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里没有什么摆设,只有一张床,一个陈旧的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门后是两口盛放粮食的砂缸,旁边放着一个小面罐和一个和面盆,仅此而已。如此小屋,对李老汉和老伴儿来说住着还绰绰有余,可今天一下子多了四口人那可就狭小拥挤了。骡子兄弟俩在小屋里站了一会儿便走到天井里,两人找了块石板然后坐下发呆。弟弟紧挨着哥哥,两人环顾小院相对无语,直到母亲喊吃饭两人这才走进屋里。
李老汉说:“小屋太小,暂且凑合住吧。晚上骡子兄弟俩可以到他大舅家去休息。他大舅没在家,出门去了,估计十天半月回不来。你们兄弟俩就暂且住在他家。这段时间你们娘几个就住在我这里,等过几天我们再去你家看看,看看能否再搭盖一个临时窝棚暂且安身,等日子有所缓和了再想法盖一口好点的房子,那里毕竟是你们真正的家。”
李氏说:“爸,我们不会在这里长期住下去。你们二老毕竟年纪大了,家境又不富裕,我们不能打搅你们,让你们二老烦心。这两天住你这里,明天我们爷俩就回我家察看情况,看看怎么再盖一所像样的房子,也不要太好,坯垒草缮就行。”
李老汉听到女儿这番话,有些吃惊,他瞪大了眼睛问女儿:“闺女,听你的话音你手中有钱,可以盖一所房子,是吗?”
李氏回答:“是的,爹。其实并不多,够盖一口土屋,估计或许还有剩余,也不会太多!”
李母听见了女儿的话高兴得了不得,说:“我的儿,你们出去还发财了?哪来的那么多钱?”
“妈,我们穷命人家,哪来的财发?这钱是人家送的,据说是党组织照顾我们抗日烈属的,组织上看我们孤儿寡母,又是外乡人,挺可怜的,便给与我们特殊照顾,一下给了十块大洋。是真是假我也没有仔细打听,反正钱是实实在在的。不过,据我感觉应该是张家给的,因为这钱是放在包袱里的,包袱又是张老爷子亲手装的。我说钱是张家给的也是有根据的,因为张家的二少爷是共产党,又是当地的抗日武装的领导人,应该是他看着我们娘几个可怜,又知道我们要千里迢迢回老家了,所以便多给了几块银元。”
李老汉说:“张家真是好人家,这世道这样的人家太不多见了。孩子,这是你们家的福气,将来你们家一定会兴旺发达的,因为受到贵人帮助,家道很快会兴盛起来!从今往后你就好好抚养这几个孩子,把他们养大成人,他们长大了肯定会光宗耀祖的!”
李母问闺女:“怎么,你还带来不少钱吗?”
李氏说:“十块银元,不多。我们路上花了一块,其它九块一直藏在独轮车上没敢动。”
“呦,十块银元,那真不少,足够盖房置地的。你既然有了钱,过两天你就和你爹回家一趟,几年没回家了,回去串串门,拜访拜访要好的邻居,然后张罗盖房的事。孩子们就暂且住我这里,我照顾着,等你们把房子盖好了再接他们回家。现在不能走,不能让孩子们住在露水地里吧?”
“行!待两天我就和爹爹回去一趟,请请族长和街面上说上话的邻居商议一下盖房的事儿。我觉得房子还是建在旧房基上,也没有必要买新宅基地儿,我们也没有那么多闲钱。”
骡子听说妈妈要回老家去,便站起身说:“妈,我也回去帮忙,今年我都十六岁了,成大人了,该帮妈妈分担家务了!”
