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啥？”郑宏压低声音，跟表妹耳语了一番，表妹就笑了，说：“没问题，我是文艺兵，演戏是我的专长。”

柳树营大集到了。李云霞的老娘到集市上割肉，想包饺子改善伙食，特意嘱咐李云霞中午把郑宏叫过来一起吃饺子。李云霞娘挎着篮子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到了郑宏，身边还有一个穿着军装的女孩，那女孩的手还挽着郑宏的胳膊呢！李云霞娘心里就发了毛，有心想把郑宏叫过来问问挽着他胳膊的女孩子是谁，他们两个啥关系，又一想，大街上这么多人，总得给郑宏留点面子。李云霞娘眼睁睁地看着那姑娘挽着郑宏的胳膊走远，也没有心情买肉回家包饺子了，挎着个空篮子回到家，李云霞见娘空着篮子从集市上回来，问：“妈，你怎么啥也没买就回来了？”李云霞娘说：“云霞，我看到郑宏和一个女军人在一起，那女军人还挎着郑宏的胳膊，两人的亲热劲，让庄稼人都看不小去。你说，郑宏是不是吃着碟里的还占着碗里的？”李云霞闻听，心说，这可是新鲜事。虽然，李云霞没有下定跟着郑宏过一辈子的决心，跟郑宏并没有真感情，但听说一个穿军装的女孩子跟郑宏那么亲热，心里头还是有点别扭。心里头别扭不是因为怕那女孩把郑宏抢走，而是感到了自己并不像原先想象的那么高贵，那么让人仰慕。李云霞容不得别的女孩子比她强。李云霞想知道挽着郑宏胳膊走路的那女孩子是何方神圣，想立刻就去找郑宏问个究竟，但马上又冷静下来，那样做会让郑宏看不起。李云霞跟娘说：“你管他呢，人家乐意跟谁好就跟谁好，咱干涉不着。”娘说：“怎么干涉不着？在柳树营，谁不知道你们俩在搞对象，他郑宏这么做，不是明显着把你没放在心里，明显着瞧不起咱们老李家吗？”李云霞说：“那又怎样？法律又不保护搞对象！我和郑宏没结婚之前，人家有权利重新选择。”李云霞说完，往屋子外面走，娘在屋子里喊：“你干啥去？”李云霞大声说：“去公社开会。”

李云霞是在中午时见到的郑宏，郑宏是来叫李云霞到他家吃饭的，说他家来了客人，中午改善伙食，让李云霞过去陪客人。别看郑宏常在李云霞家吃饭，李云霞却没有在郑宏家吃过一顿饭，他们没有按照柳树营当地的风俗在领结婚证前举办定亲仪式，郑家也没有给李云霞送彩礼，李云霞不知道以什么样的身份到郑家吃饭。郑宏几次邀请李云霞到他家吃饭都被李云霞找各种借口拒绝了。可今天，李云霞却没有拒绝。李云霞估计，来郑宏家的客人很可能就是娘在集市上见到的那个穿着军装的女孩子，她也有好奇心，吃饭不重要，重要的是看看那女孩子长得啥模样。李云霞说：“那我得到集市上给你娘买份礼物。”郑宏说：“你还买啥礼物，你能到我家吃饭，那就是给足了我面子，我娘会高兴死。”李云霞说：“那我听你的。”郑宏说：“谢谢你，请动你可真不容易。”

郑宏带着李云霞回到家，郑宏娘和一个姑娘正在灶前忙活，只是那姑娘上身只穿着衬衣，看不出是个军人。李云霞看了那姑娘一眼，有点眩晕，那姑娘长得真俊，李云霞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姑娘。郑宏娘见李云霞进了屋，很是热情：“云霞，你跟郑宏先聊着，饭菜一会儿就好。”漂亮姑娘问郑宏：“哥，这位是谁？”郑宏说：“她叫李云霞，你未来的嫂子。”漂亮姑娘的脸色晴转云：“你啥时候有了对象，我怎么一点不知道？”郑宏说：“哪条法律规定的我搞对象要提前通知你？”漂亮姑娘二话没说，进了里屋，从里屋出来时全身戎装，飒爽英姿，好不威风。姑娘跟郑宏娘说了一句：“姨，我走了。”郑宏娘忙拉那漂亮姑娘：“饭菜都好了，你吃了饭再走。”漂亮姑娘说：“我吃不下。”挣脱了郑宏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郑宏娘对儿子说：“快点去追呀。”郑宏说：“她乐意走就走，走了我就不烦了。”李云霞问郑宏那姑娘怎么了，郑宏叹了一口气，说：“神经有问题。”李云霞说：“人家是军人，神经病人能当兵吗？”郑宏说：“反正思维上有问题。她叫英子，是我娘表姐的闺女，燕东市人，从小就把我当哥哥，还说长大了要嫁给我。去年，当了兵，给我来信，说我要娶了她我就成了军人家属，我就可以随军。我没理她，连信都没有回。没想到，她利用回家探亲的机会到我家逼婚来了。我跟她说，我们是表兄妹，可她说，法律只禁止三代之内的旁系血亲结婚，我们早超了三代了。再说，亲表兄妹结婚的多着呢，也没见国家制止。领结婚证又不查祖宗三代，谁知道谁跟谁有亲戚？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思维上有问题？”

