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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往事如烟

当初设计指挥中心业务楼,黎铧就把整个五楼设计成了指挥中心。最东头是他的办公室,两间办公套间寝室也就多了个厕所,占面积大的是110报警服务台和应急指挥室,各占三间又自成一体,中间用玻璃隔开,拉上帘子是两个空间互不影响,拉开帘子能从应急指挥室看到110的监控平台,对现场情况一目了然。其他的是秘书科,综合办公室,信息研判室,文印室台长室,值班室,休息室,最西边和局长室同样布局的是接待室,原本就是为前来指导工作的上级领导预留的,还真派上了用场,因为要指挥审察审讯,华南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长杨毅就住在了这里。

当黎铧敲门进去的时候,杨毅已泡好了两杯茶,黎铧也不客气端起一杯就喝,嘴里还问:“真给我泡的?”

“不给你还是给谁的,我算准了你送走书记县长,省市两位局长就得来我这里,喝吧,想问什么尽管问”杨毅胸有成竹的说。

“不愧华南神探,你们几个反复说5.23陈社会案,陈社会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黎铧坐在沙发上拉开架势问。

“陈社会是咱渭北县龙泉镇陈家村人,陈家村离前埠村不超过十华里”杨毅说着走到墙上挂着的“渭北县网格化治安管理防控图”前:“看,就在这里”

黎铧走过去存细看着。

“坐下吧,看啥呢、也就是个黑点点。唉——就是这个地方,十四年前把我们折腾扎咧。”

案子是2000年5月23日早晨发现的,所以叫5.23案件。案发地在陈家村陈社会家低矮的房子里。陈社会一家在陈家村比较特殊,他们祖籍好像是在甘肃甘谷一带,在三年困难时期他父母要饭流落到了陈家村,在别人废弃的土窑洞里安了家,也是在那孔土窑洞里出生了陈社会,也不知是遗传还是别的原因陈社会在五六岁的时候出现了大骨节病,尽管陈社会家那时已经正式在陈家村落了户,村上也照顾他们全力为孩子看病,村子里的“赤脚医生”土洋结合想尽了办法,救治的结果是生命无妨还保住了一条腿,可另外一条腿细的象麻杆一样滴里搭拉的永远成了拐子,身高也受到了影响金鸡独立也就勉强一米六。还算聪明,到高中毕业时虽然没有再上学但还在村小学带了几年课,在这其间和邻村一女孩成了家,那女孩人长的还眉清目秀的可身高连一米五都不到,走路像鸭子一样摇来摇去很不好看。绰号就叫“半截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金花配银花西葫芦配南瓜陈社会尽管心比天高能说会道但看着病恹恹的父母他也只有认命了。结婚不久父母就相继去世,又因为合并学校他也丟了代课的饭碗。恰好农村信用社成立需要信贷员,陈社会能写会算还成为了理想人选。但那时候农村信贷要入户上门服务,陈社会腿脚不方便呢,可车到山前必有路,他先是骑着个除过铃不响其他浑身乱响的破自行车,不几年又从派出所淘了个无主又不值得上缴拍买无牌无证看不出产地的破摩托车,他倒也心灵手巧一番擦洗捣鼓竟也像模像样,就是骑起来声大烟多有时还会把他撂到半路上,为了解决燃油费用他又兼职邮政局的乡村投递员,真是有意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陈社会在相公龙泉一带十里八乡还成了人物,虽然略显低矮但他总是告别了土窑洞,盖起了两间单面房,一间住人一间做灶房。他和他的“电蹦子”每到一村孩子们都羡慕地跟着乱喊乱嚷,农村妇女看他的眼神也有点放光。特别是他先后有了一女一子俩孩子之后,他还真成了有些农村青年妇女的偶像和男神。这主要是因为他的两个孩子,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好打洞,可这句俗话硬是叫陈社会给颠覆了。姐弟俩相差两岁,用金童玉女来形容一点都不过份,打从会走路起穿着红蔸蔸在路上跑就爱煞了村里人,到能上学了又显出另一种风彩,女儿叶子如七仙女下凡就是和城里孩子相比也是少有的清秀漂亮,儿子臭蛋清秀又不失威武,虽粉装玉琢但又虎头虎恼,尽管也是餐风宿露水里土里的,但姐弟俩都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陈社会在四里八乡也传出了不少绯闻,谁也没有意识到会有一场灭顶之灾降临到这其乐融融的四口之家。那个五月的早晨是渭北高原上再平常不过的一个早晨,小麦油菜和早玉米叶的清香混合着桃李杏的涩酸味使原野生机勃勃,特别是漫坡遍野的槐花白中含粉粉中裹金再加之蜜蜂的嗡嗡声,蝴蝶的翩翩飞舞使沉静的早晨春光明媚。最早发现陈社会家出事的是几个小学生,见陈社会家照例开着门的学生们站在路上大声喊:

