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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麦场守护者 (1)

李云霞的老娘也急。她听姑娘说,这一天要跟郑宏去乡里领结婚证。闺女终于要出嫁了,闺女找到了意中人,有了依靠,当娘的高兴。从此不用为闺女的婚姻大事着急上火了。闺女今年整三十,在柳树营,这么大的姑娘早就是小孩妈了。不是姑娘眼光高,而是姑娘的职业特殊:民办教师,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老是想着转成公办教师后再搞对象。事情哪能想怎么的就怎么的?学校又不是你家开的,你想转成公办教师就能转?要不是出了那样的事情,闺女指不定啥时候搞对象呢。坏事变成了好事,民办教师当不成了,却找个当老板的丈夫,一辈子吃穿不愁,转成公办教师又能怎地?

孙朝慧就等着闺女跟郑老板结婚后,她给她们带孩子呢。眼看着到了结婚日子,李云霞的老爹也从滹沱市回来,今天就到家,闺女却失踪了!郑宏一上午来了三趟,闺女没去他的二层小楼,也没去未来公婆住的地方,没有去郑宏的国华炼钢厂,姑娘会去哪呢?

孙朝慧和郑宏在一起分析,李云霞可能会去的地方,李云霞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分析来分析去,没个要领。正发愁,到了中午,门外有人问:“这是李云霞家里吗?”孙朝慧和郑宏走了出去,见堂屋站这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问那女人找谁,女人回答:“找李云霞。”孙朝慧说:“云霞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这不,这是云霞的对象,两人商量好了今天要去领结婚证呢!”

女人听了孙朝慧这番话,没再说话,扭头,走出堂屋,朝门口走去,任凭孙朝慧和郑宏在身后喊“哎”,女人没回头。

孙朝慧问郑宏:“这女人是谁?她来找云霞有啥事?”

郑宏用手挠了挠头皮,说:“想起来了,这人好像刘志文的老婆!”

来找李云霞的女人就是刘志文的老婆。

刘志文是在县一中上的高中,高二的某天早上,从宿舍里出来,见校园的墙上几乎都被写着黑字的旧报纸覆盖了,没有被报纸覆盖的地方直接用毛笔刷上了大标语,最醒目的两条标语是:炮轰张敬德,油炸王秀娥。刘志文很惊讶,因为,张敬德和王秀娥都是县一中的大人物,一个是校长,一个是教导主任,这两个人怎么会被炮轰被油炸?问走过的同学,出了什么事情,同学说你个书呆子,一点也不关心政治,造反了。没听说吗?几千年来总是说,剥削有理,压迫有理,造反无理。这回反过来了,剥削无理、压迫无理,造反有理。刘志文还是不明白,解放这么多年了,哪里还有剥削,哪里还有压迫。但学校不上课了,老师们都去办学习班了,学生们分成了“井冈山派”和“红旗”派,两派唱的歌不一样,“井冈山”派的人唱:“一月二十八夺了黑县委的权,一二八夺权好,一二八夺权就是好,就是好!”“红旗”派的人唱:“一月二十八篡了红县委的权,一二八夺权糟,一二八夺权就是糟,就是糟!”校园里常有辩论会,两派的代表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到了后来,砖头、木棍相见,常有人挂彩。刘志文怕血溅到身上,卷了行李卷回到了柳树营。

第二年,柳树营小学有了戴帽初中,老师不够用,刘志文和几个从学校跑回来的同学被招到柳树营中学当了代课教师。高小菊成为初中生时,刘志文已经从代课老师转成了民办教师,一个月拿三百个工分,还有十五元的补助。那时,刘志文教初中一年级的语文。

那年,高小菊上初一,刘志文是她的语文老师。

刘志文第一次给高小菊他们班上课,高小菊就出了丑。那天讲的是标点符号的用处,刘志文点名让高小菊回答问题,高小菊被点名时,脑瓜子里正想昨天晚上看的一本小说里的故事情节,没听到刘志文叫她,刘志文因为是第一次给高小菊这个班上课,并不知道谁叫高小菊,是按照放在讲课桌上的花名册点名的,见没有人站起来,问了一句:“高小菊来了没有?”同桌捅了桶高小菊,高小菊这才站了起来,却不知刘志文要他回答什么问题。好在刘志文并没有生气,重复了提问:“你说,那中?是疑问句还是反意问句?”高小菊想都没想,回答:“疑问句!”刘志文说了一句很不客气的话:“在你们家是疑问句啦?注意语气。在语文中,语气是用标点符号强调的。”朝高小菊做了个坐下的示意。

