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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埠村疑案

2021-11-28 11:37197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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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末日之叹

二十一世纪网络谚语之一:江湖的最高境界就是,你虽已远离江湖,江湖却仍在传说。

——题记

一、末日之叹

渭北农民陈文光直到被执行死刑的那个早上也没有弄明白一件事情,而他的五十年的人生特别是后四十年的人生又与这件事情休戚相关。由于多年处在这种高度紧张之中,他都弄不清楚了他所经历过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他越来越纠结,越来越弄不明白。因为弄不明白他也就懒得去想,这两年在渭北县看守所他竟渡过了他人生中最舒心的日子,清静无为衣食不缺,管教民警还定期和他谈心扯淡,同监舍的狱友也对他高看一眼友爱有加,执勤倒水打扫厕所加衣添饭这些事都不用他操心。两年来他从来没有和这些人说过话,他们问他话他也懒得答理,问多了他也就回答四个字:不知道么。但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些人怕他。这又是为什么呢,从小他陈文革就经常被人欺负,没有人欺负的日子他都不习惯了,可在看守所里却有人怕他,他百思不得其解。弄不明白也就无所渭,所以昨天晚上法官来宣布他的死刑执行决定,问他还有什么事要交待时,他也只平静地回答了四个字:不知道么。令陈文光纠结的事是他的男根怎么会起不来呢。他一生记得最真切的事情就是他年轻而强壮的父亲经常把他抱在怀里,逗弄着他的小鸡鸡大声喊:我娃是个牛牛娃,我娃是个牛牛娃。他恍恍惚惚还记得他爸躺在炕上,把他举的高高的,他竟然尿了,尿呲了他爸满脸,他爸还对他傻呼呼的妈说:老婆你快看,我娃的牛牛扎的多端多直。爸爱娃,农闲时节雨雪天气饭后睡前,常会拉着他的手说:

罗罗面面

油馍串串

猪肉扇扇

蜂蜜罐罐

我娃是个福蛋蛋!

福里生

福里长

从小就能把福享!

一辈子的好时光也就是儿时了,他下面还有两个弟弟,文伟和文广,爸也这样亲过爱过,文光知道自己脑子乱了,也许他记忆中爸的这些亲呢举动是对文伟和文广的,反正文光记住了。

对母亲的记忆就没有那么阳光了,相反,充满了屈辱悲伤甚至还有罪恶。

他连母亲姓什么都不知道,从记事起他只知道他们东河滩村人叫母亲“瓜秀秀”当地人把傻瓜简称瓜,母亲的名字应该是叫个秀秀。在他呀呀学语的时候就跟着别人叫母亲“瓜秀秀”。长大了,他才知道了母亲是个智障人。东河滩村顾名思义是河滩地,很适合长庄稼,水草茂盛也利于牛羊成长。虽然母亲什么也干不了,但父亲勤劳吃苦、又是生产队的队长,就是后来有了文伟文广他们家虽然日子过的紧巴但也衣食无缺。父亲就象一头老鹰,把母亲和他们护的住住的。可惜那年修赵家河水库,父亲在排除哑炮时被炸死了。

那本来是一个冰河解冻的年份,全中国人民都从上年泪落如雨的悲凄中恢复了过来,在恢复高考制度第一年送高考通知书的鞭炮声中,他们家迎来的却是父亲的死讯。对他们家来说是个天塌地陷撕心裂肺的秋天。

赵家河在他们家十五公里开外的上游,河是无名河、从那个村过就以那个村命名。在赵家村处河道相对狭隘,公社随决定在赵家河处筑坝拦水、引流灌溉。据说县革委会内部还有争议,有人说那地方并不适宜筑坝,以后会对下游造成水患,闹不好会死人的。公社书记不管这些,在公社广播站大喇叭上一吼河沿岸的村子就上劳了。那时讲的是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人心齐泰山移,爸是生产队长,呼呼啦啦就带着社员们长年战斗在农业学大寨的水利工地上。

爸是用白布裹着被手扶拖拉机送回村的。按当地风俗,意外死亡在外的人叫“横死”,“横死”的人不能进村,要直接送墓地。可爸是因公牺牲的,是烈士,村里人给了他最高的礼遇。在窑洞门口的院子里设了灵堂,村里在家的老幼妇孺都前来烧纸祭奠。隔壁的十三爷扒在灵前大声哭喊:“娃呀,生死路上无老少,闫王爷跟前的判官他瞎了眼,叫娃你早早地走了。可你是为大家伙死的,先走为大,我这里给你磕头了。”文光那年才十一岁,男长十二夺父志,可十一岁的他不得不担负起长子的责任,带着弟弟们柱着纸棍在祖坟里请回灵来,在十字路口给爸甩了纸盆。最让人撕心裂肺的一幕发生在爸的坟堆将要堆起来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妈也来了墓地,这个平时只知道嘻嘻傻笑的疯女人披头散发地冲进人群,手脚并用的踢挖着刚堆积起来的新土,嘴里发出了狼嚎似的叫声。

所有的人都住了手,秋天的东河滩一片萧杀之气,满河滩都回响着悲凄的哭声。

“文革文伟,快叫你妈、快叫,再不叫你妈就瓜实了”人群里的大妈在指教着他们。

“妈、妈、妈——”

孩子们哭喊着扑上前,娘四个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这一切应该都是真的曾经确切发生过的,那座水库的废墟至今还在,那个秋天的河滩还和如今一样,原野也还是那个原野。可爸没有了,妈也没有了,家就这样散了,文伟文广也有好多年没有见了。特别是第二年秋天发生的事,那种屈辱惨痛和羞愧让他的脑子彻底乱了,似梦非梦、如烟如幻。他在痛苦中离开了初中一年级的教室,多次对着父母的坟头、对着汨汨流淌的小河、对着五月的太阳赤裸着下身发问:我是男人吗?这个问题注定要纠结他一生。一至于在他生命最后一天的这又一个五月的早晨,当法官对他验明正身,法警将带着脚镣手铐的他要押上刑车时,陈文光迟疑了,他的目光在天空和大地间茫然地交替着,直到一声嘶心裂肺的喊叫才使他的目光定格。

“爸——”

随着喊声两个女人跪倒在了不远处的警察丛中。

“哥,冬冬去外地上大学了,我带霞霞来给你送衣裳”田秀妮带着哭腔大声喊。

“快回去吧”陈文革嘴里嘟囔着,见田秀妮母女被女民警搀扶着走远,他回过头来大叫了一声:“换条裤子”

法官惊愕地看着他,陈文光不得不又重复了一句:“换条裤子”。

在这种情况下换条裤子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法官用眼睛征询着在场的检察官和公安局长的意见。得到领导的首肯后,看守所长一手拿着一卷卫生纸一手拿来田秀妮送来的衣裤递给陈文光,并在法警和看守警察的帮助下打开了他的镣铐。陈文光慢条斯理地套上上衣后旁若无人的脱去旧裤子,从容不迫地套上新裤子,但他并没有急于扣上裤口,而是用手提着裤腰,认真仔细地看着自己的男根,说了一句令所有在场的人目瞪口呆的话:“咦、还睡着了”。然后他挽好裤腰,抬头看了看天,对着所有在场的人苦笑着说:

“其实,人生是个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