“叶子,叶子;臭蛋,臭蛋”

“快点,该走了”

孩子们叫了好几声都没有人答应。

“咦,他家都冒烟呢、早有人起来了,怎么也不吭声呢?”

臭蛋上二年级,同学都比较小,叶子上四年级同学相对比较大,于是结伴进房间去叫叶子。

“妈呀——”几个孩子惊恐的退出屋子,凄厉的喊叫“快来人呀,叶子家失火了”

“快来人呀,臭蛋家失火了”

很快,附近的村民就赶了过来,几乎都提着水桶或端着脸盆。其实明火早没有了只是有烟,呛的人进房睁不开眼,随着几十人次不住的往里面泼水,烟也很快散尽了,大家看到陈社会屋里的东西都烧光了,一家四口全死在了炕上已经不成模样了。全村人都蒙了,想起两个如花似玉的孩子不由抹起泪来,女人们干脆嚎陶大哭。哭够了才想到报警。等杨毅和铁英带着刑警队的同志赶到现场的时候现场已经一塌糊涂,房间内烧得面目全非的物件已经被好心的群众“抢救”到了门外边,已近炭化的尸体水浇的湿漉漉的不说还被挪动了位置。杨毅立即安排人封锁现场,同时让刑警队长铁英帶人去调查走访。他则给局长政委县委县政府省市公安机关汇报了发案情况,很快陈家村就成为了热闹地方,警察来来往往不说,各级领导出出进进,由局长政委陪同着,来必去现场,现场本来就没有价值,杨毅也懒得去挡,他把主要精力放在了尸检和现场遗留物的鉴定上。结论很快出来了,陈社会一家是被人用钝器击打头部死亡后被浇汽油焚尸的,凶手是和平进入就地取材,凶器是陈社会老婆平时用的镢头,这把镢头被常人用的把短,在陈社会家低矮的房间里正能挥开,可惜镢头把已经被烧坏提取不到有价值的痕迹。人为纵火时的汽油也是摩托车油箱里倒出来的,可惜救火的人把所有的东西弄的面目全非,已经提取不到所有有价值的鉴材了。更让杨毅欲哭无泪的是他将省市公安厅局刑侦技术部门艰难工作推理判断出的情况报告给局长政委后,他们毫无保留的连细节都讲给了前来督战的领导,更要命的是就在现场,当着那么多群众的面。连侦查员都不了解的案件细节群众竟然知道的清清楚楚,所有的苦果只有杨毅和铁英来嘴嚼了,媒体铺天盖地的争相报道着5.23案件,那本来就是个闲的蛋疼的年代,年初就曾为是否“千禧”争的不亦乐乎,那时在整个西北坊间流传着这么几句话:情商报、羊肉泡、八宝双喜、避孕套。誉为新“关中四宝”。羊肉泡是风靡西部的传统美食,避孕套在那个开放得到处可以寻欢作乐的时代成为了神女猛士的必备之物,八宝双喜是一家医药公司研制生产的火上浇油推波助澜借风吹火之药,多年后被查封,成份不过是传统几鞭加点西洋“伟哥”粉,可在那个“千禧”之年被吹成了壮阳神物。这就要感谢那个应运而生善于煽风点火堪称精神春药的“情商报”了。原本只是为了给“八宝双喜”做广告自办发行的一张小报,不几年时间竟因为针砭时弊臆造传奇风靡了整个西北,还和传统美食羊肉泡齐名,且位列“关中四宝”之首。发生了一个5.23案件对“情商报”来说就象是苍蝇见了血先是“第一现场”,在案未破的情况下把中心现场的细节暴露的清清楚楚,接着是“疑点访谈”从邻居村民老师同学同事朋友领导警察专家学者见谁问谁断章取义生拉硬扯,案件稍有突破立即闻风而动大肆演译臆测,吸引读者眼球;见案子迟迟未破又来了个“冰点探秘”,今天编造陈社会私呑存款昧人钱财储户不愤怒杀全家,明天又编造出陈社会妻子与人偷情被女人雇凶杀人,后来说的更离奇,言叶子臭蛋本来就是玉皇大帝座前金童玉女,玉帝在收回他们的同时令雷公霹毁了他们的肉身当然也殃及到了父母。再后来还弄个系列“深度报道”,又是指责渭北县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措施不落实又是指责渭北公安局工作不力,弄得各级领导非常恼火,各级都批示要尽快破案,有人还批示限期破案。渭北县公安局的局长、政委天天开会天天分析天天发火骂人,会一开就开到深夜,谢天谢地谢神灵,总算是排查出一个犯罪嫌疑人李蒙。