刘志文在黑板上写了一句话: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面向学生:“大家看,这几个字,是提出问题,是问句。但我把标点符号改一下,这句话就成了否定句。”刘志文把句子中原来的逗号和问号用板擦擦掉,原来的句子改成了: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还是那几个字,用的标点符号不同,意思完全相反,可见标点符号的重要性。”刘志文说着,又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行人等不得在此大小便。面向学生,说:“大家看,这是一条标语,意思是某个地方不允许行人大小便,现在,我请一个同学上来,把这个句子加上适当的标点符号,使这个句子的意思正好相反,变成允许行人在这个地方大小便。”学生们交头接耳,商量着把符号加在什么位置比较合适,高小菊听到刘志文又点了她的名:“高小菊,来试试。”

高小菊从凳子上站起来台走了过去。走上讲台,从粉笔盒中拿了一根粉笔,在黑板前站了两秒钟,给“行人等不得在此大小便”加了三个符号,那句子变成了:行人,等不得,在此大小便!完全符合刘志文提出的把不允许在此地大小便变成允许在此地大小便的要求。刘志文带头鼓掌。高小菊走下讲台,心里头很是自豪。

在柳树营中学,刘志文是少数受学生欢迎的为数不多的老师之一。他不光语文课上得好,还会拉二胡,吹口琴,跟学生们聊得来。但这人傲气,瞧不起人,还敢跟校长叫板。校长只是个初中生,校长的本事赶不上刘志文,最主要的是刘志文瞧不起他,敢于挑战他的权威。一山不容二虎,刘志文知道,再在柳树营中学呆下去,前途堪忧,等机会另谋高就。刘志文业余时间好写点人生感悟之类的小东西,一天,他发在报纸上的一篇小文被公社书记看到了,公社书记正为找不到一个能写材料的人而发愁呢,亲自到高小菊初中考察了刘志文,刘志文就从一名民办教师成了高小菊公社的八大员之一——材料员。

“材料员”不是采购员,也不是保管员,而是专门给书记、社主任写讲话稿的人,老百姓把这样的人物叫作材料员。

那时候,公社成立了广播站,除了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河北人民广播电台和县广播站的节目外,每天还有十分钟的社内节目,播发柳树营公社内的大事小情。

这就要有人给广播站提供稿子。刘志文的工作不是单纯给书记、主任写发言稿、讲话稿,他还兼着公社通讯报道员,负责把柳树营公社范围内的大事小情写成稿子投给县广播站和地区报社。刘志文自己忙不过来,正赶上县委宣传部发文,要求加强宣传报道工作,各公社成立报道组,各大队设立报道员,各大队的报道员都是公社报道组的成员,主要任务是给公社广播站供稿子,当然,如果认为稿子写得好,也可以投给县广播站和地区报社,甚至省报和中央级的报纸。反正那年代投稿不给稿费,一稿多投也不犯忌。

高小菊是柳树营第三生产大队的通讯报道员。

刘志文是柳树营公社通讯报道组的组长,自然也就成了各大队通讯报道员的领导。刘志文挺敬业,上任后制定了提高高小菊公社通讯报道队伍人员素质的详细计划,规定各大队通讯报道员每月上站两次,学习写作基础知识、交流采访和写作体会、传达县委宣传部对今后一段时间的报道提纲……

那天,又是各大队通讯报道员上站学习的日子。高小菊走进公社小会议室时,各大队通讯报道员都到了。她是来的最晚的一个。刚坐在椅子上,刘志文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走进了小会议室。

刘志文跟大伙介绍他带进小会议室的那中年人:“这位,是县委报道组的组长张冀才同志。今天专程从县里赶来,给我们讲通讯报道基本知识,大家欢迎!”

小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地掌声。

张冀才结合自己多年来从事通讯报道工作的实际,给柳树营各大队的通讯报道员讲了怎么采访,怎么写消息,怎么写小故事。没带稿子,一口气讲了三个小时。要不是在一边的刘志文提醒他已经十二点了,还收不住车呢。孔绍峰在心里暗暗佩服张冀才,能讲出那么多知识来,脑瓜子里得装下多少知识呀?

这回的掌声比第一次的掌声要持久、热烈。

刘志文交代任务:各大队通讯报道员自由结合,每两个人一组,利用两天时间,下到各村采访,写一篇小故事,一篇消息,三天后再次集中到公社小会议室,相互交流,对每个人的稿子进行评价。

高小菊跟第二生产大队的通讯报道员孔绍峰分在了一组。两人商量,到什么地方去采访,采访谁。孔绍峰想了想,说,我们大队的保管员老许头是个铁公鸡,把一粒粮食都看成宝,车把式用的赶马车的鞭子,鞭稍短得不能再短了,申请买几个鞭稍,他非得要车把势把旧鞭稍拿来看,还规定了各种工具以旧换新的规定,只有他认定的哪样工具不能用了,他才给换新的,否则,天王老子说话也不管用。孔绍峰说,要不,咱们去采访第二生产队的保管员,写写这个铁公鸡。高小菊说:“我听你的。”

采访了老许头,孔绍峰执笔写了一篇小故事,题目小中见大:《“铁公鸡”二三事》,让高小菊当第一读者,高小菊说:“孔绍峰,你这篇小故事写绝了,没把老许头画在上面,但读者看了你写的这篇稿子,就能在脑海中勾画出老许头的形象。”

孔绍峰说:“啥时候学会捧臭脚了?”