李老爷子听说大外孙要回去帮忙,便很快答应说:“也行,十六岁能干活了。我就是十六岁跟着你姥姥爷学干活的。你父亲走了,你是家中的老大,也应该帮着妈妈挑起家庭重担了。”
骡子听姥爷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高兴地了不得,他拉起弟弟妹妹的手走出小屋去天井玩耍去了。
李氏把独轮车推进小屋,然后打开盖板取出了银元。这可是一家人的活命钱,李氏捧在手里心里百感交集。
第二天,李氏和老父亲便起身回到自己老家泉洼村。这里是陈子如出生的地方,也是他娶妻生子的地方。今天他的妻子回来了,而陈子如却灵魂客居他乡。李氏站在破败不堪的烂屋前泪流满面。她抚摸着被雨水冲刷去大半墙面的破屋壳心里越发难过,她双手捂着脸又呜呜哭了一阵,然后捧起一捧土放在胸口上,她感觉这土又熟悉又陌生,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李氏捧着倒塌房子地基上的一捧土在胸口放了一会儿,接着又轻轻撒到地面上。她想,这里曾经是孕育过幸福的草窝,几年前由于一场大水逼迫一家人出门逃荒走到了黄河北,三年后由于遭遇变故又回到原地。走时是完整的五口之家,回来是折去顶梁柱的四口之门。天道无常,谁也说不好一生会遭遇何种变故,尤其穷人家,更不敢说命运回头朝哪。就在这无常的天地间,有人爬上了山顶,有人跌入了深渊;有人骑上了高头大马,有人落得个捧瓢拉棍。就在这战乱年月,人生将走向何处无人知晓。此时的李氏心中波澜起伏,感慨万千。
再看看李老父亲,他已围绕破院落转了一圈,然后来到女儿面前说:“闺女,你家原来的房基太过狭窄,孩子们逐渐长大,再盖那样的小屋已容不下多人居住。我的意见是,这次翻盖新房不再用原来的地基,全部重起锅灶。你想想,既然操心翻盖了就不再糊弄,如果钱够用就盖一所宽绰一点的房子。你看咋样?如果同意我的建议,你明天就去请建房师傅丈量一下地基,把房基加宽加长,然后再去请邻居前来帮忙,人越多越好,争取在麦收前把房子建好。如果拖到麦后,雨季到来,那就麻烦了。”
李氏同意父亲的建议,说:“行,就按你说的办。不过盖房子不是小事,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建房前应该先给族长打声招呼,让他出面帮忙最好。”
李父说:“也行,尊重你们这里的风俗,你认为怎么好就怎么办。”
李氏说:“今天不能去,我们刚刚来到这里,一切都还没有什么规则,不能太过匆忙,咱们回家去,拟定个计划,过两天再回来操办。”
父亲听到女儿说的话有道理便点头同意,然后爷俩在倒塌的房子前又停留了一会便返回家里。
几天后,李氏爷俩又返回泉洼村,第一件事是要拜访族长。李氏来到族长家向他说明了来意,族长满口应承。族长很是同情李氏孤儿寡母的遭遇,表示一定尽心帮忙及早把房子盖起来。
后来邻居们听说陈子如一家从河北回来了都前来看望,人们向李氏问长问短,李氏一一作答。后来邻居们听说陈子如参加抗日牺牲的事,一个个唏嘘不已,很多人还陪着李氏落下了悲伤的眼泪。后来人们听说李氏今天回来是准备翻盖新房的,人们都爽快地答应帮忙。有人说家中有几根椽木,可以拿来使用;有人说家中有麦秸,可以做屋草;有的说,家里没有什么东西,但自身有的是力气,可以和泥脱坯,也可以干别的活。李氏听了邻居们的热心许诺感动得热泪盈眶,她向邻居们一一致谢,客气地说了一大堆好话。
很快到了中午,邻居们都一一散去,最后只剩下村子东头的李婶(就是那个曾经介绍陈子如一家逃荒的老年妇女)她对李氏说:“骡子他妈,你一个女人家不方便抛头露面,你父亲又是外乡人,在我们村也认识不了几个人,你盖房子的事就交给你大叔操心吧。眼下正是农闲时节,你大叔他也没有什么营生可做,盖房所需一切就都交给他一人操办就是。再加他也懂得盖房,你如果有钱就只管出钱就行了!”
李氏说:“那就多谢大婶大叔,又要劳累你们俩啦!”
李婶说:“不用客气,没有什么劳累不劳累的,都是自家人,该帮忙的就要帮忙。”
事情就这样说好了。