李蒙和陈社会一样也是外来户,李蒙的父母比陈社会的父母在陈家村落户还要早,只是因为陈家姓陈和陈家村很快融为了一体,陈家村人几乎都忘记了他们是外来户。可李蒙在陈家村落户已经是第三代了,陈家村人始终视他们为外姓之人,也不全是因为姓氏的问题,李家在村头也有三间房,和村里所有人不同的是他们家有院墙、有院门还有一个高门楼。从他爷那代就不常在村里住,在城里倒腾小生意。陈家村附近满是山核桃野杏野酸枣和野桑葚,李蒙在父母去世后主要就靠在城里摆滩卖这些过日子,虽然没有发达,但把人混的倒是光光鲜鲜的,和陈社会是同岁,但看着要比陈社会年轻多了,那年正好在城里给妻子盘了一间门面房,准备专营山货和米面油,他脑子灵准备直销给村里跑的格外勤。谁家有红白喜事他连头带身子帮忙,乡邻城里有事他也跑前跑后,但大家并不待见他,主要是这个人嘴不好,那一张烂皮嘴就象个破喇叭,不分场合地点也不管时间范围,一味地为了显摆自己见多识广能牙利齿叽里呱啦一阵乱说。他只所以能被纳入陈社会案的嫌疑范围主要就是因为他那张嘴,他把凶手的进出路线作案过程心理活动说的活灵活现如临其境。情况摸上来后局长政委当即决定:重点围绕李蒙进行工作。(事实上再也确定不下重点人),不做不知道一做吓一条,首先全村人都认为李蒙不实在,有人说他在外面“日鬼捣棒槌,不知道在干啥呢”,有人说他“从小卖蒸馍,啥事都经过,嘴里没实话”;再深入调查有人说李蒙从小就与陈社会不睦,主要是嫉妒陈社会家和村民融恰,嫉妒陈社会有一双乖乖儿女;转城里调查李蒙确实在街上盘了一家门面,虽然很小很偏但也华了三万元,着实让李蒙出了一身水。在当天晚上的案情分析会上,侦查员们都异常兴奋,都快两个月没有回过家了,大家都盼着赶快让案子有所突破,好进城冲个澡换身衣裳,局长一锤定音:加大审讯审察力度,以求使案件有质的突破。这李蒙从小骄生惯养在农村从未干过重活在城里做小买卖养的细皮嫩肉的被传到公安局一坐上安全椅就懵了,但他毕竟知道轻重,这可是灭门惨案,认了就是杀头之罪呀。咬牙硬廷了两个晚上,公安局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第三天他被带进了很宽畅很静的一间屋里,他进去时里边已并排放着两张桌子,桌子上放满了精密仪器,他被安排坐进了桌子前的一张特制专用沙发椅上,很快就像在医院做心电图检查那样手腕脚腕上缠绕着许多电线,在身体的心脏,脑门等部位也固定了听筒似的东西。他实际上是被固定在了那张椅子上,但并不难受相反还很舒服,安顿好他之后,押解他的警察就退了出去。李蒙正在猜测这是要干什么,桌子后面坐着的一个人问他:

“你是叫李蒙吗?”