“所以，你就把我找来到你家吃饭？为的就是让她知道你有了女朋友，让她对你别再抱幻想？”李云霞说。

“你真聪明，我还担心你不来呢。你这一来，效果还真不错。可是，我真怕她一根筋，回到家，反过味来，说咱俩还没有结婚，她有权利争取属于她的幸福，还会缠着我不放，那你说我该怎办？”郑宏说这话时一脸的旧社会。

李云霞岂能看不出郑宏玩的把戏？这把戏给李云霞出了个不大不小的难题：她既不能表现出有危机感又不能表现出无所谓。如果她表现出危机感，那就正中郑宏的下怀，郑宏会说，你看，我对你多么忠诚，对你做出多大的牺牲我都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我连眼都不眨巴。那就让自己陷入了被动。如果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那郑宏肯定会怀疑她对他是否是真心，是否在利用他。那样，对自己也不利。郑宏说不定会破釜沉舟，跟孙喜彬说她的坏话，彻底断了她上大学的路。

真的小看了郑宏，他这把戏玩得还真不错。

李云霞之所以顾忌郑宏的感受，是因为郑宏跟村支书孙喜彬的特殊关系。孙喜彬跟郑宏的父亲郑勤是过命的兄弟，两个人年轻时一起去内蒙贩牲口，有一次，孙喜彬在路上患了伤寒，要不是郑勤不舍不弃，孙喜彬早就死在贩牲口的路上了。孙喜彬死里逃生，发誓要报答郑勤。只可惜郑勤命短，在一次贩马途中，被一匹烈马踢中了脑门，当场毙命。那时，郑宏的母亲刚刚怀上郑宏，奄奄一息的郑勤拉着孙喜彬的手，叫着“兄弟”，本想嘱咐孙喜彬，他的老婆和孩子交给兄弟照顾了，怎奈上帝连把一句话说完的时间都没有给他就断了气。郑勤倒在了孙喜彬的怀里，断了气却不合眼，那真是死不瞑目。孙喜彬用手抚合上好兄弟的眼睛，在心里说，哥，你放心走吧，你的心事我明白，我一定把嫂子和孩子照顾好。孙喜彬卖了牲口，买了棺材，把郑勤装殓，在严冬的一天早上，把郑勤的尸体拉回了柳树营。身怀六甲的郑宏的母亲趴在那口红漆的棺材跟前哭得没了声音。要不是那时候孙喜彬已经成家，他真的会把嫂子娶了。

郑宏生下来就没有见过父亲长得啥模样，少年时代的郑宏也不知道孙叔叔为什么对他们娘俩那么好，连下乡青年给孙支书送的的确良褂子，孙叔叔都舍不得给他自己的儿子而给了他。郑宏小时候也纳闷，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而他没有？问娘，娘总是告诉他爹出远门了，娘说这话时老是掉眼泪。直到小学二年级的一天，娘把郑宏领到了村西小树林里，郑宏看到孙叔叔在一个坟头前跪着……那一天是郑宏父亲的忌日。孙叔叔告诉了郑宏，他爹去了另一个世界，回不来了。孙叔叔还告诉郑宏，男子汉大丈夫，上顶天，下立地，要有志向，要让娘过上好日子……

孙喜彬是看着郑宏长大的，把郑宏当作自己的亲骨肉来待，要不，郑宏也不会初中毕业没两年就当上了柳树营一大队的团支书，孙喜彬也不会把唯一的中专推荐名额给了郑宏。李云霞之所以不敢公开跟郑宏断了关系，就是怕一旦伤了郑宏的自尊，也就得罪了孙喜彬，也就断了被推荐上大学的路。

怎么办？李云霞想到孙子兵法上的那一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李云霞装出心里很烦躁的样子，说：“我心里发慌，回家躺会儿，饭就不吃了。”没等郑宏再说什么，李云霞走出里屋，郑宏娘正从锅里往盆子里舀熬好的大锅菜，见李云霞往外走，说：“云霞，这就吃饭了，你上哪儿去？”李云霞说：“大姨，你们吃吧，我回家还有事。”说话之间，已经跨过了堂屋的门槛。郑宏娘进了里屋，跟儿子说：“你怎不去把她追回来？”郑宏就笑了：“娘，我要的就是这效果！”郑宏娘用手指头点了一下儿子的额头：“你那点聪明，都用在这上头了。还有你那表妹，演的会真的是的，没白当文艺兵。”郑宏问：“娘，你都看出来了？”郑宏娘说：“你是我儿子，你一撅屁股拉几疙瘩屎，我能不知道？”