高小菊说:“怎么是捧臭脚呢?不信你等着瞧,刘老师看了你写的这篇稿子,肯定夸你。那几个人,打死也写不出这个水平来。”

两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刘志文给孔绍峰浇头泼了一盆冷水。

按照刘志文事先的交代,每个通讯报道员写的稿子都不属作者的名字,评稿那天,刘志文把一摞稿子拿到了公社小会议室,把稿子放在他跟前的桌子上,面朝大伙:“这两天,大家辛苦了,采访是个艺术活,写稿是个辛苦活。大家交上来的稿子我都看了,各有千秋。写得好的地方我们就不说了,今天,只找毛病。我不知道哪篇稿子是谁写的,我随机抽取两篇稿子,由一个人念,然后,由大家品头论足。”说着,刘志文从那一摞稿子中抽出一篇,递给身边的孔绍峰:“孔绍峰,你把这篇稿子念念。”

孔绍峰接过刘志文递过来的稿子,瞄了一眼题目,正是自己写的那篇《“铁公鸡”二三事》,觉得很幸运,要不是刘老师抽到了这篇稿子,自己怎么有机会在这么多村级记者跟前表现自己的能耐?孔绍峰像在课堂上读课文那样,读得很认真。读完,刘志文从孔绍峰手中拿过那篇稿子:“孔绍峰把稿子念了一遍,大伙可以发表看法了。”

村级记者们各个都成了闷葫芦,谁也不肯第一个发言。孔绍峰能够猜出那些人的心态,虽然,稿子上没有属作者的姓名,但谁写的稿子谁心里清楚,说写得好吧,总得说出好在哪里,而这些村级记者,还真不知道哪篇稿子好在哪。说写得不好吧,也总得说出不好在哪里,这些人同样不知道哪篇稿子不好在哪里。更何况说这篇文章写的不好,那就等于说作者的水平低,写这篇稿子的人心里肯定不舒服。反正到公社来开会一天,大队给记十个工分,何必惹得别人不高兴?

大家都这么想,会场就变得沉闷了,刘志文觉得很没面子,便给自己找台阶下:“既然大家都不想第一个发言,那我就开个头,抛砖引玉。我说过了,我不知道这篇稿子是谁写的,咱们只是就稿子论稿子,主要目的是为了提高大家的写作水平。实事求是的说,大家交上来的十五篇稿子我都详细看了,还别说,这篇稿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刘志文说到这里时孔绍峰的心稍稍放宽了些,一篇稿子能给读者留下很深的印象,起码说明这篇稿子有吸引人的地方,但接下去刘志文的话,却让孔绍峰无地自容:“我说这篇稿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有两个原因,一是这篇稿子的题目《‘铁公鸡’二三事》,二是选取的题材。正因为这两方面的原因,给我的印象是,这篇稿子从立意到内容,都很糟糕。先说题目,什么是铁公鸡?大家都听说过‘铁公鸡一毛不拔’这句话,这句话的意思是形容一个人有多么吝啬,而这篇稿子,把细心为集体理财的保管员说成是铁公鸡,是对当事人的不尊重;再说内容,稿子讲了三个体现铁公鸡如何‘铁’的小故事,一个是车把式跟他要鞭稍,他让人家把旧的拿来让他看,车把式态度不好,他怎样教育车把式要学会节约,这一段用说教替代情节,不符合故事的写作规范;第二个故事是队长家来了亲戚,想包顿饺子家里却没有了面,找到老保管,要借几斤麦子,等夏收后从口粮中扣。老保管却一点不通融,让队长很没面子,这一段,有点生硬,明显有用队长的落后衬托老保管先进的痕迹,这是搞通讯报道的大忌……

刘志文还说了什么,孔绍峰听不下去了……

孔绍峰觉得在座的人已经知道了《“铁公鸡”二三事》这篇稿子出自他孔绍峰之手,刘老师把这篇稿子说得一无是处,说明作者根本就没有资格当村级记者。

就在孔绍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高小菊说话了:“我不同意刘老师对这篇稿子的评价。不错,刘老师提前给我们打了预防针,只给稿子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