“我叫李蒙,你们是啥人?要做什么?”李蒙一边急切的问,一边用骨碌乱转的眼光观察着。他能看到的只是设备后面的许多连接线和桌后那两个像大夫一样穿着白大褂的人。其中的一个人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用平和的语气和他说话:

“你放松,不要太紧张。这个仪器我们叫它心理反应测试分析仪,也就是常说的测谎仪,是很科学的。我问你问题时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就行了。”

接下来的测试还真的很平和,刚开始李蒙还高度戒备,生怕对方会有意套他的话,可听着听着就真放松了,人家像拉家常一样问他的出身家世,问陈家村的村风民俗和生活状况,也问到了陈社会家的情况,似乎也不刁钻,比如:

“你讨厌陈社会一家人不?”

“你讨厌陈社会不?”

“你讨厌陈社会他老婆不?”

“你讨厌陈社会的俩个孩子不?”

“陈社会一家被害是半夜不是?”

“陈社会一家被害是在前半夜吗?”

“是在后半夜吗?”

“陈社会一家是被人用刀刺死的吗?”

“是用斧子劈死的吗?”

“是用镢头砸死的吗?”

“陈社会家失火的汽油是从陈社会摩托车里倒出来的吗?

“是用打火机点的火吗?”

“是用火柴点的火吗?”

“是先砸死陈社会的吗?”

“砸死孩子是怕孩子认出来吗?”

李蒙想这警察挺贼的,问这些问题还不一口气问到底,把这些问题放到那些家常话里猛不丁的问一句,还让我回答“是”或“不是”,像这“砸死孩子是怕孩子认出来吗”我能回答是或不是吗,你们也太小看我李蒙了,对那些会把自己绕进去的问题,他都坚决地回答:“不知道!”。测试结束后,他想从那两个人的表情上看出结果,可他看到的是不置可否。专家们经过近两个小时的分析讨论最后共同的结论是“被测试人对作案动机、作案方式和过程、作案工具,在心跳血压体温皮肤细胞皆反应强烈。”

到了晚饭时,一个性急的预审员给他拿来几个肉包子,等他吃完了用无限悲悯的语气对李蒙说:“吃吧,吃饱好好说,再甭抵赖了,人斗不过科学,你怎么因为嫉妒陈社会而劫财杀人,用陈家的镢头砸死了陈社会一家,又浇上陈社会摩托车里的汽油划火柴纵火焚尸,我们都已经搞的清清楚楚,好汉做事好汉当。”

从那时起李蒙就真的懵了。

“口供很快就拿下来了,直接证据没有,就那么个人所共知的现场,公安局没办法检察院也没办法,毕竟是灭门惨案、毕竟有口供、毕竟是十四年前,李蒙很快就被批准逮捕了,5.23案件宣布成功告破。”

“这就算破案了?”黎铧吃惊的问。

“你这么问,我当时也这么问。可狠狠地被局长撅了一顿:你去么,你是刑侦副局长,你给我抓凶手去。没有,没有你还是先把李蒙身上的疑点弄清楚吧。”

“来,给咱换点茶叶吧,都没有味道了。”

可不是吗,两个人说着话喝着茶,不知不觉已经叙过好几茬水了。黎铧起身重沏了两杯茶,同时问杨毅:“那,案子怎么到法院又翻了?”。

“刚才给你说过,检察院批捕就很勉强,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就在咱们这个环节,咱们也不是很放心。有一次给李蒙换了监舍,铁英去原监舍看了看,回来跟我说李蒙用指甲在墙上划了两行字,我过去仔细一看,划的是:不怕天不怕地,就怕公安高科技;渭北警察太无能,抓不住真凶害李蒙。我立即安排提审李蒙,李蒙对咱们什么都不说了。等起诉到了法院,李蒙立即就翻供了,直接证据一点没有肯定站不住脚,检方拿测谎结果证明口供,律师辩驳说案发地的群众都知道中心现场这些细节,测试谁都会有强烈反应,这根本就是无效证据。法院审完后告诉检察院要不撤䅁他们将对李蒙做无罪判决。检察院只得撤案做存疑不诉处理。”

“唉!咱给人家检察院也惹了个麻烦。”

“可不是呢,听说李蒙现在还时不时的在上级检察机关上访呢。你没听你们检察长今天说他们要提前介入呢。走,又碰上个姓陈的,咱俩也去会一会他”。

两个人说着话来到了办案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