听了娘这话，郑宏才有点兴奋的心情立马就低落下来了：连没有文化的娘都看得出他和表妹是在演戏，那么聪明的李云霞能看不出来？既然她看出了他和表妹是在演戏，为什么李云霞还显得那么忧伤？郑宏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妙。

按照郑宏原先的设想，李云霞知道了有那么一个优秀的女孩子会成为她的情敌，她会主动找他，商量结婚的事情。可是，半个多月过去了，李云霞没跟郑宏打照面。郑宏终于忍耐不住了，他要当面向李云霞承认错误，告诉她，自己之所以跟表妹唱了一出双簧，都是因为他太在乎她，想着早一天跟她同床共枕。郑宏赶到了李云霞家，李云霞正写稿子，见郑宏来了，放下笔，问：“有事？”郑宏说：“我想跟你说说上回那见事，就是我表妹来我家那件事情。”李云霞说：“你什么也别说了。这些天，我反复想了咱们的事情，我觉得，我没有理由耽误你的前途，影响你的幸福。你的表妹比我强十倍，百倍，你应该选择她。从今以后，我们俩什么关系也没有了。以后，你也别来找我了。”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摆出请郑宏出门的姿势。郑宏急了，说：“你听我解释行不行。”李云霞说：“我没有时间听你解释，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李云霞走出门，郑宏赶紧追了出去，拉住了李云霞的衣袖：“你别走，先听我说。”李云霞用力一甩，没甩开郑宏，袖子仍然被郑宏拉着。李云霞不得不对郑宏提出严正警告：“你再纠缠，我就喊人了。”李云霞要真的喊一声“抓流氓”，那就真成了打不住黄鼠狼惹了一地骚。郑宏松开了拉着李云霞袖子的那只手。

郑宏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这样？

肯定是自己的做法伤了李云霞的自尊心。郑宏后悔，怎么会想出那么一招，本来想刺激刺激李云霞，让李云霞有点危机感，哪知道弄巧成拙，刺激作用是起到了，但方向却相反。郑宏不甘心。郑宏想到的第一个补救的方法是跟李云霞表决心。他知道这个时候去见李云霞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便给李云霞写信。写得很动情，先是浓墨重彩回忆了两个人的友谊：从小时候在一起过家家说到小学六年级六一儿童节坐在台下看她在台上打花鼓，郑宏说就是那年的六一，看她穿着红裙子在台上跳跃，他就在心里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娶她做老婆；从初中时两人结伴去马路上堵截投机倒把分子，说到那年在村头植树因为他不小心让她掉了两颗门牙，郑宏说李云霞是疼在牙上他是疼在心里；说到了两人共同进步，同一天入党……说完两个人的友谊史，再说他对她多么真心，别说是当兵的表妹对他有好感，就是演《英雄儿女》上王芳的那个女演员主动追他，他也不会动心，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替代李云霞在他心中的位置……最后跟李云霞保证，大中专招生，一定会在孙喜彬跟前给她说好话，一定帮她实现上大学的愿望。郑宏怕信丢了，没把信扔在供销社门前的邮筒里，专程去了一趟市里，找了一家大邮政所，把信挂号寄给了李云霞。寄信人地址那一栏，随便编了个市里的街道和胡同。

五天后，挂号信到了李云霞手中。看了信封，李云霞还很纳闷，心说自己在燕东市没有朋友没有亲戚，谁会给我写信？把信封撕开，看了信的内容，才知道信是郑宏写的。李云霞真的被感动了。如果自己不是要离开柳树营奔更美好的前程，要在柳树营找丈夫的话，郑宏还真的不错的人选。但她是不想扎根柳树营的呀！她离开他不是因为她要成全他和他的表妹，而是要成全她自己！转念一想，不能跟郑宏实话实说，不能给自己找一顶女陈士美的帽子戴。李云霞给郑宏写了一封信，也跟郑宏学，到市里找了一家大点的邮政所，把信挂号寄给了郑宏。这样，邮递员老钱就得把信直接交到郑宏手中，还得要郑宏签上字。寄信人地址那一栏，也是随便编了个市里的门牌号码，说不定那号码就是一个公共厕所的位置。

郑宏从老钱手中接过信时心里很是忐忑，把信拿到屋子，撕开信封，几秒钟后，忐忑变成了失望。李云霞给他寄的信很厚，打开后才知道李云霞是把他寄给她的那封信退了回来，李云霞只在信的空白处加了两句话：爱情不是交易，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慷慨？谢过了，我不指望着谁给我说好话，上不上大学，跟你没关系了。祝你和你的表妹白头到老。

李云霞仍然没有原谅郑宏。事情到了这步天地，郑宏也就顾不上面子了，给表妹写了一封信，告诉表妹他们两人把戏演得太真了，李云霞真的相信表兄妹在搞对象，他给李云霞写信解释，李云霞却把信给退了回来。要挽回局面，只有表妹亲自出马，才能让李云霞相信他们是在演戏给李云霞看。郑宏把李云霞的地址、姓名告诉了表妹，求表妹无论如何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