”

大乐含着眼泪接过来一看，有烧饼，有鱼，还有红烧肉。哽噎着说：“妈妈为了我们仨兄弟能吃上这，过年都难吃上这样好的饭菜操碎了心呀！”他检一块肥肉夹进烧饼里，几乎是哭着递给妈妈，说，“娘！吃吧，我可怜的妈妈。”

疯妈妈坐在一旁，摇摇头，呆呆地看着3个儿子那个馋劲，温馨的笑说：“娘不饿，你们吃吧。慢点，别让鱼刺给卡住了。”

9、痴恋

过了新年大乐9岁了，每天凌晨2点多钟，大乐父亲就起床推磨，将一天吃的煎饼糊涂浆磨好烙饼。蒋平心疼儿子，舍不得叫年仅9岁的大乐起床，就一个人单独推，一推就是一盆子糊涂浆，直到天亮他才叫儿子说：“乐子啊！去，喊你娘起来烙煎饼。”

大乐屋里屋外到处找不见娘，这才发现娘又犯病跑了。

大乐含着眼泪在村里找了一大圈子，也没见到妈妈影子。可怜的爸爸又独个儿闷着头烙煎饼，大乐怎么也吃不下去，自己又帮不上手，大睁两眼看着爸爸将两盆面糊烙完，拿起一张烙饼走着吃着去生产队干活去了。

大乐望着爸爸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了，哭着将两个弟弟叫醒，帮他们穿好衣服，一人递给他们一张煎饼吃，并告诉二弟说：“照顾好三弟，我放学回来再给他们炒菜吃。”说罢，提起书包边哭边往学校里走去。

中午放学回家，大乐饿着肚子拿铲子提个蓝子到湖里挖野菜，自然灾害的艰苦年代，野菜都被人们挖光了。他只好去人家收过的白菜地里，铲些残留在地上的白菜根子回家炒给弟弟们吃。连猪都不吃的白菜根子，缺油少盐的在锅里炒几下子，两个弟弟像吃肉样的狼吞虎咽。大乐怎么也控制不住，边流泪，边将那些菜根子菜全让给两个弟弟吃了。

左邻右舍，婶子大娘们都喜欢大乐娘，因他娘心眼好针线活也好，乐意帮人家干活。早晨刚一出门就被赵大婶拽进家里帮她做花鞋，她女儿月底要出门啦，正愁嫁妆没置齐，刚好大乐娘路过她家门口，进屋里坐那一干就是一整天。

大乐下午放学回家先做晚饭，饭做好后爸爸还没回来。他惦记娘，让两个弟弟先吃他出去找娘。刚走到赵大婶家门口，就听赵大婶在夸他娘，说：“瞧你的针线手艺，给俺英子做的嫁妆针脚，就跟那缝纫机砸的是的细腻。”

“唉！”大乐娘叹口气说，“毕竟是孩子们的大喜事，一生就这一次。你只要不嫌弃就行，俺该回家了。”

赵大婶的女儿英子从厨房出来，手提一个塑料袋子说：“阿姨等等，把这个带回去。”大乐娘推搡不要，说，“不就是干点活吗？还让你们破费。”

“一点小意思。”赵大婶没再多说，从女儿手里接过来强行塞大乐娘手里，大乐娘不好意思地提着向门外走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连自己都顾及不了的疯娘，还在到处奔波着为她人做嫁衣。”大乐看着母亲的身影从院子里走出来，急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边，两眼一热始终没让叫了九年的“妈”字出口。他怕他这一声妈喊出来，刺伤娘心加重病情，任凭苦泪肚里吞，他也要暗中保护娘安全回家。

尾随母亲丈多远的大乐，看着母亲走进自家的院门，这才悄悄从后边跟进来。爸爸也回来了，看到妈妈进来，爸爸像多年未见的陌生人样的，倍加热情地将妻子扶坐在椅子上。又是帮她捏肩，又是帮她捶背。

大概是爸爸的过分动作，安抚了妈妈的那颗憔悴的心。妈妈讪然一笑，展开手中的塑料袋，长出一口气，说：“都吃吧。”妈妈的病情说犯犯得快，说好也好得快，一阵的欢声笑语，全家人高兴，吃了一顿祥和的团圆饭。

一家人和气，小弟弟也高兴了，嚼着玉米面煎饼说：“什么时候能吃上小麦面的煎饼，那多有味啊！”

巧在此时，生产队长的孩子来他家玩，看到大乐画的画，说：“乐子啊！能不能给我画一匹大马？”

“能。”大乐满口答应，随又两手一摊，说，“就是没有纸喽。”

队长孩子也爽快，说：“我家有啊！走，你跟我去家拿。”

大乐就跟他一块去他家，队长孩子把画马的纸递给他，又给他卷了个煎饼让他吃。大乐接过一看是小麦面煎饼卷鸡蛋，闻一下咽口吐沫，说：“好香啊！”但他没舍得吃，他把卷鸡蛋的小麦面煎饼带回家给两个弟弟各分一半吃了。

大乐外公是个木匠，属于双料型才艺人，用他自己的话说叫“艺多不压身”。长年的木工活练就了外公一手精彩的画家技艺。因他手艺好，一年365天基本上都是脚手不闲的四方奔忙。东家请，西家约，大年三十下午回家过年，过新年未出破五就又被请走了。多是给人家做家具：有喜床、衣柜、嫁妆箱、桌椅板凳等各种木器家具。

特别是新婚喜床，雕花式的闺阁床上，要求特别的精细工艺美术品，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又画花，又画鸟，又画龙凤呈祥、鸳俦凤侣，还画彩蝶双恋戏牡丹，让新喜佳人花烛夜热恋鸳鸯枕，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